1845

1840 (上)且看青鋒為誰礪

1840遠方的入侵

1月1日會黨

運送武備的船隊平安穿過洞庭湖,無驚無險,無風無浪。在西曆1840年的第一天駛入了資水。

楚劍功坐在首船的頂棚之上,舉目四望,身後是白茫茫的一片洞庭湖水,前方是被灰色的河岸包夾著的資水河槽,南方的河流,冬季也不結冰,水麵上寒風吹來,特別的陰冷刺骨。楚劍功努力克製著自己,不讓自己打寒戰。

張興培也坐在邊上,朗聲說:“頂上風大,大人還是回艙裏去,大冬天的,也沒什麽風光可看。”

楚劍功道:“你不冷麽?為什麽不坐回艙裏去?”

張興培道:“我是習武之人,自然更耐得寒。”

“你耐得,我也耐得。這點寒氣都抵不住,還練什麽兵。”為了自己說話的聲音不發抖,楚劍功喊得特別大聲。

“大人是要練兵麽,不知道是什麽樣的兵?”這時,在船頭立著的一個鏢師說話了,了解到楚劍功的官府背景之後,排幫的人都跟著張興培稱呼“大人”。這說話的鏢師一邊說著,一邊爬上頂棚來。十八九歲的一個少年,手中卻握著一支拐杖。

這是鏢師中的一個小頭目,楚劍功打交道並不多,但覺得是個老實孩子,便道:“樂兄弟,你想當兵?”

張興培卻是把鏢師的來路都摸透了的,便說:“楚明兄弟,你們樂家也算是鬆滋的富戶,不然也請不起程天儀那樣高明的師傅,教你五祖鶴陽拳。你到排幫混飯,你家長輩居然肯答應,我已經很吃驚了,怎麽會讓你當兵呢?現在,綠營腐敗不堪,待遇又差,還時時被上級欠餉。尋常百姓,也看不起綠營的。良家子弟,是絕對不願意和綠營沾邊的。”

樂楚明說道:“說句大不敬的話,我懶得為朝廷做事。家裏良田百畝,倒是餓不死我,可我就覺得氣悶。我自幼就仰慕江湖豪傑,義薄雲天,大塊吃肉,大碗喝酒,才入了排幫。可入了幫會之後,才發現,義氣、幫規,都是用來騙人欺負人的。幫主、長老遇到官府,就知道拍馬屁,分贓,同流合汙。對待自家的兄弟,便當做苦力一般,排幫、洞庭幫的兄弟,最多的是纖夫、腳夫、船家、漁民,可受幫規盤剝最重的也是他們。我這等人,便是被關在了悶罐裏,伸展不得。幫裏也有真英雄,可要麽如我這般悶氣,要麽做了出頭鳥,被幫裏賣給官府。”說完,又是一聲長歎。

“所以,你想變,向伸展一番。無意中聽了‘練兵’兩個字,就不肯放過機會,上來打聽了。”楚劍功說著,心裏映出了“階級”兩個字來。幫會,實際上就是個小社會,是當時社會的寫照。幫會中,總存在著受壓迫,以及同情受壓迫的一群人,但也同時存在著壓迫的上層,以及泥沙俱下的各色人等。所以,幫會蘊藏著擾動社會的能量,卻無法作為革命的依靠力量。也許會黨可以卷起一股風潮,但總在關鍵時刻顯出烏合之眾的本質來。天地會等組織聲勢浩大,卻200年來對清廷毫無威脅,原因就在於此了。而在某時空的曆史中,某位行者更是以親身經曆說明了“會黨靠得住,母豬會上樹”的真理。

“你可知我們要練的是什麽兵嗎?”

“不知道,但我看楚大人你是個英雄,有著官府的身份也不仗勢欺人,我就主動和管事的說來看看。這些師兄弟,都是我邀來的。”樂楚明把手一揮,指著周邊的一些鏢師。

“他們都是你的部屬?”

“不是,隻是聽了我的鼓動,跟來看看。最先我也不知道你們要運什麽貨,但瞧一瞧總不會錯,最多是我想錯了,再回鬆滋去便是。”

楚劍功點點頭。這個孩子,倒也有幾分機靈,待人接物卻也坦坦蕩蕩,沒什麽私心。

“你年紀輕輕的,怎麽拿著拐杖?”楚劍功繼續和他閑聊。

“哈哈哈……”張興培和樂楚明都笑了起來,“這叫柳工拐,”張興培解釋說,“是一種兵器。”

樂楚明說道:“朝廷雖然不禁民間持有刀槍,但我們習武之人,整日拿著兵器,成群結隊在街上走,也是犯忌諱的事情。這柳工拐,化槍為棒,做個遮掩。”

“那想必樂兄弟的槍術是十分好的了?”楚劍功說著,一邊扭頭向張興培求教。

張興培道:“我不用槍,對槍術也不甚了了,但柳工拐的名氣,聽得很多,如非武藝精熟,便使得不好。”

樂楚明謙虛道:“我喜好用槍,談不上槍術。”

扯了幾句閑話之後,楚劍功突然問:“你真的打定主意要投軍麽?即使連我們為什麽練兵也搞不清楚?”

被這樣突然一問,樂楚明一頓,好一會兒才說:“是,我便是要投軍,隻要大人不騙我,我就跟著大人走下去。”

“那你這些師兄弟呢?”

“他們和我一般心思吧,這個,我還是吃得住的。”

“到寶慶還有一日的路程,你細細思量,和你的師兄弟們也說說。等到了寶慶,我再問你一次。到時,就不能反悔了。如果到時你答應了我,過幾日卻要走,便是逃兵了。”楚劍功的語氣變得嚴厲起來。

“師兄弟們我會去和他們說,但我沒什麽好考慮的,我在幫中,全無念想,我認準了大人您,就決心一試。”十幾歲少年的心性,倒也堅決果斷。

楚劍功點點頭,肅然說到:“你先忙去吧,到了寶慶,我再給你安排。”

等樂楚明下了頂棚,張興培說道:“大人,其實這樣的後生來投,我們應該盡力招攬才是,大人要練的新軍,總要有些自己的骨幹,如果還是從綠營找些兵目來帶,徒費錢糧而已。”

“我心中自有分寸。”楚劍功舉目一望,看了看前後五條船上的鏢師們,“三十多人啊,都練過武,二十歲上下,單純又不失血性。”楚劍功不由得喃喃自語,“不知道洞庭幫被我挖了牆角,心不心疼。”

“恭喜大人了。”

“嗯,話說回來,我對大人這個稱呼,實在覺得死氣沉沉,想想,以後這麽多人,都要大人前大人後的,真是讓人毛骨悚然,一定要讓你們換個稱呼。”

1月15日開營

無邊無際的煙霧和黑暗……

肅殺的冬天,廣闊的校場,校場的一邊擺著一堆空空的酒壇

一隊新征來的壯丁,穿著黑色的卡其布軍服,背後背著步槍,一手扶著槍帶,一手握拳下垂,帶著一往無前的傲氣昂首佇立。整齊的隊列,筆挺的軍姿,寒光閃閃的刺刀,挺括的軍服,錚亮的馬靴。這些軍人用熱切的目光直視前方。

傑肯斯凱帶進場一隊兵丁,每人牽著一條狗,楚劍功站在隊伍的前方,麵對著自己的士兵,看了傑肯斯凱一眼,大聲說:“開始吧。”

傑肯斯凱讓兵丁們把狗按到酒缸前,一刀砍下,狗隻來得及一聲哀鳴,嗚呦一聲,便斷了氣,鮮血涓涓流入酒缸裏。

100多條狗就這樣被殺了。

傑肯斯凱在隊列中的每個人麵前擺下一支海碗,把狗血倒入碗中。

楚劍功大喝:“全體都有了。蹲下,伸手,端碗,起立。”

他端起一碗狗血,朗聲說道:“兄弟們,喝了這碗狗血,便跟著我去死!!!!!”

眾人大呼:“去死!去死!去死!”

死……

無數個紛繁的死字,迎麵而來,絞得楚劍功不得呼吸,突然,一聲大叫,他驚醒了,原來是場夢。

楚劍功看了看窗外,天色仍舊是黑蒙蒙的,不知道什麽時候了。冬天,天亮得晚,楚劍功不敢再睡,從被子裏爬了出來,抖抖索索的找到火折子,砰砰砰的打了半天,火星子倒是不少,就是點不亮蠟燭。楚劍功幹脆不再打火,摸黑穿了衣服,順手拎起掛在床邊的懷表,心裏一邊想著要辦個火柴廠,一邊打開了門。

門一開,一股寒風卷了進來。楚劍功借著門外的天光一看,淩晨四點多鍾。差不多了,楚劍功心想。把門關上後,又找來火折子,這次比較順利,不一會就點燃了蠟燭。楚劍功就著昨天打好的冷水洗漱一番。借著洋鏡子整了整,就大步邁出門去。

剛出去,隔壁的傑肯斯凱就出來了,他用法語說:“莫樹(早上好),您很準時,先生。”

他們所在的這排房子修在一片曠地邊上,靠著雪峰山。這裏,本是清軍綠營邵陽鎮的營房,乾隆時期邵陽綠營去了西北打大小和卓木,這裏就空了出來,一直沒有人管。楚劍功手捧兵部行文找寶慶知府要營房,便被塞到這裏來了。

傑肯斯凱今天穿戴得很整齊,洗得發白的藍色舊軍裝肯定熨過,皮帶近幾天交給附近的裁縫重新上了邊線,去了黴,係在身上非常的挺括,手槍用菜油擦過,插在腰間有些反光,皮靴也用菜油擦過,鞋掌釘了鐵片。布利埃納童軍校畢業章掛在左胸上--這是他唯一的胸牌了。

楚劍功注意到傑肯斯凱的肩章上掛著兩顆豆子,便問:“這是你的士官軍銜麽?”

“這是中校,先生,中校。你知道的,我是組織過十次革命的職業革命家。怎麽可能是中士。”

正說話間,有一隊人叢不遠處的大房裏出來,慢慢往這邊走。

楚劍功向著他們招招手,就聽見張興培的聲音在那邊叫:“快點,快點。”人群慢慢近了,是來自洞庭幫的三十個少年鏢師和張興培的三個師弟。張興培走在最後。

到了跟前,張興培說:“少年人貪睡,要不是我到房裏去叫,就誤了時辰了。”

楚劍功自己沒有一兵一卒,這三十多人,便化作他自己的親隨。現在這些少年,散散站成一排,到得寶慶這十幾日來,跟著楚劍功做著開營前的種種準備,也被傑肯斯凱做了最基本的隊列訓練,已經開始養成聽號令的習慣。現在他們都穿著黑色的練功服,係著暗紅色的腰帶。

楚劍功道:“去吧,按我們前幾天演練的,叫醒。”

這三十三個少年,便到牆邊,各自撿了一根荊棘條,衝向一排營房的各個房門,咣的一腳把門踹開,帶著屋外的冷風,衝進房裏去,大叫:“起了,起了,晚到一步,十五軍棍。”

那一排營房頓時就喧鬧起來:

“爺爺們,這就要命了啊。”

“二兩的餉,還真當皇糧了。”

“小兔崽子,你抽老子,再抽,哎呦。”

屋裏的人鬧哄哄的,從營房裏湧了出來,衣冠不整,蓬頭垢麵,罵罵咧咧。兩千餘人,就這樣像汙水一樣湧到了校場上。

那三十三個少年站成了一個大致的方框,圍住這灘汙水,用荊棘條驅趕著他們。

兩千餘人,這是楚劍功來到寶慶後招兵十天的成果,大部分是本地的農民,有些是從附近的鎮嵩營過來的馬甲,步甲和豪丁(這都是清代的兵種),那邊的副將吃兵血太狠了。寶慶府也塞過來兩百潑皮無賴,算是交代了本府的差事。

楚劍功現在手上湖廣四省藩台撥給的白銀九萬兩,廣州十三行報效兩萬兩,這就是全部家當了。前期籌備,打通關節,已經花掉了一萬兩,京師來的那位大員能帶來多少銀子,楚劍功是沒做指望的。兩千餘人,用十萬兩撐一年,基本是夠了,如果江陵糧庫向他們保證的那樣隻做一成半的漂沒的話。

傑肯斯凱則認為,依照目前的人力,先練一個500人的營,一年之後再擴營為6000人左右的師,這樣的效率最高,但楚劍功認為沒有時間了。

兩千人,跟著拖,拖出來多少是多少。

就這樣,楚劍功的練兵營開營了。

這兩千人怎麽練,楚劍功根本沒底,在目前處於所謂“康乾盛世”尾聲中的混沌狀態下,任何革命軍隊的旗號是想都不要想;而在滿清的統治下,民族主義的大旗還是不打為妙,不然害人害己;如果狗血真的有用該多好啊,楚劍功望著麵前這一灘汙水,想起了自己的那個夢。

“安靜了,安靜了。”楚劍功喊。少年們慢慢住了手,那灘汙水還是有小聲的嗡嗡聲。

“本官在招兵的時候就說好,每月二兩的餉銀,是要買了弟兄們的命的。”楚劍功這一句話,又是引起一陣大嘩。

“住了,再敢喧嘩,亂棍打死。”張興培大喝。他習武之人,中氣十足,一聲就壓住了全場。

楚劍功接著說:“各位弟兄自己想想,每月二兩,每年就是二十四兩,你們有誰覺得自己的命,貴過二十兩銀子的,便自己站出來,走了吧。”

是啊,鎮嵩鎮過來的兵丁不用說了,鄉民們,每年能掙到二十兩麽?潑皮們若是在街上鬥毆而死,能拿到二十兩銀子麽?

這樣簡單的比較,誰都算得清楚,就有個鄉農問:“大,大人,每月二兩餉,能定時發麽?”

“不能。”楚劍功回答很幹脆,“我也不知道朝廷會不會拖。但如果有錢,肯定發實數。若是沒錢,我也沒有,這兩位教頭和大家一樣,有錢發實餉,沒錢就拖著,但絕對和大家一樣。”

楚劍功頓了頓,看了看大家都沒做聲,就接著說:“我是實誠人,把醜話都說了,要走的,現在來得及。”

“不走的話,便鐵了心當兵了,就要聽軍令,今天便要和弟兄們立下規矩,樂楚明,讀來《十七斬五十軍棍》。”

1月20日上司

“向左轉,向右轉,向後轉,向後轉,集體上前一步,齊步走……”這兩日來,兩千兵丁被分作了30個訓練隊,每個訓練隊七八十人,由楚劍功手下的30名少年親隨帶著,進行最簡單的隊列訓練。經過兩日的訓練,絕大多數新兵都能夠分清左右了。還有三個少年親隨,被他用作傳令兵。

傑肯斯凱在場中穿梭著,一句話也不說,在一張紙上寫下某些兵丁的代號--他用法文給每個兵丁都起了代號。而在開營之前,楚劍功就嚴令傑肯斯凱,絕對不允許在眾人麵前講中文。傑肯斯凱反正中文不好,也樂得如此。

1月20日淩晨,楚劍功前幾日一樣,把兵丁們都叫到了校場上,說到:“今天不練隊列了,你們跟我上山。”

張興培體力最好,在前麵領跑,然後各個訓練隊跟著領隊的少年跑,楚劍功和傑肯斯凱在後麵壓陣。全隊蜿蜒著上了雪峰山。

“其實不用這麽早,就進行體能訓練。”傑肯斯凱說道。

“沒辦法,我不是這兵營的最高長官,很可能會有人和我們搶人的,所以,我要先對這些人有個底。”

“誰?誰和我們搶人?”傑肯斯凱問,然後一拍腦袋,軍帽外道一邊去,他趕緊扶正,“啊,知道了,是京城來得那個官員吧。這些貴族老爺們,都該上斷頭台,哢嚓,一個,哢嚓,又一個,這樣就解決了。”

“別急,別急,還不到這個時候。現在,先上山拉練。”

這時候,隊伍一隊隊的都出發了,楚劍功、傑肯斯凱和三個親隨跟在隊伍後麵跑動起來。樂楚明也在其中,他是楚劍功的親兵隊長,另外兩個,一個叫翟曉琳,是張興培的師弟,另一個叫陳日天,也是洞庭幫來的鏢師。

張興培帶隊挺快,在山上跑了一段,山上隻有一條小路,想來是打柴的人走出來的。隊形看看有些散亂,零零散散的有了些掉隊的,楚劍功超過他們的時候,也不催促,隻是說:“一定要到山上集合。”便丟下這些掉隊的兵丁,向著山上奔去。

一路爬上上去,沿路都是掉隊的兵丁,雪峰山的冬天,杉木都落光了樹葉。很多掉隊的士兵就抱著樹幹休息。傑肯斯凱說:“有些人看氣色,是可以堅持跟著跑的,卻放慢了速度,懦夫。”

“傑肯,別管,先到山上再說。”說完對著兵丁們大喊:“跑啊,跑啊,別掉隊啊。”

折騰了一早上,到了大約巳時,楚劍功等人才到了設在半山脊處的集結點,這時在山頂上的,不過四百餘人。三十個領隊的親隨倒是都到了,畢竟習武之人,身體好。楚劍功命令將這四百多人先整了隊,讓樂楚明帶回去吃飯。

自己還在山上等著,陸陸續續的,有掉隊的趕上來了,等到午時已過,到了好幾百人,眼看山下再沒有人跟上來,楚劍功才帶人下山去。心裏不由得懊惱:居然超過1000人掉隊,而且半路就回營去了。

回到大營,楚劍功讓翟曉琳帶著後來趕上來的人去吃飯,讓其他的少年親隨將掉隊先回營的兵丁們從營房裏趕了出來,一千多人團團在校場之上,整隊又弄了小半個時辰。

楚劍功把這群人晾在校場上吹風,和張興培等人去吃了飯,又轉回來,楚劍功說:“跑得慢。掉隊不怕,但軍隊就怕不聽令。我也不多說,你們全都不許吃午飯。現在,跟著張教頭,再爬一次山。這次半途而退的,就不用回營了。”

兵丁們又都跟著張興培出發了,罵罵咧咧,沸反盈天。楚劍功也不管他們,和傑肯斯凱回到營房裏,將跑完全程的600餘人的名單對了出來,一直忙到晚飯時分。

晚飯過後,見著兵丁們都回營安歇了,這時候,有親隨來報:“協辦大臣到了。”

楚劍功大吃一驚,要知道,按他的設想,眼看要到農曆新年了,這京師裏來的協辦大人,說不定要春節以後才會出發,而就算在兵部行文十日後出發,那至少要兩個月才到得了湖南,在長沙迎來送往,接風洗塵,怎麽著也要三五天,自己肯定會先得到消息。怎麽沒聲沒息的,就到了營房門口了?

也來不及多想,說到:“來呀,隨我到轅門迎接。”

出得轅門,見到一挺綠簾的官轎停在路旁,十幾個兵丁或站或坐,一個書吏模樣的人點頭哈腰的侯在轎旁。邊上站著兩個官員,一個穿著九品文官服,胸前是蘭雀補子,婁花金頂戴。另一人穿著六品武官服,彪補子,蓬草頂戴。

楚劍功衝著轎子施了一禮,說到:“不知協辦大人駕到,有失遠迎。”

那書吏道:“大人,有人出來接咱們了。”

轎簾一挑,出來一個青年書生,中等身材,寬肩厚背,沒有穿官服,戴一頂黑紗處士巾,陰冷的三角眼往周圍一掃,銳利的目光一閃而沒,臉上泛起笑容,口中說道:“哎呀,客氣了,客氣了。楚主事,我是四品,你是七品,我可受不起你這一拜啊,如果被禦史知道了,少不得參一本。”他的口吻像在說笑話,卻讓人一點也不覺得好笑。

“敢請協辦大人名諱?”

“不敢,小姓曾,名國藩,字伯函。我在京師就知道編練主事的尊姓大名了。楚主事,幸會幸會。”說完抱了抱拳。

啊,曾國……藩,曾國藩?楚劍功大吃了一驚,竟然一時失語。

名人啊?他現在竄出來是不是早了點?看他的麵相,二十七八歲,年齡倒對的上,現在他不是應該呆在翰林院裏抄文報麽?

曾國藩這等名人,楚劍功還是有印象的。記得他四十歲以前不太出名,但算得上官運亨通。一直在京城裏做官。後來因母親病故,丁憂回家。恰逢太平天國起事。他前往長沙協助守城,借機練了一部團練,有了發家的資本。

怎麽今天,他老人家就從京城不聲不響的竄到這裏來了。

楚劍功愣了半天神,邊上有人叫他:“楚主事,楚主事。”

楚劍功回過神來,抱了抱拳,這時,曾國藩的一幹隨從都站到了邊上,楚劍功便問道:“請教這幾位兄台名諱。”

曾國藩一笑,先指著那個九品文官說:“這位,是我們湖南新寧的舉人,江忠源,字常孺,與我是故交,熟讀兵法,善曉戰略。此次練兵,便來幫忙。”

喔,果然是他。楚劍功感覺自己猜得挺準。江忠源在曆史上名氣不大,因為死得太早。楚劍功知道這個人還是因為有一次人說“湘軍中也有慷慨赴死的人物,比如江忠源。”不過也就是這麽一說,具體怎麽死的楚劍功還不知道。“以後有機會問問他本人。”這個念頭一閃而過,楚劍功不由得失笑。

“楚主事莫非覺得在下的名字很好笑?”江忠源有些不樂意了。

楚劍功趕緊擺擺手:“哪裏哪裏,我是想,有你們幾位來幫忙,真是再好不過。”他又向著那六品武官,問道:“這位軍爺呢?”

還是曾國藩答道:“這位可了不得,道光十九年的武榜眼,京師九門提標的千總。兵部看我們沒有信重的武將,特地放了他出來,授了記名都司。此人姓陸,名達,字博湖。”

楚劍功也介紹了張興培和傑肯斯凱,便道:“外麵風大,先到營房中歇息,喝茶,再做詳談,可好。”

曾國藩道:“本官有些計較,倒是真的要和諸位好生計議,請,請。”

一行人入了營房大堂,大家坐定,楚劍功吩咐兵丁上茶。閑聊了幾句,楚劍功道:“協辦大人一路辛苦,從京師到寶慶,路上好走麽?怎麽也不差個下人,先行知會一聲,我們也好為大人洗塵。”

曾國藩道:“尚好,我收了儀仗,大轎一頂,陸都司騎馬,隨從不多,便是輕捷。一個月就到了長沙,會同我這位好友,便轉往寶慶。一路沒有勞煩官府。”

對楚劍功而言,曾國藩是個大麻煩,有他在,做什麽事都不方便,按說曾國藩現在應該還在翰林院裏,怎麽跑出來了,實在是個大疑問。“看大人雅量非常,當在翰林院中為天子捉刀,怎麽接下練兵這等鄙夫活計。”他終於憋不住,直接問出來。

“我確實忝列翰林,本意文章報國。林大人、鄧大人的禁煙表章,都會送到翰林院列檔。我看到林大人的奏章,深感時局危急,卻無法為聖上分憂,為百姓息禍。林大人建議練兵,我便向穆彰阿中堂自請了。”

“原來如此,大人投筆從戎,有班定遠遺風。”

“過獎過獎。吾隻是盡儒生的本分罷了。”

這時候,邊上的那個記名都司陸達說話了:“這所謂西式練兵,我等都沒有見過,隻是聽說西人火器厲害。京裏禦營,倒是有幾枝羅刹人進貢的燧發槍,的確犀利,可惜數量不多,輪不到俺們綠營使喚。禦營的那幫黃帶子,紅帶子,遊手好閑慣了的,可惜了這等利器。此次楚主事要用西法練兵,俺便來看個新鮮。”

楚劍功這才真正注意到這個陸達,他二十出頭的年紀,腰細肩乍。

“陸榜眼,不知道現在武舉,考校些什麽名目?”

“武舉有文武兩試,文試便是考《武經七書》,隻是因為武舉子們讀書少,在嘉慶年間,已經隻要默寫百餘字便可。武試便是考校拉硬弓。殿試時演示刀馬,以定出三甲。”

楚劍功心道:“原來武舉已經形同兒戲。”口中卻道:“想來陸都司定是武藝精熟了。”

“說來慚愧,在下的騎術不及探花,膂力更是遠不如狀元,隻是文試的卷子,在下自己寫了一篇文章,好過其他武舉太多,才入了榜眼。”

“武生自己寫卷子,在本朝實是罕見。”曾國藩道,“陸都司也格外受器重。”

“難得,難得。”楚劍功讚歎道。

陸達按不住性子,問道:“楚主事,不知道這營中的職司如何分派?”

“來了。”楚劍功心想,他這幾天一直在猶豫。他本是要做大事的,外人摻雜進來實在難受。而今天見著曾國藩,便知道是不好糊弄的主,何況還有個江忠源。

正要答話,就聽見曾國藩說:“兵部行文,已經定下你我品秩。”

說著,他從包袱裏拿出一封文案來,遞給楚劍功,一邊說:“咱們這個練兵營,林大人是主辦大臣,四省的藩台是會辦大臣。咱們就是聽林大人調遣,四省藩台管著咱們的銀子錢糧。吾身為協辦大臣,就是給林大人效力的,就是朝廷和林大人的眼睛,他們的手。楚主事,你沒有功名。但林大人和鄧製台力薦,聖上加恩,破格委你七品主事。你且莫要嫌官小,中堂們讓我給你帶個話,等你為朝廷立下了功勞,正四品的兵備道是跑不了的。”曾國藩滿臉堆笑,目光飽含嘉許,如同官場的前輩一般,雖然他也隻有二十八歲。

“謝過大人。”

“由於本次練兵,是為了南方的戰事,又是火器為主,兵部便把你這一營,定做‘朱雀軍’,南方朱雀火嘛。”

楚劍功注意到曾國藩說:“你的這一營。”心中暗想,“莫非還有別的營?”

“兵部的意思呢,是讓我看著,如果楚主事你的練兵方法好,便讓我學著樣兒,就在湖南練出一軍團練出來。”

“到時大人不隨我們南下廣東?”

“不了。等你南下,我便轉成湖南寶慶兵備道,專管團練。這是出京時便和朝廷許好了的。”

喔,原來你不是來管我的,是在湖南練兵的。那就好,隻要這幾個月小心在意熬過去,以後我們大路朝天,各走一邊。

呃,不對,那湖南團練,也就是湘軍,豈不是要提前十幾年開始訓練?你出來了,那左宗棠、胡林翼,沈葆楨,李鴻章一幹人等,是不是都要提前跑出來啊?等練兵的是事結了,倒要好好打聽一下這些人物在哪裏。別都像今天一樣,給我個冷不防,

他心裏在這麽想著,口頭卻繼續問:“那這兩位呢?隨大人練兵麽?”

“常孺是練兵長史,為我專管營中一應事務,我是離不得他的。陸都司是朝廷派下來,做朱雀軍的副手。”曾國藩直接叫江忠源的字常孺,而稱呼陸達的官名,已經清楚的顯示出親疏了。

楚劍功道:“我這營中,別有一套號令,陸都司要先熟悉了才好。”雖然陸達是正六品的千總,記名都司,楚劍功隻是七品,但清代文官為重,七品文官可以管到四品武官了。所以他對陸達也不用太客氣。

“這是自然,”陸達站了起來,一抱拳,左右擺了擺,向著張興培和傑肯斯凱施了個禮,“還要請兩位教頭多提點。”

張興培不說話,抱拳還了禮。楚劍功很滿意的看到傑肯斯凱認真的聽完了自己的翻譯,才衝著陸達呲牙一笑。

曾國藩又問:“不知道這兩位教頭要授什麽品秩。我來時獲得專權,可授文官七品以下,武官四品以下記名官銜。”

“這兩位是林大人請來的,品秩還是讓林大人安排吧。”楚劍功輕輕推了過去。他可不想讓曾國藩和自己的幕僚扯上太多的官方關係。

曾國藩“啊”的歎了一聲,接著說:“這樣也好。”

話題基本談定,楚劍功伸了個懶腰,曾國藩等人便站了起來:“楚主事早些休息,練兵辛苦啊。”

楚劍功也站起來道:“幾位自己的營房,我已叫人收拾好。陸都司,明日我便差人與你詳細解釋營中條例。”

等別人都走了,楚劍功又把樂楚明叫了進來:“明天,你向那個陸都司講解軍中條例,小心在意,隻講條例,關於我,傑肯斯凱和張新培的情況,一個字也不許多說。”

夜已經深了,楚劍功還是睡不著。在曾國藩的眼皮子底下活動半年以上,自己千萬要小心在意,不可露出什麽破綻。自己已經熟悉了清朝的人情世故,倒還不用擔心,可慮的傑肯斯凱,萬一他在不合適的時候講了不合適的話……這個流亡者。

張興培那裏也要注意,他和江湖來往太多,很容易就被抓住小辮子了,很難說會有多大的麻煩。結交草寇,這罪名可大可小……

想到草寇,楚劍功突然心裏一動,曾國藩出來了,那他的對立麵,太平天國一幹人等呢?石達開、李世賢等人尚且年幼,可以不論,洪秀全、楊秀清、韋昌輝、馮雲山、秦日綱、李秀成等人可是已經長大成人,要說造反,陣容也算湊齊了,就不知道他們現在身處何地?

進而楚劍功又想到,自己要不要把這一幫人收做小弟呢?裏麵可是好幾個猛將啊。反過來一想,不如讓曆史保持原樣,這樣自己對曆史的預見性還能起些作用,如果曆史變了,自己的優勢可就沒有了……

但現在曾國藩出來了,曆史還能保持原樣嗎?再說,自己就是要改變曆史的。總不能之發生自己願意看到的變化,而讓其餘部分保持原樣吧。雖然有人說曆史就是那小姑娘,想怎麽打扮就怎麽打扮。但小姑娘的本質還是母的,自己也不能給她裝個喉結,安個那啥。

“總是人強奸曆史,卻沒有曆史強奸人,大概就是這個原因吧。”楚劍功越想越迷糊,沉沉睡去。

1月25日兵法

隨著隊列訓練的完成,練兵的第一階段:紀律意識的培養也算告一段落。練兵隊--現在叫朱雀營了,所有的營兵,都學會了服從號令。今天淩晨下了大雪,起床的鼓聲一響,兩千餘人都準時排好了隊列,無一人遲到,而且人人衣冠整齊。每天早上上山跑一圈已經成了慣例,楚劍功已經不用再親自督促。隊伍整肅,每次跑步也不再出現掉隊的跡象了。即使在這樣的雪天,張興培還是按時帶隊上山。

那個新來的千總陸達,一口一個張大哥叫得親熱,也跟著部隊上山跑步。此人雖是武榜眼,卻為人謙遜,每有不習慣的地方,便向張興培和樂楚明請教。

營房大堂的偏廂,被楚劍功辟為了簽押房,此時,他正和傑肯斯凱兩人商議下一步練兵的計劃。

“劍功同誌,”傑肯斯凱沿用法國大革命的習慣,稱呼同事為同誌,當然是法語,“我們以那一家的軍事理論作為練兵的總綱呢?你為我推薦的紀效新書,我已經全部看完了,我認為,這本書太老了,已經不再適合現代的戰爭。”

“各等號令、行營、征募的條款,還是可以有所參照的。”

“是,我會考慮,但我仍舊建議選擇一種歐洲的軍事理論來作為基本的總綱。”

“你推薦哪一個?拿破侖軍事文集?”

“不,拿破侖軍事文集過於針對具體的戰役,並不適合軍隊初建時期作為教材使用。我推薦莫裏斯元帥,即薩克森公爵於1732年寫成的《沉思》一書。這本書,描述了用步槍和滑膛炮進行戰鬥的時代原則--組織化,軍隊要編成3000到5000人的‘軍團’,這種‘軍團’高度組織化和類型化,即所有‘軍團’的內在結構是一樣的,這種組織一旦建成,就會形成一個模具,任何平民一旦被放入這個模具,很快就能變成“軍團”需要的士兵。”

“行了,行了,這麽多名詞太複雜了。我明白你的意思,部隊要編成3000--5000人的師或者旅,在師的內部,是由軍官和士官構成雷同的框架,然後再把平民填進去。”

“軍官和士官構成的框架,太對了,您真是個軍事理論的天才。”

“這就好說了,”楚劍功暗暗想,“設定嘛,我最拿手了。”楚劍功接著對傑肯斯凱說:“師以下單位,我們叫他“營”,營分作四個連,連分為四個排,排分為四個班,每班10人,含目長,兵目各一人。這樣推上來……”楚劍功心裏默默的算,“每營加上軍官,鼓手,號手,旗手一共700人左右,以後有了炮兵再加。朱雀軍現在可編成3個營,多出來一百餘人給我做軍部。”

“我們根本沒有合格的軍官。那個北京來的貴族武官也不行。他不了解燧發槍的戰爭。”

“這樣,各營的管帶幫辦先空缺,我有三十三名親兵,你再從前幾日訓練中表現出色的人中選一選,我們任命,12個外委千總,四十八外委把總,以及各班的目長和兵目。外委千總全部由我的親兵擔任,把總也優先安排他們。”以楚劍功正七品的職事,隻能任命不入流的外委官,如果任命正式的把總就需要曾國藩下文,而他也不想讓曾國藩和這些一線的軍官們多親近,更不想這些人覺得自己受了曾國藩的提拔。

“我是有一個名單,其中大約有一百人,訓練非常刻苦。”

“除去當把總的,其他人全部調入軍部。把他們作為士官培養。”

這是編製問題,下一步呢,下一步是什麽?

“軍裝,軍裝。”傑肯斯凱說,“我實在不能忍受你們的對襟襖,大襠褲。用拿破侖的法軍軍服吧。”

“那就用西式軍服,不過銅扣太貴了,用包布的木扣。我們也沒有呢子,隻能用布,嗯……用灰布吧。”

“那軍帽呢?軍官用法軍騎兵軍帽,行不行?”傑肯斯凱興奮的說。

“用草帽好了。不能學貴族那一套,羽毛,花飾一律不要。革命軍隊嘛,就要有革命軍隊的樣子,對吧?”

“很對。”傑肯斯凱有些無奈,“軍靴怎麽辦,想來你也是沒錢裝備了。”

“布鞋,打綁腿。如果有條件的話,冬天配發棉鞋。別說這些了,談談具體的練兵原則,照搬100年前的《沉思》嗎?”

“我早就考慮過了,”傑肯斯凱突然眉飛色舞,不知從哪裏摸出一疊紙來,“這是我參照歐洲的戰爭經驗,和你們的《紀效新書》寫成的最實用的兵書。”

楚劍功拿過來讀

……

軍隊的分隊原則:一支軍隊分為主力、前衛和側衛。這使軍隊獲得了更大的機動靈活性,因為當前衛與敵正麵接觸時,主力便可展開或對敵實施翼側包圍。令人感興趣的是,拿破侖1796年在皮埃蒙特開始其第一次戰役時所采用的便是這種隊形。

將部隊這樣區分後,其指揮藝術在於使各部分處於嚴格控製之下,保持相互支援距離,以避免任何部分被敵各個擊破,同時能在決戰關頭集中兵力。總的原則是分進合擊。

……一支軍隊分為幾個縱隊,各縱隊可以在平行的或向心的道路上開進並適時會合作戰。

……各個分隊之間的配合應在平時的訓練中加以熟練。

“為什麽這麽熟悉?”楚劍功問,“我好像在哪裏見過?是不是布賽的《山地戰原則》?”

傑肯斯凱笑笑,“戰爭的理論都是相通的。”

楚劍功接著讀:

簡化迅速並能適應各種地形,應盡可能晚一點並盡可能迫近敵人,再展開成戰鬥隊形,因為縱隊遠較橫的戰鬥隊形易於機動;

由於我方攻擊點直到最後一分鍾才暴露給敵人,敵人必將措手不及。部隊一進入敵人的射程,指揮官就發出信號,展開成戰鬥隊形。由於平時受過迅速展開的訓練,所有的部隊瞬間就可布列成陣,因而在敵人還來不及弄清何處受到攻擊時,我方的進攻就開始了

……常進攻隊形為密集縱隊,前麵有一群散兵打頭陣;行軍速度由每分鍾76步增加到100步……

“這,這是吉布爾的《戰術教程》吧?你也太……”

“我這本書,本來就是自燧發槍誕生以來的軍事理論集大成者。”

“那應該以你的名字命名啊。”楚劍功挪揄他。

“我已經這麽做了,叫做《凱子兵法》”

1月26日修我戈矛

兩千名士兵手執長矛,以連為單位,排出12個四排橫陣。

長矛大約1.8米長,參考了當時燧發槍的長度,裝上矛頭後,和燧發槍帶刺刀差不多。現在朱雀軍中,根本沒有燧發槍,火銃也隻有600來支。楚劍功決定用長矛進行初步的隊列和白刃訓練。

傑肯斯凱演示過法軍和英軍的拚刺術作為參考,按他的說法,這種法軍的拚刺術一往無前,動作簡單,最適合軍事素養不高的民兵。在即將到來的“革命高潮”中,大量的民兵必須迅速掌握一種簡單實用的拚刺方法,但需要高昂的士氣。而英軍的刺刀術以技巧見長,攻勢為先但不失穩重,需要長時間的訓練。

張興培不善槍術,但見聞廣博,樂楚明則是槍術的高手,他們和傑肯斯凱反複探討,終於在前幾日確定了一種簡單實用的拚刺術。這幾日來的晚上,所有千總把總目長和兵目,以及軍部的人,都進行了加練。

“同袍們,相信你們的刺刀。”楚劍功站在隊列前麵,大聲做著訓練動員,“在這個時代,子彈仍舊靠不住,刺刀才是取人性命最穩妥的方法,羅刹人有句話,子彈是笨蛋,刺刀才是好漢。當你們麵對敵人,你們衝上去,用刺刀挑破他們的肚皮。……”

此時,隊伍中傳來嗡嗡嗡的聲音。

楚劍功喝道:“有什麽事,先喊報告,再大聲說。”

前排一個大個子兵丁大喊:“報告!”

楚劍功示意他說話。

“楚主事,既是用冷兵器,我是用慣了大刀,便還是想用大刀。”

楚劍功一笑:“好的,你站出來,和張教頭比試一下。”

張興培取了一條矛杆,去了矛頭,雙手握住。那大漢單手持刀,擺了個架勢,就虎撲上前。還沒等他揮起刀來,張興培的木杆就刺過來了。那大漢伸手來抓,張興培卻把槍收了回去,再刺,一下子點在他肋下。那大漢疼得丟下刀,用手按住肋骨,蹲了下去

“若是有刺刀,你已經死了。”

“那是因為張教頭武藝好。我們聽說,張教頭最擅長的是斧頭。若是他用斧頭,隻怕別人用長矛也占不了便宜。”有人不服氣的說。

“不錯,若是刀法好,也可以相抗。但這套刺槍術簡單易學,沒有武功底子的,隻要認真,便學得會,不像刀法,一定要名家教授。而且以後發了步槍,你們隻有兩隻手,難道還有第三隻手來拿刀嗎?”

楚劍功讓那大漢歸列。張興培和樂楚明手執長矛,開始一對一的拚刺示範。這兩人都是武藝精熟,刺殺的招數雖然簡單,但幹淨有力,軍中識貨的人不少,不時響起彩聲。

遠遠的,曾國藩和江忠源各搬了一把椅子,慢慢觀看著。

曾國藩道:“我聞西法,火器為先,怎麽他先教白刃呢。這樣白刃一衝上去,不是叫人一陣槍就打死了嗎?”

江忠源道:“不錯,火槍,火藥包都是西法中的利器。我等日後教練團練,當先授火器之法,以遠攻為優。”

“我又聽說西人陣法精熟,變幻無窮。我們招攬團練,是學不來的。萬萬不可與西人比拚陣勢。日後對陣,當結寨而戰。”

“滌生兄高見。我夜讀《紀效新書》,發覺火器之妙,盡在‘結硬寨,打呆仗’六個字。結寨而戰,正好發揚火器之威。”

“我看這楚劍功,也是個半通不通之輩。”

他們在這邊講著,士兵們正在按著楚劍功的號子,進行著槍刺訓練的第一步“持槍”。

“上刺刀!”

士兵們虛握空拳,在矛頭上一抹,模擬上刺刀的動作。

“端槍!”

士兵們右手提起長矛,握住矛尾,拇指貼在右胯,左手穩住矛身,左腳前邁,上體微微前傾,中心落在左腳後跟。目光盯著虛擬的敵方。擺出這個姿勢後,特別是全軍2000餘人同時擺出這個姿勢後,人人真的感覺自己殺氣騰騰,有持矛一擊的衝動

“前進!”

持矛前進,左腳永遠在前,中心永遠落在左腳上,保持著隨時可以出槍的姿勢。

還有後退、逼近,躍退,持矛左右轉等種種移動步法。士兵們聽著口令,不斷練習,最開始,不時有摔倒的,但十幾日的練習下來,兩千名士兵,排開方陣,按著楚劍功的哨子,進退自如,如同一人。整個朱雀軍,就在這樣的訓練中,形成團隊。

“相信刺刀,首先要相信同袍。”在持矛推進中,最重要的,就是堅信戰友和自己同步推進,絕不會拋下自己一人。集體的步伐是一種鞭策,形成習慣之後,即使麵對大炮,也能做到列隊而進。

楚劍功要求這種精神,雖然他並不打算讓朱雀軍迎著大炮齊步走。

農曆新年前夕,整個朱雀軍以連為單位,進行了方陣之間的步伐對抗。兩個連的士兵,手持矛杆,列方陣針鋒而進,用矛杆互捅,哪一連先敗落,便要受罰。

傑肯斯凱看著滿場齊步推進的士兵,對楚劍功說:“恭喜你,你的軍隊,終於可以開始本世紀的戰術訓練了。”

“出槍時,兩臂向敵要害,猛力推槍,同時以右腳掌的蹬力和腰力,使身體向前,同時左腳向前踢出一大步,在左腳著地時同時刺中敵人,右腳可自然向前滑動……”

張興培大聲的講解,樂楚明作著示範。

“距離較遠的時候,可以使用墊步刺,右腳迅速向左腳跟移動,腳掌著地的同時,左腳向前踢出一大步,迅速猛刺。”

看著張興培的講解和樂楚明的示範,人人都相信自己練好了可以一招斃敵。士氣的根本,便是建立在自己戰無不勝的信心之上。

“……防刺的要點,不是用矛身擋架,而是用矛尖,也就是刺刀撥開,這樣可以快速反刺。具體的防刺術分為防左刺和防右刺,防下刺。”

“要注意防左側和右側的偷襲,防側刺的要點在於……”

“拚刺時,要注意敵軍可能用槍托揮打你們,防止槍托的要領是……”

“當敵人從後方襲來,最怕的就是驚慌逃避,轉身反刺的要領是:撞擊劈砍。以兩腳跟為軸,身體右轉,同時雙手向後拉矛杆,也就是槍托並轉頭後看,用槍托撞擊敵人的腹部,身體繼續右轉,左腳向前一步,同時左手拉右手推用矛頭,也就是槍刺砍劈敵人的麵部。”

“應用步法一定要靈活,例如,左腳前進也可以是右腳後退……”

“招式的欺騙包括,騙左刺右,騙右刺下,騙下刺上……”

“要充分利用地形,處於上坡時突刺的優勢在於……,在壕溝中突刺的優勢在於……”

“三人的刺刀組最具威力,三人之間的配合是……”

長矛模擬著刺刀,滿場飛舞,對刺,三人小組對刺,連排群戰。

張興培對楚劍功說:“如果現在我們去打綠營,僅憑著這長矛,便可所向披靡。”全軍上下,都惟楚劍功馬首是瞻。

在刺殺訓練中,慢慢就到了舊曆的年底。一天,曾國藩請楚劍功過去說話:“楚主事,眼看就要除夕了,這朱雀軍中的兄弟,都是湖南的,是不是放上幾天假,讓他們回家一趟。”

“曾大人。”楚劍功正要說話,曾國藩卻打斷了他;“都說了多少次了,你我年紀相仿,品級又都是在三品之下,就不要‘大人,大人’的這麽生分了,不如以兄弟相稱。”

“曾世兄。”楚劍功試探的叫道,看到曾國藩麵色不豫,趕緊改口:“伯函兄!”

“誒,”曾國藩這才爽快的答道,“老弟以為,給兵丁們放上幾天假如何?”

“伯函兄,我不瞞你說,若是我這朱雀軍練成了,放上幾天假也可以。但現在軍隊剛剛開始訓練,又是用的新式方法,還沒有成型,一放假,有可能回家一鬆懈,軍心就散了,以後還要花上時間收心,春節前的就白練了。”

“也有道理。”

“若不是伯函兄提醒,我都忘了除夕這檔子事了,春節不放假,恐怕有損士氣,不如花些銀兩,置辦些酒肉。除夕、初一兩天晚上全軍一起喝酒吃肉。”

“還加上十五,不如給些錢附近農家,讓他們做些元宵。”

“大哥想得甚是周到。”

“要不要請神?”

“請神?請什麽神?”

“文拜孔子,武拜關公,這大營之中,還是該請關二爺來鎮一鎮。再說,還可以向士卒宣講一番忠義。”

楚劍功一下子愣住了。對曾國藩而言,軍營中擺上關公像,是件很正常的事情,雖然他本人不一定信。但對楚劍功來說,這涉及到意識形態,涉及到軍隊以後為何而戰的問題。他不由得又想起眼前這位曾國藩的發家史,他的民團便是以“維護名教”作為號召,也因此成為晚清第一支有政治綱領的軍隊,如果把太平天國不算清朝武裝的話。

“大哥,這件事你且讓我考慮考慮。”楚劍功推搪起來。

“哦?”曾國藩卻有些疑惑了,“拜下關公,需要這麽慎重嗎?”

在除夕那天早上,朱雀軍兩千多士兵排出方陣,楚劍功一聲哨響,全軍突刺,聲威震天。

“殺!”

2月4日除夕

畢竟到了除夕了,上午的訓練拖長了一些,午飯後,便不再訓練,江忠源置辦了些紅綢子,在營中掛了起來,又用些紅紙,寫上“吉祥如意”等字句,貼在燈籠上,掛起來。曾國藩還寫了副春聯,掛在大堂門口。

楚劍功下午也挺忙,給士兵們發餉,開營雖然不滿一月,但春節嘛,提前幾天發餉,二兩白銀,一錢也沒有克扣,慣常的“官例”也沒有取。

提前拿到了足額的餉錢,在清朝可是不多見的事情,營中一下子喜氣洋洋。餉錢有保障,證明大家加入朱雀軍這事沒做錯。人人交口稱讚,紛紛表示自己早就看出鈞座不是一般人物,跟著他幹,吃不了虧。

晚飯開始前,楚劍功特地宣布,

“今天可以喝酒!”

一時歡聲雷動。

“但不許賭錢,抓到賭錢的,一律打軍棍。”

“哎呦。”一片嗡嗡之聲。

“那喝著有什麽意思啊。”

“今天請了戲班子來。”

“看戲?什麽戲?湖南花鼓戲?有名角麽?”

“不知道,想想也沒有了,名角肯定去大戶人家賺錢去啊。”

士兵們說著,解散。

晚上吃飯,以排為單位,圍坐在大鍋邊上,鍋裏,是鹽水涮肉,每排還有五壇酒。

楚劍功拿著個酒碗,走在前邊,樂楚明捧著個酒壇子在後麵跟著。每到一處,楚劍功就和士兵們喝上一碗。

看到楚劍功把酒碗中的酒一飲而盡,士兵們紛紛誇讚:“鈞座真是個爽快人。”

在一處喝酒的時候,有士兵說:“有肉吃,真好。”

“想不想天天有肉吃,想不想家裏人可以和你們一起吃肉?”楚劍功問。

“那當然想了,鈞座,您當真?”

“現在還不行,沒錢。如果順利的話,一年以內吧,爭取天天有肉吃,月月按時發餉。好好幹,來,大家再幹一杯。”

楚劍功這話一說,這一排的士兵紛紛叫好,周圍的人聽見了,便過來問,不多久,“人人有肉吃,月月有餉發”便傳遍了全營。

楚劍功再往下麵和士兵們喝酒,便大多要和楚劍功核實一遍。

楚劍功和士兵們喝酒的時候,曾國藩卻和江忠源在屋子裏,慢慢的喝酒。

江忠源聽到外麵的歡呼聲,也準備出去湊下熱鬧,曾國藩攔住了他。

“常孺,你著什麽急呢。”

“兄長,楚劍功這一套解衣推食,的確能收買人心。我們可不能坐視。”

“那又如何,與你我何幹?朱雀軍本來就是他在練,將來也是他帶,我們以後自己會辦團練,到時候在來鞏固軍心好了,現在犯不著。”

曾國藩的為人處事,尤重等級,對穆彰阿和皇帝諂媚,對同僚恭謹,對老百姓粗暴。朱雀軍的丘八們,在他看來,連百姓都不如,和他們去喝酒,真是有辱斯文。如果是自己的軍隊,不如捏著鼻子去做作一番,現在麽,不過是幫朝廷看著楚劍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兩人正喝著酒,突然有人敲門,江忠源開門一看,卻是楚劍功。

“楚主事,快請進。”

楚劍功手裏提了個瓦罐。

楚劍功進得屋來,說道:“過年了,兩位也留在營中,也不回家看看?除夕夜,和兩位一同守歲,不知有沒有打攪?”

“沒有沒有,求之不得,何來打攪?”

楚劍功將瓦罐放在炭盆上,江忠源給楚劍功倒了酒,三人先舉杯,賀了新年。然後隨口吃著東西,說些閑話。

說著說著,就說道祭祀這檔子事了,曾國藩想起來前幾天議論的請神的事宜,便問道:“劍功老弟,你拿定了主意沒有?”

“伯函兄,我卻在想,敬神不如敬嶽王,精忠報國啊。”

這一下,曾國藩被堵住了,不知道說什麽好,過了半響才說道:“看來老弟真是不通世務。本朝雖然沒有禁了嶽武穆的廟,但對前金是有所避諱的,當年修四庫全書,便把關於宋金之爭的文字都有修繕。別說金朝,連與遼、元兩朝相關的都有修過。”

楚劍功故作糊塗:“大清入主中原兩百年了,應該沒這麽避諱了吧,先帝爺不也在嶽王墓題過詩嗎?”

“其實要說張揚忠義,我還是覺得關二爺合適。”江忠源開始轉換話題。

楚劍功本人對滿清的民族背景並不太在意,如果是一個漢族王朝,是1840年這種模樣,楚劍功照樣會有造反的心。但看到曾國藩的這種反應,就感覺出清廷仍舊很忌諱這件事情,生怕被人用遼金來影射。

“拜孔聖人呢?”楚劍功試探道。

“拜孔聖?好啊。”曾國藩大聲讚同,“不過,不適合當神請。”

“拜孔聖得有個說法。”江忠源提醒道。

“我早就想好了,正儒。”楚劍功解釋道:“以前的儒者,都講究出將入相,六藝中的禦、射二技,也是說打仗的事。朱雀軍南下,是和英夷作戰,正和華夷大防之意。”

“這麽說,也不是不行。”

“我書讀得少,伯函兄大才,能不能把我們剛才說的,寫出一篇三百字的短歌?”

“好,我過幾日給你。”寫這些東西,對曾國藩這些考過八股的人來說輕車熟路。

幾個人又開始邊吃邊商量,完善“正儒短歌”的內容,要講華夷大防、要講忠義、要講勇武……

話題又慢慢扯開了,外麵傳來鑼鼓的聲音,想來是花鼓戲開場了。

“今天是什麽曲目啊?”

“《劉海砍樵》”

“嗷,這個戲,算是花鼓戲的名篇了,哪裏的幫子來演?”

“我也不知道,找湖南本地的兵士去請來的。”

突然曾國藩說道:“《劉海砍樵》,這個戲不太好啊,一個樵夫,拿著斧子,去人家寺院裏搶寶物。”

“誒,是那些和尚先搶了小狐狸的寶珠嘛。新年唱個戲。樂嗬樂嗬,兄長不要太計較了。”江忠源說。

楚劍功心想:“老子還沒注意這個事,不然早就排了白毛女,今天晚上,年三十正好討賬,真是應景,然後訴苦大會……立馬扯旗反了它的。”

“這個戲不好,”曾國藩不知道楚劍功心中所想,還在絮絮叨叨的說:“還不如上婚嫁戲,喜慶。”

2月26日訓斥

“整隊!擊鼓集合!準備演練--”在一個美好的春節過後,領到了新的軍服,布鞋和草帽,整個朱雀軍的麵貌煥然一新。

軍中已經配發了號鼓旗幟,以排為單位配屬了鼓手和旗手,連配屬了號手,春節過後的這幾天,士兵們在比較輕鬆的環境中熟悉了各種指揮信號。

隨著楚劍功一聲令下,鼓聲響起來,代表朱雀軍的大小紅旗迎風招展。

曾國藩和江忠源還在一旁看著,江忠源忽然說道:“朱雀……應該是白底火焰三足鳥,怎麽變成這種一片紅的赤旗了?”

“糊塗,”曾國藩訓斥道,“白底火焰,那是前明的旗號。”

六百餘杆火銃,不夠一個營用的,因此隻能統一學習,輪流練習。外委千總和外委把總們都有自己的火銃,而目長以下的隻能和自己的手下合用。傑肯斯凱按照拿破侖戰爭的經驗,將裝彈射擊分解成10個步驟

1將扣簧向前推,露出擊發槽。將槍機扳到安全位置。

2咬破彈藥紙包上端

3向擊發槽中點入少量火藥,火藥入槽。

4扳回扣簧蓋住擊發槽

5將餘下火藥連同彈丸由槍口灌入

6抽出槍管下的裝填杆

7用裝填杆壓實火藥,增加初速

8撤回裝填杆,放到原位

9等待開火命令

10瞄準射擊

雖然士兵們使用的是火銃,也就是火繩槍,但步驟是差不多的,多出一個挽節火繩的動作。火銃的射速大約一分鍾一發,還不能裝刺刀,楚劍功一點都不愛惜,讓士兵們盡力熟悉射擊過程和瞄準動作。

春節前的刺殺訓練讓朱雀軍士氣高昂,士兵們倒不在意簡陋的火銃,因為楚劍功許給他們一個胡蘿卜:會給他們裝備先進的燧發槍,甚至是擊發槍。

按照把總們的口令,枯燥的重複著上彈,瞄準,射擊三部曲,朱雀軍的士兵們越來越得意,似乎每人都得到了一把擊發槍。陳日天和翟曉琳,這兩個楚劍功以前的傳令兵,現在都是千總了,在射擊學習中表現的非常出色,兩人所帶的連,也暗暗比著勁。而荊州武庫的火藥鉛彈,雖然粗製濫造,倒也供應充分,可以讓士兵們敞開了試槍。

這一日,陳日天和翟曉琳又較量上了,兩人在自己的連裏,都有了一批擁泵,一天的操練結束,大家意猶未盡,在有心人挑撥幾句之後,趙日天和翟曉琳站到了靶場前。

“靶距50米,10槍!”公證人,一個叫季退思的把總說道。季退思是湖南本地人,小農戶出身,訓練中非常刻苦。

“預備--開始!”

翟曉琳和陳日天,飛快的將火銃靠肩斜放,用雙手解開胸前的彈包和藥包,開槍槽,咬藥包,倒藥,上鉛彈,用通條推彈,檢查,端槍,瞄準,射擊。最開始的三槍,兩人的槍聲幾乎同時響起,不到一分鍾一槍。第四槍,陳日天先開槍,翟曉琳慢了一步,隨後兩人的時間差距越來越大,陳日天十槍打完,翟曉琳第九槍正在瞄準。

“停!”季退思喊。

兩人點驗射擊成果,陳日天10槍隻有9發上靶,共45環。而翟曉琳打出的八發全部上靶,43環。以火銃的精度來說,兩人的成績都很不錯。

“我若是打出十發,定能出得50環以上。”翟曉琳道。

“扯,若是你我對戰,你早就被我打成蜂窩,哪有機會開八槍。”

“呸!就憑你的槍法,也打得中我?”

季退思壞笑著說:“別著急,按說,打完子彈就要拚刺刀了,你們不如拚刺決勝負。”

“好,就拚刺決勝負。”火銃上沒有刺刀,兩人掉頭要去找長矛。周圍的擁泵們起哄。

嗚嗚--哨子響,楚劍功的吼聲傳了過來,“吵什麽,以為自己了不起啊。”

眾人趕緊按連排列隊,敬禮,“鈞座。”有了朱雀軍的名號,楚劍功就讓士兵們這麽叫自己,以擺脫讓自己頭皮發麻的“大人。”

楚劍功拿著傑肯斯凱的手槍,走過來:“誰以為自己了不起啊?陳日天,翟曉琳,你們和我比比看。”

兩人裝作很羞愧的樣子,陳日天說:“我們錯了,同袍應該互敬互愛……”

“扯什麽呀,取槍。”

三個人站到靶子前,等口令。

“預備--開始。”

口令一下,楚劍功飛快的開膛,裝藥上彈,瞄準射擊,不到三分鍾,十槍全打完了,讀靶的結果,楚劍功10槍74環,陳日天兩槍8環,翟曉琳兩槍11環。

“如何?”楚劍功看著自己以前的傳令兵。其實,這把手槍是擊發槍,每分鍾三到四彈是很正常的,精度也比火銃好得多,加上傑肯斯凱保養又仔細。但楚劍功不會說破,反正其他人又沒見過擊發槍。

“你們要麵對的,是射擊速度是你們的四倍以上,槍支數量是你們十倍的敵人,你們才剛剛學會開槍呢,就不可一世了?陳日天翟曉琳,去山上跑個來回,馬上!”兩人放下槍就跑出去了。

楚劍功又轉向季退思:“你很會挑撥離間嗎。”

“鈞座……我隻是想看看千總們的本事。”

“不用辯解了,去,把全軍的馬桶收了,送到農戶那裏去賣錢。”

“是,鈞座。”

等季退思滿身臭氣的賣完肥料回來,天色已經全黑了,他還是個少年,正滿心懊惱,這時就看見前麵一點燭光。

曾國藩手持蠟燭,站在營房門口,對他說:“回來了?都開過飯了。去洗個澡,再到我房裏,我給你留了些吃的。”

季退思在曾國藩那裏邊吃飯,邊和曾國藩嘮叨些家常。他覺得這位協辦大人真是和藹可親。

吃完了飯,曾國藩也不多說,就讓他回營。他早就注意季退思了,這個小把總,很單純,又有一些小家子氣的狡猾。很好拉攏。他倒不是要給楚劍功使壞,不過先留個伏筆,將來說不定有用呢。

等季退思回到營房,卻發現自己床頭放著兩個餅子,還有一小撮榨菜。

別人告訴他,本來給季退思,陳日天,翟曉琳留了飯,他們怎麽也等不到他回來。

季退思又覺得,兄弟們鬧是鬧,還真是講義氣。

一個讓人敬佩和服從的主官,一幫講義氣的兄弟,還有個慈祥的協辦大人,季退思非常滿意這樣的生活。

3月30日臨兵鬥者皆陣列前行

縱隊還是橫隊,這是個問題。

法軍進攻的時候,每個營會排出正麵六十人的寬度,縱向共9--12行的縱隊,防守時則排出三行,180列的橫隊。英軍進攻時排出寬60人,10行的縱隊,防守則是都是兩行,寬超過兩百米的橫隊。

“哪一種好?”

“都好,但根據我的實際經驗,180人或200米的橫隊,對隊列的要求非常高,我以前征召的起義民兵,根本維持不了這樣的隊列,打著打著就成了橫放的S形了。”傑肯斯凱這樣解釋。“我們怎麽辦?”

“先以連為單位,多做實驗。”

每連170人,下轄四個41人的排,每排排成單列的隊伍,無論橫隊還是縱隊,這是最基本的列隊單位,所以叫做“排”。

行軍時,是以把總打頭,全排跟在後麵,全連以單列、雙列、四列縱隊前進

防守時,兩排並列,全連列出兩行橫隊,把總總是站在自己排的右邊,全排向右看齊便可。連很少列出空心方陣,如有必要,把總占住方陣的四個角,他的排向右看齊即可。

進攻時,四排疊進,把總必須一馬當先。

“向著敵軍第一橫隊,衝鋒!”

陳日天一聲大吼,握著自己的長矛先跳了起來。

“殺!”,他全連的士兵,列出40人,約60米寬的正麵,大致排出四行,呐喊著,一麵以長矛虛擬放槍,一麵向前緩步跑動。

在他的對麵,翟曉琳扮演防禦方,正麵為80人的兩行,手持長矛。翟曉琳大聲喊著:“前排,射擊--後排,射擊。”

兩個連之間的距離不太平坦,有些溝溝坎坎,陳日天的連被地形拖累得有些破碎。

但隊形沒有散掉,所有人都在前進,所謂人多膽壯,嚴格的隊列訓練,讓每一個士兵深信,自己絕不孤單,同袍會和自己同進退。

12個連隊,近一個月來,就這樣捉對廝殺著,在一個連隊內部,信任在慢慢凝聚。

“向著敵人衝擊,衝擊不能泛指,要有具體的目標。”在晚飯以後的課堂上,傑肯斯凱為千總和把總們講解著戰術。楚劍功做翻譯

“蘇沃洛夫指出,口令過於寬泛會讓士兵無所適從。比如,麵對敵方的一個三行的橫隊,如果我們指揮官的口令不清晰,那我們的士兵就會疑惑,到底是以殺死第一行的士兵為主,還是以貫穿對方隊列為主。所以,我們的口令要提得具體:衝擊敵人的第一橫隊,衝擊第二橫隊、衝擊預備隊!”

“報告,”樂楚明舉手,“蘇沃洛夫是誰?”

“羅刹的一個將軍。你們別管是誰,聽著就行了,如果你們命好,以後有機會講戰役學,會介紹歐洲名將的。別問戰役學是什麽,專心聽課。”

“我們在衝鋒時,往往會遇到敵軍的三道火力線,12磅炮的霰彈最佳射距,200米左右,小型火炮的霰彈最佳射距,100米左右,步兵齊射威脅最大區域,50米左右,在你們距離對方20多米的時候,對方會發動反衝鋒”

“貫穿衝擊!敵方的隊列已經被打亂,而我方的隊列也打亂了,這時候,很可能進入焦著的纏鬥,但還有一種情況,就是我方的後續部隊,已經趕上來了,這時候,切忌纏鬥,我們必須貫穿衝擊,為後續部隊打開空間,或者,我們貫穿衝擊之後,後續部隊才能毫無顧忌的放槍。為了保持衝擊的力度,必須將部隊整理,排齊,整隊永遠比散兵有衝擊力,鼓手和號手要注意千總和把總的命令。蘇沃洛夫要求在任何情況下,在隊列中,隻能向前看齊。無論采取什麽樣的隊形,或是在拉齊正麵的時候,都不能向後退。後退一步,就是死亡。麵對排槍,不一定會死,但落單的士兵,肯定不能活命。蘇沃洛夫的這個結論,是數萬羅刹軍在幾十年的戰爭中,用自己的生命得出的。注意,所有的士兵,必須保持在隊列當中,向前,隻能向前。不要管身後的敵兵,後續部隊會解決他們的。”

陳日天的連隊接近翟曉琳的連隊了,翟曉琳發動了反衝擊,手持長矛,呐喊著,吼叫著,衝了上來。

兩隊士兵接近了,吼叫著,誰也不讓步,誰也不轉向,死死的盯住對方,感覺到對方像一堵牆一樣壓了過來。

兩隊交鋒前的一刹那,雙方按照事先的交代,把長矛豎了起來,用身體相撞。

七零八落。

雙方的鼓手都開始打三段鼓,用鼓槌和槌柄輪流敲擊鼓麵。這是轉換訓練的信號,兩個連開始做連隊間的刺刀訓練。

四個連並排站在一起,就是營橫隊,四個連以四十人為正麵,依次推進,就是營縱隊。以千總占住四角,各連排兩行橫隊,就是營方陣。

縱隊衝擊橫隊,橫隊防守縱隊,縱隊對衝,橫隊對衝,縱隊衝擊方陣,橫隊包圍方陣。

各種陣型變換著,行進!行進!!白刃衝擊!殺啊!槍的重量主要集中在右手上,縱隊相互迅速穿過,進行示範刺殺,縱隊列成方陣!射手在隊列各自的位置上射擊!各排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