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5

1840(完)歐陸清廷起波瀾

10月24日朝廷的漿糊

“鄧製台,這一趟,我真是不願意來。”

“顏大人不必如此,都是為了社稷。”即將卸任的閩浙總督鄧梃楨說道。

他口中的顏大人,就是前來接掌閩浙的顏伯燾。

英軍侵擾沿海,喪師失地,一定有宵小奸臣作亂,有負王命。英軍8月份北上白河口的時候,道光帝就認為林則徐“行事孟浪,激反外夷,深失朕望。”派琦善前往廣東,查辦林則徐,一方麵是為了安撫英夷,另一方麵也是對林則徐辦事不力的懲戒。

而在廣東和林則徐共同禁煙的鄧梃楨,也是處在風口浪尖上。

廣東禁煙以後,有煙販改道福建,繼續走私。當初道光將鄧梃楨從兩廣總督調為閩浙總督,本來也是看中他在廣州禁煙的成績。道光在這時,對鄧梃楨還是肯定的。

然而英軍北犯,奪取定海之後,浙江巡撫烏爾恭額為了推卸罪責,指英軍在到達定海前三日已攻擊廈門,鄧梃楨將閩浙水陸師主力集於泉州,又沒有及時向浙江通報。道光帝便對鄧梃楨大為惱火,責令鄧梃楨專管福建防務,而讓兩江總督伊裏布督師浙江,這就是為什麽楚劍功在浙東作戰時主帥是伊裏布的原因。

拋開浙東戰局不論,道光早在1840年8月就已經決定,撤換鄧梃楨,而派遣一位新的閩浙總督,這個人,就是顏伯燾。

顏伯燾此前一直在西北西南任職,在平定張格爾之役中辦理軍需事務,在雲南平亂時為巡撫,亦在軍備上出力。道光帝甚為賞識。

禁煙事起,顏伯燾上書道光帝,一方麵支持禁煙的主張,另一方麵提出了“開邊釁”的可能,請求小心戒備,定海丟失,顏伯燾又是第一批上書指著閩浙地方守土無方的封疆大吏。

當顏伯燾一接到續任閩浙總督的旨意,便交卸了在雲南的職務,奔赴福建,他在途中,先後見到了江蘇巡撫裕謙和浙江布政使劉韻珂,三人一致“東南三省固結同心,內治世道人心,整飭漢奸,外禦諸夷。”

鄧梃楨呢,算是英軍第一次北上抵抗比較得力的官員,但顏伯燾為了得到閩浙總督的位置一展抱負,也顧不得那麽多了,這才對鄧梃楨說,他真不願意來。

鄧梃楨倒沒有和他計較,隻是問:“對英夷,朝廷是怎麽個章程?”

“鄧製台,我也不知道啊。”

道光對不列顛人的態度,一直首鼠兩端,最開始要查禁鴉片,便鼓勵林則徐放手施為,等英軍北上奪了定海鎮海,威脅白河口,又責怪林則徐激反邊釁,而在浙東大捷過後,便開始清算有主“撫”論調的官員。

兩江總督伊裏布已經被人參了,琦善已經上表自責,朝廷轉送的報抄雖然還沒到,但鄧梃楨在福建已經聽到了風聲。

“聖天子遊移不定,讓我們做臣子的沒有章法可循。”

“鄧製台切莫憂心,我此次前來,已向戶部請餉五十萬兩,休整防務,皇上的剿夷之意已決。隻是要委屈鄧製台幾個月,等事情底定,製台還能大用。製台之能,簡在帝心啊。”

“此次外放伊犁,我也不想再能起複,隻求史家,能對我有個公允的評價,我禁煙,防夷,已盡全力。”

顏伯燾對自己的前任安撫了一番,第二天,便洋洋灑灑,寫下了《閩海備夷務折》。在這份奏折裏,他大膽批評了前任總督鄧梃楨,備戰不力,所修炮墩,俱為沙土累就,經海浪衝刷,已敗壞不堪。然後,在上次請餉50萬兩的基礎上,再次請餉100萬兩。

在奏折中,他還向皇帝轉述了鄧梃楨的怨望,說皇帝心誌不堅,讓臣下無所適從。現在,如果皇帝下撥了這150萬兩,那就等於向天下人表明的抗敵的決心。

他這封信到朝廷的時候,江蘇巡撫裕謙彈劾兩江總督伊裏布的折子也到了,廣東的欽差大臣琦善報捷的折子也是差不多時候到。同時琦善還為林則徐求情,說道英夷已退,不用再懲辦林則徐來安撫英夷了。

“皇上把這幾份折子,一股腦兒給批了下來,等著咱們回話呢。曹中堂,您怎麽說。”軍機大臣穆彰阿說道

曹大人是修黃老之術的,說起話來不急不忙:“切莫慌張,凡是要鎮之以靜。”

“蘇、浙、閩的三位督撫都上了表,外備逆夷,內懲奸邪。哼哼,群情滔滔啊。”說話的是隆文。

“奸邪,誰是奸邪,是激反外夷的林則徐、鄧梃楨呢?還是畏敵如虎,梭巡不戰的伊裏布、琦善呢?”

“皇上怎麽看?皇上認為誰是奸邪?”

“皇上讓琦善查辦林則徐,又將鄧梃楨發配伊犁,你以為皇上怎麽看?”

“要是這麽簡單,皇上會把這些折子發到軍機處商議嗎?”

穆彰阿不住冷笑:“可巧的是,主張安撫的伊裏布得了浙東大捷,琦善在廣東取了虎門大捷。林則徐、鄧梃楨大言惶惶。”

“敢問三位,”一直沒有說話的軍機大臣王鼎插嘴,“到底這英夷有多厲害?我隻聽說堅船利炮,火器犀利。可看浙東大捷和虎門大捷,殲滅英夷陸師3000人,擊沉英夷炮船十一艘,似乎也厲害不到哪去啊?”

“合臣老哥,戰報這些,你難道不清楚嗎?一個首級,他敢報五個。我看,殲敵千五,擊沉艦船七八艘,便是了。”

“就算如此,打贏了總是事實。”

“要我說啊,指不定伊裏布、琦善到了那邊一看,英夷不過如此,便放手打了。”

軍機大臣們誰也沒見過英夷,誰也不知道英吉利在什麽地方,一切的一切,隻好靠猜。

“該給皇上什麽回話?”

“好辦,”曹大人說,“盡在八個字,老成持重,剛毅果決。”

這個……軍機大臣們回味著似乎有點自相矛盾的這八個字,從心底眨巴出一個“好”來。

在朝廷裏主“撫”是老成持重,情況不明,不可言戰,到了前方,見識了英夷的真麵目,便剛毅果決的主“剿”了。

這麽說,誰也不得罪,等伊裏布和琦善去擺弄吧,裕謙、劉韻珂、顏伯燾要折騰,且由著他們折騰去。如果將來,要有什麽事情兜不住了,自然是不夠老成持重,不夠剛毅果決了。

“那林則徐和鄧梃楨如何處置?還要責罰嗎?”

責罰,當然要責罰。四位軍機大臣在這裏議論得沸反盈天,其實,各個心裏都和明鏡似地:

道光皇帝老了,不願意多生事端,禁煙是好事,但禁煙弄得英夷騷擾白河口,沿海各省雞犬不寧,那就不劃算了。懲戒林則徐、鄧梃楨,是給下麵主戰的小子們一點風頭,讓他們別鬧騰了。

“定海、鎮海、寧波、餘姚、奉化,三日之間連失數城,鄧梃楨身為閩浙總督,喪師失土難辭其咎,貶伊犁戍邊。林則徐備戰不利,所築炮台盡為英夷所毀,奪其兩廣總督職,改任黃河河工督辦,戴罪立功。”

11月4日行商

“恭喜恭喜啊,道台大人。”十三行的富商之一,張大富張大老板站在自家大門口,向李穎修拱手道。

“哎,什麽啊,張老板你們還不知道我的底細,我就是對英夷熟悉一些,掛個道台的頭銜,在兩廣總督府裏摻和而已,張老板你不要取笑我了。咱們還和從前一樣。”

“老弟啊,”張老板又恢複了往日口氣,“年紀輕輕就成了道台,還是有實缺的,專管通商洋務,前途不可限量,以後十三行的老兄弟都要在老弟手邊討飯吃了。來來來,請屋裏坐。”

“來了,說正題了。”李穎修心道,眼睛往張大富的隨從堆裏一掃,見到站在張大富身後的一人,身著男子的常服,麵容卻極其妖嬈。

莫非是女扮男裝那一套?張老板沒有兒子,隻好把女兒當兒子養,以繼承家業?李穎修心裏轉著齷齪的念頭,和張老板進了廳房。

到屋中大家閑扯了幾句,張老板說:“老弟,我們十三行囤積在廣州的一千多萬斤茶葉,英國人自己也屯了差不多的數目,現在困在廣州,走不了,不知道林大人是個什麽態度。”

“走,馬上可以走,我已經和英吉利人談過了,他們的商船,這幾日就可以進廣州。”

“那就好,那就好。”張老板用毛巾擦了擦汗,“這天可真熱啊。”今天是11月4號。

張大富見李穎修不停的往他身後掃,便把手往身後一伸:“阿彪,快來見過道台大人。”

那名麵容妖嬈的男子便上前一步,行了個禮,說道:“小民張彪,見過道台。”聲如洪鍾,李穎修看見他的喉結一顫一顫,大為失望,問道:“這位是令公子麽?”

“正是犬子,單名一個彪字,字靜初。”

這時,下人進來稟報:“老爺,酒菜已經備好了,是不是請客人入席?”

“請。”

“請。”

在席上,大家吃了幾口菜,喝了一點酒潤了潤,張大富說道:“穎修老弟,你看和英國人的生意,還有得做嗎?”

“有的做,當然有得做,賺錢嘛,誰不喜歡?”

“不會打完了仗,就向康熙爺那時候一樣禁海吧?”

李穎修撲哧一樂,張大富父子有些詫異的看著他,李穎修趕緊擺擺手:“我是笑,老哥你杞人憂天了,來,喝酒。”

他心裏卻在想著:等這場戰爭打完,不割個租界已是萬幸,禁海?

這張大富今日宴請自己,大概就是受了十三行中大東家的委托,來探聽官府的口風。像盧文錦等李氏船行的東主,和自己太熟,如果直接來問,萬一話說僵了,連轉彎的餘地都沒有

這時候,就聽見張大富說:“老弟你別笑我。我祖上呢,是遊商,賤籍,我辛苦了半輩子,靠十三行做買賣,使了一屋子的銀子,才買了個民籍。如果禁海,我這民籍還保不保得住,就兩說了。”

但自明末以來,大量的資本湧入工商業,使某些商人成為坐擁千萬的巨富。例如壟斷鹽業的兩淮鹽商中居於散商之上的總商,多“富以千萬計”,至於“百萬以下者,皆謂之小商,彼綱總者,得嬉笑而呼叱之”。

十八世紀時,江浙糧商在鎮江、蘇州、杭州、湖州等處,遍設糧倉,各倉經常積穀至數十萬石。像這樣大量地屯積糧食,沒有巨額資本,是難以做到的。而這種情況,並不限於江浙兩地。

再比如十三行中的大行商伍秉建,據李穎修從盧文錦,葉上林等人和伍秉建的賬目往來推斷,其財產超過兩千萬兩。

在行業中積累的資本也極為可觀,比如廣東沿海的諸位船商,擁有三四十艘沙船的有十餘家,按每艘沙船七千兩銀子計算,每家船舶資產就有30萬兩左右。廣東每年北上天津的沙船,不下數千號。這些船隻,大的載貨三千擔,小的載貨一千六百擔。如此龐大的沿海貿易,其背後的資本也可見一斑。

十三行及其他商家以及某些地主的資本,不僅經營實業,還湧入錢莊、票號、典當業。康熙初年,全國典當業有兩萬二千多家。每家資本,最多達八萬兩,最少也有一千餘兩。全國典當業資本,按最低的估計,也在兩千萬兩以上。錢莊、票號,在一些商業中心,也有很大的勢力。上海在十八世紀初年,開始有錢莊的創設,至十八世紀末葉,則已超過百家。

廣州開埠以來,錢莊票號的生意後來居上,由於專營外貿,商賈雲集,最初均須攜帶現銀,為數達數百萬兩。至十九世紀初,則改由匯票往來,專營匯兌的票號,在這裏起了很大的作用。

錢莊已大批出現,這些錢莊擁有雄厚的資本,它們所發的錢票。有很高的信用,銀錢交易,自一萬至數萬、十數萬,隻須在錢莊過賬,不必銀錢過手。

資本的流動,已經在一定程度上突破了地域和行業的限製。廣州的行商,是一個地域性比較濃厚的行業,但是不少著名行商的資本,就有來自福建、浙江乃至遙遠的長江流域的。

但所謂“士農工商”,商是最末等的,商人處於從屬和被支配的地位,有些商人,和妓女,工匠一樣屬於賤籍。

這位張大富張老板,在十三行中屬於小字輩,但百萬兩的身家肯定是有的,好不容易脫了籍,官府隻要一句話,就可以讓他全家富貴化為塵土。

十三行中,絕無老實之人。倒賣鴉片的幾人兩廣總督署已有備案,自不必說。像張大富這些人,平日難免用些浮滑手段。中英戰事一起,他們身家所係的外貿斷絕,也就人心惶惶了。

“張老哥,不用擔心,我在這通商洋務善後使的位置上做一天,廣東開埠,絕不會變,就是不知道這個臨時的差事能做多久?”

張大富以為自己聽懂了,趕緊說:“伍大東家,盧老板、葉老板也是這個意思,我們十三行別的本事沒有,流水的銀子有的是,大家想鼓搗些主意,把李老弟的這個位置變成實缺,常置不廢,還擔保李老弟一直能做下去。大家都是熟人,我今天就幫盧老板帶個話,李老弟有什麽需要,隻管開口。”

“老哥啊,你這份家業,傳到令郎手裏是沒問題的。”

張大富喜笑顏開。

可就聽見張彪在一旁說到:“李道台,我不想接掌家業,我想從軍,你帶我去見楚劍功楚鎮台吧。”

本節經濟數據根據範文瀾《中國通史》清代部分“手工業和商業中的資本”編寫。

11月5日張彪

李穎修聞聲扭過頭去,看見張彪的柳眉一跳一跳。,李穎修便問道:“你想從軍?”

張大富說道:“哪裏哪裏,小孩子心性,老弟你不要當真,我就這麽一個嫡子,還指望他繼承家業。”

李穎修端起酒杯,把話題帶回來:“老哥,盧老板他們的意思我知道了,我心中有數。你老哥中間帶話,辛苦了,我敬你一杯。”

“哪裏哪裏,該我敬你才是。”

張大富很高興,喝得酩酊大醉,強撐著送別了李穎修,由張彪扶著回了屋子裏。

一進屋子,張大富就站穩了,沉聲對張彪說:“跪下!”

“爹。”

“跪下!”

張彪依言跪下,張大富問他:“你要從軍,可是當真?”

“是當真。”

“原來你一直沒死心。”

張彪咬了咬秀美的嘴唇,大聲說道:“孩兒就是沒死心,當初要孩兒習文習武爭取功名的,還不是爹爹。”

“我,我打你。”張大富氣得舉起手來,說道,“我要你爭取功名,是要考秀才,考舉人,那才叫掙功名呢,當大頭兵算什麽功名。”

“我們張家是賤籍,到我這輩才改了良民,你如果取了功名,我們才算翻了身了,我們家祖祖輩輩的希望,可都在你身上。”張大富繼續苦口婆心的教育兒子。

“你是家裏唯一的嫡子,你去當兵,萬一有事,我們張家就斷了香火。”

張彪回嘴道:“不是還有弟弟他們嗎?”

“他們都是你小娘生的,不是嫡子,不能繼承大宗。”

“話說回來,爹,你找的小娘也太多了些。”張彪嘻嘻哈哈的從地上站起來了。

“混賬,說你的事情呢。哎,你怎麽站起來了,跪下。”

張彪又跪下了,繼續聽張大富說話,一副誠心受教的樣子。

“你小時候,生來就像女孩子,眉清目秀,乖巧無比。到了街上,惹得浪蕩子調戲。你又性格又強,吃不得半點虧,別人調戲了你,你便用拳頭打回來。到處惹事,所以我才給你取字‘靜初’,希望能有幾分清靜。”

“請了先生教你識字,請了拳師讓你習武,把滿門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可你呢,總說自己無心功名。雖然不合我意,但也由著你。可你,可你……居然要去當兵。好鐵不打釘,好男不當兵。你知不知道。啊?”

張大富越說越氣:“你就跪在這裏,好好想想。”說完離開了大堂。

第二天,11月5日,李氏船行公館。

施策,李穎修在荒島上撿的義弟,一大早爬起來開門,就看見一個人跪在公館前麵。

“這位……公子?你這是何苦啊?”施策問道。

“我乃張彪張靜初,我要見李道台。”

“李大哥正在洗漱,公子,您先起來,隨我來屋裏坐坐,這廣州的冬天,還是挺涼的。”

不一會,李穎修見到了張彪。

張彪大喊:“李道台,我要投軍,你就收了我吧”

“小兄弟你吃早飯沒有?”

張彪搖搖頭。

“來,我們一邊吃一邊說。”

張彪大概大半夜就在李穎修門口跪著,早就餓了,大口大口的吃河粉。

“好不好吃?”

“好吃。”

“天天吃這種東西,你受不受得了?”

“天天吃啊,肯定膩了。”

“可在軍隊裏,天天就吃這些,你一個富家公子,哪裏受得了?”

“我受得了,受得了。”張彪一下子就急了。

“你為什麽要從軍呢?”

“我偷偷去白雲山軍營瞧過了,朱雀軍是真威風啊。各個都有洋槍,刺刀,短打軍裝,氣派,真氣派。”

“就為這個,為了氣派?”

“不是啦。你看我爹,總要我求功名,可我想啊,那些秀才舉人,都不如朱雀軍打出來的功名實在。”

“朱雀軍現在也沒有功名啊。”

“會有的,當然會有的,現在天下大變……”

李穎修聽到這裏,臉色一變:“亂說。”

“李道台,英吉利人,你比我見得多,廣州有林大人主持,也許還有轉圓的的餘地,可別的省份,怕是擋不住這英夷了。”

想不到張彪這青年,還有這番見識。李穎修繼續聽張彪說下去。

張彪自幼長得像女孩,親友都說:“孩子,可惜你不是女兒身,不然進宮當貴妃娘娘。”張彪深深為此苦惱著。他總想找機會,證明自己是個男子漢。

張大富長期和海商打交道,張彪各種西洋人的奇巧淫技見得不少,這樣一來,對大清的科舉便沒有太大的興趣。為此,張大富沒有少罵他。

張彪的心思,既不在功名上,也不想繼承家業,當家主。隻想有一番新天地,可在清國,哪找這樣的地方呢?

這次英夷戰事一起,張彪就見到了一絲新的希望,朱雀軍,彷佛在黑屋子裏見到了一個螢火蟲,便想來試試。

李穎修聽他絮絮叨叨的說完,便叫著他的表字說:“靜初啊,朱雀軍的楚主事還沒有回來,你先不要著急,回去安心勸說你父親,從軍這種事,還是得到家裏人的讚同為好,父母養兒不容易,你要體諒一些。”

“李道台說得是。”

“不要叫我李道台,叫我李大哥吧。”

“這怎麽能行,您和我父親平輩論交,是我的叔叔啊。”

“別別?叔叔,太可怕了。”李穎修暗想,口上說道:“算了,你還是叫我道台吧。”

“那好,李道台,您這就算答應了?”

“嗯,答應了,等楚主事回來,我自會和他說。”

“那就謝謝了。李道台。”

“朱雀軍訓練可苦著呢,你到時不要打退堂鼓才好。”

“不會的,我也是習武之人。”

張彪歡天喜地的去了,李穎修把施策叫過來,問道:“你覺得張彪怎麽樣?”

“他要是個女人該多好啊。”

“誰要你說這個,我是問,你覺得張彪適合從軍麽,去朱雀軍。”

“李大哥你都看不出來,我哪知道。先讓他去吧,不行趕出來就是。”

“也不知道,張彪要從軍,張大富心裏到底怎麽想的,他是真反對呢,還是和他兒子做戲給我看。張彪從軍,對十三行有什麽好處呢?”

11月10日回師

由於虎門的戰事,英軍在短期之內無力複來,楚劍功便率師回廣東。這次回去,有1000名老兵和新招募的1500名新兵,一下子將漕幫、揚子幫以及贛江擺子的大船抽調一空,幸好以莫青岩為首的數百湖州子弟,熟悉水上事務,數百條大船,也打理得井井有條。

由贛江,入湞水,進北江,最後到達珠江主流,直達廣州,不過用了15天。

“漕船還太慢,而且太小,如果使用火輪,整個長江流域,都可以控製在十日路程之內。”楚劍功正在船艙裏想著。

樂楚明走進船艙:“鈞座,到廣州了,岸上歡迎的人不少,我看到了欽差旗、總督旗和巡撫旗,還有廣州八旗將軍的旗幟。”

“八旗將軍阿精阿?我在廣州時他從來不過問,今天也來了,這是怎麽回事?”

船慢慢的靠岸了,碼頭上傳來號角聲。

“誒?他們怎麽會搞這一套了?”楚劍功心中暗笑,“定是李穎修的主意。”

楚劍功鑽出船艙一看,岸上站了好多人,除了大員們和他們的隨員,還有大約兩個排的朱雀軍,在碼頭擺出兩列儀仗隊,擺出一個通道。林則徐等人都等在通道的盡頭。

站在後排的,還有李穎修等人。

楚劍功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再仔細一看,傑肯斯凱站在儀仗隊的領隊位置,皮靴擦得鋥亮,軍服筆挺。

“榜眼,興培,楚明,我們下船去吧。”

幾個人先下了船,傑肯斯凱看他們走近了,大叫:“attention,對遠征凱旋的同袍,致以革命的敬禮。”這句話居然喊得沒有走音,想必是苦練了一番的。

儀仗隊的士兵左手持槍,右手平舉胸前,做持槍禮。

陸達等人都是一愣,楚劍功反應快,大聲喊道:“對堅守廣州的同袍,致以革命的回禮。”

傑肯斯凱喊道:“禮畢。”

楚劍功帶著人往前走,來到一幹大員們麵前,行禮。陸達行禮的時候,陸達覺得怪怪的,覺得還是朱雀軍內部的軍禮輕鬆。

琦善趨前一步,虛扶一把,說道:“免禮免禮,快快請起。”

眾人沒有見過琦善,看他的補服頂戴,知道是一品大員,想必就是新來的欽差了。

陸達起身後,充滿興趣的看了儀仗隊一眼。

“嗬嗬,我聽李道台說,朱雀軍喜歡這些玩意,便搞出來,熱鬧一下。”

“李道台?”楚劍功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尋著。

“就是你的這位好友,”琦善一指李穎修,“他現在可是候補道,品級可比你高了。”

按琦善的想法,現在楚劍功就應該跟著諸位大人回衙門裏去,但楚劍功卻執意先帶隊回營,“大人,這兩千多人從廣州城裏穿過,,就怕擾民,我要約束他們。”

“那好吧,本部堂明日去白雲山大營勞軍,順便設宴為你洗塵,林大人,您看呢?”

京師懲辦他的聖旨還沒到,林則徐仍舊是兩廣總督。他說:“明日,太趕了吧,劍功回來,舟車勞頓,先休息兩天。後天來衙門述職,三天後,部堂和我等去白雲山大營,可好?”

大家就此說定,陸達等人約束行伍,穿過廣州城,回到了白雲山大營。

李穎修問:“這次你新招了兵?招了多少,看樣子千多人啊。趕軍裝,真是個麻煩事。”

“我帶走1400人,回來的隻有1000,犧牲的,都葬在浙江。”

李穎修也噓唏不已,400號人,說沒了就沒了:“虎門之戰,三營也損失了幾十人。”

“我們第一期的兵,以湖南人居多,撫恤還要送回去,你看誰去辦比較好。”

“選個湖南籍的,辦事牢靠的。”

楚劍功心裏已經有了人選。

“我們目前第一要務是什麽?”李穎修開始談主題。

第一要務,當然是整兵,現在朱雀軍老兵一千七百人出頭,新征兵1500人,原有擊發槍和燧發槍共2000杆,損壞了大約150杆,繳獲的擊發槍和燧發槍一千杆,六磅炮三門。

“我們現在能修槍嗎?”

“做不到。”範中流答話,他今天少見的安靜。

“如果要修槍,建個槍械修理廠,買些實用的設備。好辦嗎?”

“我和義律談過了,他會放開封鎖,默許我們進口一些武備。”

“什麽?”雖然楚劍功自認比較了解李穎修,聽到這個消息還是嚇了一跳。

“沒什麽大驚小怪的,這是生意。他們艦隊回印度了,對清國的封鎖實質上已經解除,隻是大不列顛皇家海軍的威名,讓荷蘭人和西班牙人有點擔心,害怕向我們出售軍火會遭到英國人的報複。”

“現在他們不怕報複了。”

“義律已經在澳門發表文告,宣布解除封鎖,不幹涉任何貿易。”

“等等,他就不怕我們裝備了軍火,再次痛打英國人?”

“義律自己都不擔心,你著什麽急?”

“我沒話說。”

“無論清國裝備了多少現代武備,英軍仍舊可以保證把清國打垮,你認同這一點嗎?你們倆呢?”

“我認同,浙東戰役我打的的三仗,都是在我選定的時間地點,預先設伏,以多打少,結果我們朱雀軍和英軍的戰損比1:2,如果加上清兵,那損失就大大超過英軍了。”

傑肯斯凱和範中流也表示讚同,虎門之戰,廣東水師準備了將近一年,結果底層的炮台幾乎全毀,幸好英軍沒有足夠的步兵,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所以呢,既然不會影響戰爭的結局,不如大家互相行個方便。英國人弄到了茶葉,我們得到了軍火。”

“好吧,我們來說軍火。”傑肯斯凱說,“劍功同誌,我看過你繳獲的擊發槍和燧發槍,英國人步槍的口徑在16毫米左右,比我們用的法式燧發槍以及荷蘭擊發槍稍大,我們以後要造兩種鉛彈了。”

“沒事,前裝槍的子彈,誤差可以比較大,造兩種子彈也不會耗太多工序。”

“我們現在如果把壞槍修好,有3000支滑膛槍,可我們一共有3200人。還要進口一批步槍嗎?”

“我剛才問了,我們是不是要建一個槍械廠。”

“沒有足夠的技師,閣下。”範中流說,“等到戰爭過後,再考慮這些吧。”

11月15日宴會

“那好吧,再買進1000支擊發槍。關天培提督戰死了,他那個提標,現在沒人管。我想從裏麵選個幾百人,這樣我們就有4000兵了。有錢嗎,穎修?李道台?”楚劍功見目前造不了槍,便開始討論比較實際的問題。

這個吸血鬼!關軍門屍骨未寒,你就惦記上他的提標了,不過我也早就瞄上了。關天培的提標,和其他綠營一樣德行,不過有些兵,還算身體強健,在炮台上也還敢戰,到朱雀軍約束一番,也許能練出來。

李穎修暗暗想,嘴上順著說:

“廣州有三千萬斤茶葉馬上要出港,出口稅和行用可以收到60萬兩,錢你去找林則徐要,槍由我和範中流去找荷蘭人解決,對了,他們還有54門舊的艦炮,我們也可以一並買下來。18兩白銀一支步槍,800兩白銀一門二手艦炮,加上雜費,總計七萬兩……你給林大人報賬20萬兩吧,帳由我來做。咱們也不多要,先把20萬兩的出口稅弄過來,還有40萬兩的行用我們再想辦法。對了,私下裏別再叫我道台。我討厭這個稱呼,一股腐朽的氣息。”

“好吧,老弟。上次賣槍給朝廷,我們拿來裝門麵的那個洋人還在不在廣州?”

“包博曼?英軍開始封鎖的時候,他就回英國去了。”

“有時間安排我我見見這個人,也許他不止會辦空頭公司,還有別的才能。”

過了幾日,琦善如言帶著兩廣總督林則徐、廣東巡撫怡良等人,來朱雀軍的白雲山大營巡視。

楚劍功為了接待他們的巡視還專門準備了一番,今天在幾位大人麵前表演了隊列,集體突刺,衝鋒和排槍射擊。

“好!好!好!真乃虎賁。”琦善稱讚道,“麾下練出如此強兵,少穆兄功不可沒。”他是在稱讚林則徐。

“我也隻能盡臣子本分。”琦善到廣東是來處分他的,本來以為有了虎門大捷,朝廷會改變態度,沒想到京裏又有同僚報信,真正的處分決定近日就會到廣東了。

“少穆兄盡可放心。朝廷定有分寸。”琦善安慰他道。

楚劍功命令全軍解散。琦善此次來,帶了牛羊犒軍。夥房將這些牛羊領了去,殺牛宰羊不亦樂乎。

楚劍功帶著諸位大人們往夥房去。廣州將軍阿精阿說道:“綠營兵都是十人一屋,屋中人每天輪流買菜做飯,朱雀軍卻是全軍開夥,倒也別開生麵。”

楚劍功也不多說,隻是應承道:“當兵的就要專心打仗,不管雜物,便少雜念。”

說著這些話,楚劍功和李穎修帶著大人們和他們的隨從離開了營房,琦善本意要在營房宴請楚劍功,可楚劍功早在軍營裏立下規矩,朱雀軍的所有人,無論軍官士兵,隻要在軍營裏,都要同灶吃飯。他可不想因為琦善而壞了軍紀。

李穎修為此做了些安排,讓琦善把宴請的地點設在了白雲山下的某個鄉紳家裏,避開軍營。

席間,大家又講起即將到來的對林則徐的處分,怡良說道:“處分林大人,那對虎門大捷的恩賞,還有沒有?”

“放心,放心,京師的情況,我看得清楚。”琦善笑道,“少穆兄也不要過於擔憂,你還是簡在帝心。皇上對你,素有‘能’的評價,這個可沒變喔。”

“那皇上到底還想不想打?”

“劍功啊,你這就是年輕人不曉事,怎麽能這麽說話呢?也就是現在,少穆兄是你的老師,怡良院台為人恭儉,對你又很是賞識,說說不要緊。若是換了人物,你這樣揣摩聖意,哼哼……”

“劍功,還不快多謝琦善大人教誨。”

楚劍功莫名其妙,不過還是站起身來,給琦善敬了杯酒。

“劍功啊,你不是正科出身,有些事,你不懂,就要慢慢學,這宮門的路,長啊。”琦善感歎了一句,不再教訓楚劍功,而是接著說:“這對英夷呢,無非剿撫兩策,少穆兄,還有前任粵督鄧梃楨,都是主剿的。”

“剿呢,不是不對,不是不好,而是太花錢了,少穆兄你經營廣東防務,兩百萬兩已經花出去了。現在還在想辦法籌錢。伊裏布在浙江據說也已經花了差不多同樣的數目。”

“廣東浙江富庶,別的省份就不太好辦。福建鄧梃楨用了十萬兩,修了些沙包炮墩,已經在喊窮,向朝廷請餉。皇上也下旨訓斥了他。”

“英夷到白河口的時候,是我辦理的交涉,其遞交的稟章,遣詞恭順,隻為‘伸冤’,皇上便認為英夷仍有可教化之處,才讓我來廣州查辦少穆兄你。”

到底是打還是不打啊?琦善大人能不能給句實話?楚劍功腹誹著。

琦善自然不知道楚劍功心裏在想什麽,他繼續說道:“皇上年紀大了。皇子又尚年幼,無法為皇上分憂。對英夷呢,當然是要剿,但如果恭順的話,就要撫,剿撫並用,少花銀子,少生事。”

嗷,楚劍功總算明白了。剿撫並用。現在主剿的氣勢太高,便把最得力的林則徐、鄧梃楨撤職查辦,打擊一下氣焰,但給鄧梃楨續任的,還是主剿的顏伯燾。所謂天子手段,剛柔並濟,不過如此。

林則徐斯年60歲,從仕數十年,這點關節他自然早就看透了。不過看透未必想通,人生際遇如此,自有些牢騷。

琦善說道:“少穆兄切莫灰心,朝中有人給我送信,你轉任黃河河工,天子眼前做事,聖眷猶在。”

“個人隨遇而安,且不用說,英夷定會複來,老弟,我走之後,廣東可就全托給你了。”

“怡良老弟恭謹持重,絕不會出亂子。劍功知兵,可托重任,虎門大捷的報功奏折中,我已保舉劍功為南洋兵備道。”

“廣東沒有這個名目啊?”

“沒有名目,可以新設,廣東正當戰火,皇上不會不準。”

“謝大人,”楚劍功接著說:“學生正有件事,要向幾位大人請示。”

“但說無妨。”

“關天培關軍門已然殉國,他的標營群龍無首,朱雀軍在浙東一戰,損失頗大,學生想……”

“無妨,都是朝廷的兵,劃給你便是。”

“不不,學生不要標營,隻是把標營的兵補給朱雀軍就可以了。”楚劍功心想,把標營整個營頭拿過來,那些守備把總折騰起來,我還有命嗎?

“朱雀軍此次整編之後,要擴充到多少人?”

“不多,四千五百人。”

11月18日抱大樹。

聖旨昨天已到,林則徐果然遣配黃河河工,他早已做好準備,接旨的次日就悄無聲息的帶著家眷隨從離開了廣州。楚劍功去送了送。琦善、怡良都隻是讓幕客代為踐行,沒有親來。

但朝廷對虎門大捷的賞賜還是很豐厚。

授予關天培騎都尉兼一雲騎尉世職,諡忠節,入祀昭忠祠,建立專祠。母吳年逾八十,命地方官存問,給銀米以養餘年。子從龍襲世職,官安徽候補同知。

各軍戰死戰傷兵勇,無論水師或朱雀軍,均予以優撫,朝廷賜銀八萬兩,命廣東地方亦出撫恤八萬兩。

楚劍功、李穎修竭力奔走,使得共十六萬兩白銀居然有九萬兩發了下去。朱雀軍自不必說,廣東水師亦對兩人感激不已。水師總兵李廷鈺,副將陳連生、賴恩爵,以及新任參將麥莛章以下,愈發與朱雀軍親近。

楚劍功如琦善奏報的那樣,任新設的南洋兵備道,除統帥朱雀軍外,在朝廷新任人選出來以前,也領廣東水師,專心備戰英夷。而記名都司陸達,終於去掉了“記名”二字,成為正式的都司。

朱雀軍準予擴編。

楚劍功等人得了朝廷的正式命令,便毫不客氣,從關天培的標營中,把32歲以下的清兵全部劃拉過來,加上原有朱雀軍一千六百多的老兵,在江蘇新幕的1500人,全軍擴大到4500人。

楚劍功從朱雀軍第一期的千餘名老兵中,選了一百多識字的,機靈的,或者年輕潛力大的,正式組成了朱雀軍的軍部,任命樂楚明為中軍官。

剩下的1500名第一期老兵,和原關天培提標以及1500名江蘇新兵共四千餘人,編成了完整的一百個排,每排15名第一期老兵,分任把總一人,目長四人,兵目十人,二十六名來自提標或者江蘇的新兵。

一百個排共組成25個連,除去樂楚明外,原來11個千總位置不變,楚劍功新提拔的在前期戰鬥中表現較好的十三名把總任千總,其中季退思接替了樂楚明,任第三連千總。由於楚劍功升官了,所以不再使用“外委”,而是直接任命正六品的千總和正七品的把總。

隻有第二十五連的連長是個例外。

此人姓韋,名策,字子文,本是關天培提標的守備,記名都司,在關天培帳下領著一個200人的營頭。

楚劍功歸並關天培的標營時,軍官一概不要,連目長兵目不願當小兵的也不要,統統塞給了綠營。別的軍官都一拍兩散,唯獨此人,跑到朱雀軍大營,求見楚劍功,一見麵,就跪下了:

“大帥,您就收了小的吧。”

“搞什麽呢?起來說話。”

“您不答應,小的我就不起來,跪死在這裏。”

“樂楚明,給我亂棍打出去。”

“別別,大帥,我起來。”韋策說著就站起來了。

楚劍功細看此人,倒是膀大腰圓,年輕力壯,就是長得像個梨。

“坐!”

“大帥和李道台麵前,哪有小人的座位。”

楚劍功又要發作,韋策趕緊在小凳子上溜著邊坐下了。

“韋都司,先說清楚,不要叫我大帥,那是稱呼帶兵的督撫的,我當不起。”

“對對”李穎修插嘴道,“叫他楚道台,南洋兵備道嘛。”楚劍功老是叫他李道台,他借機報複一把。

楚劍功看了他一眼,又對韋策說:“你到底有什麽事,要參加朱雀軍?”

“是的,是的,我在關軍門麾下就是帶一個營頭,有兩百多人。現在關軍門的提標歸並朱雀軍,別的守備千總都滿腹牢騷,可我不一樣,我願意,啊不,我全心全意願意帶著我那個營頭,加入朱雀軍,在朱雀軍做一名連長,我那營頭,去掉老弱病殘,正好一百五十人。”

“韋都司,我看,你弄錯了,我們要把關軍門的提標全部打散,和朱雀軍的老兵編在一起,一邊學習西洋操法。你帶著一整連過來,我們用不起啊,你請回吧。”

“這樣啊。”韋策略一思索,趕緊說:“我願為帳下一小卒,為大帥……道台提鞍點鐙。”

“你先回去,等我們考慮考慮。”李穎修說。

“那我回去聽信了,楚道台,李道台。”

楚劍功和李穎修對視一眼,李穎修說道:“你以後,別叫我們道台,稱他為楚鈞座,叫我……叫我李軍師好了。”

楚劍功暗地裏一樂。

韋策卻是喜笑顏開,他聽說“鈞座”是朱雀軍內部的稱呼,這麽說,楚劍功已經準了。他站起來行了個禮,出去了。

“真的要讓他進朱雀軍?”楚劍功問。

“他是第一個主動投奔我們的軍官,別人都在看著呢。拒之門外,不好。就當是千金馬骨吧。”

“也是,兵全部打散了,他一個人,起不了什麽風浪。給他什麽職務。”

“就讓他做連長吧,給低了,未免給外人我們帶人刻薄之感,任命25連一排把總為副連長,負責訓練。看韋策自己能不能跟上進度,訓練完成後,如果稱職就繼續,不稱職撤換也來得及。”

韋策到朱雀軍當上了第25連的連長,他還養了幾個家丁,也要遣散,作為新兵編入朱雀軍。

“老爺,咱們幹嘛去投朱雀軍,到綠營繼續當記名都司不好嗎?那朱雀軍的陸達,也不過是個都司。老爺您是世襲騎都尉,祖上在西北有過軍功的。”

“到了綠營,除了你們幾個,老爺我一個手下沒有,何況,綠營那幫東西,兆頭不好,早晚完蛋。”

“老爺,你說什麽?”

“洋鬼子打來了,這大清,又要靠武人了,誰的刀快,誰就有安身立命的本錢,朱雀軍雖然人不多,可洋槍多,勢力大,放眼大清,誰是他的對手啊。”

“所以我們要投過去。”

“老爺我平時的教誨你們聽進去沒有啊。這人呢,就和樹一樣,大風刮來的時候,要和最大的樹站在一起,這才不會被刮倒。這英夷一來,世道的變化就是大風,朱雀軍就是大樹。隻有抱準了大樹,才能安安心心的砍小樹。”

“是啊,是啊,砍小樹抱大樹,璀璨官場路,老爺常教的。”

“朱雀軍不許有家丁,我也隻好遣散了你們,我們主仆一場,我就告訴你們一句話,進了朱雀軍,就把自己當個新人,老老實實的,聽你們把總的話,咱們主仆,都要從頭開始啦。我們情分常在,說不定哪天,還有相聚之日。”

11月24日林則徐的留書

“各鄉村廟會,力行保甲,選忠勇可靠之人為甲長,英夷若深入內陸,則斷其飲水,絕其飯食,人人持刀痛殺。粵海漁業人家,半民半匪,驍勇異常,應以銀兩雇之為勇。”

“劍功,你看如何?”署理兩廣總督,廣東巡撫怡良將林則徐臨走前留下的一封書信交給楚劍功看。

這封信,主要是林則徐對廣東防務的一些建議:行保甲,雇勇營。

林則徐在信裏回顧了廣東雇勇的曆史。

嘉慶年間,廣東水師不足持,海匪成災,廣東官府便幕匪為勇,以匪治匪,保得粵海一片清淨。雖未能靖盜,但民之為盜者,卻少了許多。

楚劍功心底是清楚的,所謂雇勇減少匪患,並非是剿滅了海匪,而是原來的海匪變成了雇勇。這些海匪,也不是傳統意義上的海盜,而是居住在偏僻靠海的地方,在岸上打劫,官兵來剿,便避到大海之上。

靠這些人組成雇勇,在即將到來的對英軍的戰爭中,有什麽用呢?

在上次英軍停泊在廣東外海的時候,便是這些海匪,或曰漁業人家,給英軍送糧送水,全無落腳之地的英軍才堅持了那麽久。

倒不能說這些海匪是天生的漢奸,而是當時的人全無國家觀念,朝廷對這些最底層的人來說,隻是一個遙遠的影子。

相對而言,“買賣公平”的英軍,比動則剿撫的朝廷還要更容易溝通一些吧。浙東也是一樣,英軍是靠向當地民眾購買來補充食物的。

楚劍功把上述想法和怡良說了,怡良本來就心知肚明,隻是不忍逆了林則徐的意,才和楚劍功商量一下。他也不多廢話,便把話題轉向保甲。

保甲之道,古已有之,大致以一村或幾個相近的村為單位,戶戶聯保,保甲長由當地宗社頭領擔當,主要為防備盜匪之用。亂世之時,村民也常常力行保甲,結團自衛。

如果官府給這些保甲銀錢兵器,給予支持,便是團練,官府不行征調,而團練主要配合官軍,不為遊擊盜匪提供飲食補充,借以保衛鄉裏。

官府對團練的動員,則主要通過社學來完成。社學,往往由當地有功名的士人主持,以詩會、筆會、書院的形式,連接散布各村的教書先生,秀才,鄉紳等等,一旦有事,便傳檄鄉裏,各鄉團練,共同進退。

廣東民風彪悍,團練處處可見,清廷想利用這種力量,倒也是人之常情。

但團練在即將到來的戰爭中有什麽用呢?

英軍上不了岸,自不必說,如果英軍上了岸,團練真的能起到“使匪類飲食斷絕,四麵受敵,惶惶不可終日”的境地嗎?

不可能的。

團練並非遊擊武裝,它必須立足於村舍,拒敵與村外。

但近代以來,隨著火槍火炮的普及,已經不存在西方軍隊打不開的村寨。

即使團練裝備了喝西方一樣的火槍火炮(這是不可能的),組織和訓練上的差距,團練也不可能抗拒西方軍隊入侵。

而那種鄉村連鎖,村村互通,敵到甲村,全村已經轉移到乙村,甚至全村撤退到山裏,堅壁清野,絕不與敵共存的人民遊擊戰,必須依靠全局性的強大組織,這種組織,不是清政府所能代替的。

但這些話怎麽和怡良說得清呢?楚劍功隻好說道:“院台不如先讓廣東各村,健全保甲,將各村各鄉有用之人,列名在冊,一旦事起,便可依著名冊召集。”

“正是如此,”怡良撫掌讚同。

從巡撫衙門退了出來,楚劍功便去李氏船行公館找李穎修,說了今日的事情。

“他要保甲,便由他去吧。”李穎修和楚劍功倒是一般想法。

“那是自然,我隻是由保甲,想到了另外一個問題。”

“什麽?”

“動員。民眾的動員,物資的動員,等等。”

“這是個大問題。我們現在能調動的力量,隻有朱雀軍。廣東富庶,無論人力,財力,在民間都極為豐富,可惜不得其用。官府……”

“官府先不要管他,我和你現在已是官身,自有機會上下其手。關鍵是民間。”

“動員民間,無非兩條路,一是學社,二是會黨。”

“不要找會黨。”楚劍功厭惡的說。

“你看你看,”李穎修嘲弄的指著楚劍功,“你這‘曆史偏見綜合症’又發作了吧。會黨不堪大用,但並不是不可利用,不能改造。”

“利用,我有啊,漕幫、排幫,揚子幫,改造我也有想法,慢慢滲透,用這些幫派中的人物,組一個船務公司。不過現在還沒有太具體的思路。”

“用漕幫組船務公司?到底是我們滲透他們,還是他們滲透我們?這種百年老行當,盤根錯節,和他們攪在一處,過不了多久,朱雀軍分舵就建起來了,清兵綠營裏,天地會背景的小團體還少嗎?”

“你也知道啊,還叫我找會黨。天地會、紅錢會,哪一個是省油的燈。”

“會黨不行,那學社呢?都是讀書人哪。如果令尊還在世,說不定可以大有作為。”李穎修指的,是楚劍功在這個世界上的父親,在武昌開學館的老夫子。

“社學,在表麵安穩的世道上,總是站在既有秩序一邊的,夫子士人,不足用。”

“所以,我們隻有另起爐灶。”

可是怎麽另起爐灶呢?戰爭之偉力最深厚的根源,存在於民眾之中。但不是隨便在田裏抓個老農,便有戰爭之偉力的。

“你說,我們派些人到各鄉間廟宇學狐狸叫怎麽樣?大楚興,劍功王,挺合適。”李穎修故作正緊。

“行啊,這樣吧,不如你去雕個獨眼石人,放到珠江底。”

兩人尋思良久。

“不如均田免糧吧。”

“朱雀飛來不納糧怎麽樣?對呀,十八子,掌神器,不就是你李道台嗎?”

不管是裝神弄鬼,還是劫富濟貧,都要有當時社會形勢的配合,在清朝這種表麵承平,一潭死水的局麵下,孟浪行事隻會暴露自己。

組織啊組織,你在哪裏?這是個問題。

11月28日蔡李佛

“外是筋骨皮,宛如脆鐵皮,內存一口氣,鐵皮變精鋼。”

眾位弟子們,跟著師兄,喊著號子,一招一式的演練著。

蔡李佛的創始者,現在的掌門人陳享,在邊上負手而立,他大約四十多歲,麵容溫和,雙眼卻炯炯有神,盯著庭院中這些稚嫩的弟子們。

陳享年輕的時候,先後師從江湖拳師佛廣,南拳大家李友山,和少林門徒蔡福,佛廣拳路簡單實用,李友山深得南拳精髓,小巧靈動又不失力道,更創下一路小擒拿手,蔡佛少林正宗,根基紮實,招式嚴整。

陳享集三家所長,創下這蔡李佛一脈,門下弟子極多,他的嫡傳弟子過百,再傳弟子恐怕已近千人。陳享儼然廣東武林泰鬥。

突然,他把頭扭向大門處,這時,就見門嘩的一下就推開了,張興培站在門口,身邊跟著翟曉琳等三人。

陳享眼神一挑,張興培等四人納頭便拜:“師父,徒兒們回來了。”

這時,庭院裏的眾位弟子們都想過來打招呼,陳享喝道:“你們繼續,別鬆了氣。”

又轉頭對張興培等人說道:“回來就好,隨我進來。”

進到屋裏,張興培等人給師傅磕了頭,陳享讓三人落座,又叫家人給他們倒了茶。

陳享說道:“楚軍門在浙東闖下好大的威名,殺敗了洋鬼子,你們幾個參與其中,我們蔡李佛臉上有光啊。廣州天地會的陳香主,紅錢會林掌堂,都來拜望過我了。說是等你們回來,要給你們擺上一頓慶功宴,各路江湖朋友,也是這個意思。”

“師父,弟子這一去朱雀軍,我蔡李佛聲勢大漲了吧。”

“不錯,興培,你有眼光啊,聽說朱雀軍的槍術,是你創下的?我還不知道你有這套本事,呆會你練給我看看。”到底是武術名家,三句話不離本行。

“演給師傅看看,自無不可,但並非弟子所創,乃是傑肯斯凱教頭帶來的西洋刺槍術,弟子和五祖鶴陽拳的樂楚明隻是根據我們的身材做了些修改。”

張興培此次回來看師傅,是別有打算的:“師父,弟子有一事要和師父商量。”

“你說來聽聽。”

張興培低頭不語。

陳享會意,讓翟曉琳等三人都出去了。

“弟子想將師弟們全都帶進朱雀軍去。”

“啊!”

“楚劍功楚大人現在正是用人之際,師父你看我們四人,曉琳已經是千總了,他們兩個也都是把總,如果我們近千師兄弟一起加入朱雀軍,弟子定當大用。”

“興培,你不是不知道,我們蔡李佛的祖師之一蔡福,本是洪門中人,供奉白鶴先師。雖然現在不反清了,但卻和滿清不是一路。為師是看英夷入侵,迫在眉睫,才讓你們投軍。可你們,要把這近千蔡李佛子弟都帶進清軍,為師卻是不許。”

“師父,眼下弟子不能細說,但師父應當知道,弟子和滿清從來不是一條心。”

“你是說,楚軍門……”

陳享沒有再問下去,張興培卻點了點頭。大家默默的坐著喝茶。

半晌,就聽見陳享慢慢的說道:“洪門反清,反反複複折騰了兩百多年,沒什麽大的成效,至於其他的白蓮天理什麽的,更是一團亂麻。這楚軍門到底是什麽來路,興培你清楚嗎?”

“師父,你還信不過弟子嗎?”

“不好說,興培你功利心太重,我這近千弟子隨你入了朱雀軍,一著不慎,可就全毀了。”

“師父,我怎麽會害蔡李佛呢?”

“不是你害蔡李佛,而是有些邪路,你自己都察覺不了,比如那些白蓮、天理、聞香教眾,他們難道是明知是邪路才走的嗎?他們以為上了菩薩的金光道呢。”

“師父,請放心,朱雀軍絕非怪力亂神之輩。”

陳享沒有理他,而是接著說:“我洪門固然拜的是仁義、忠義、俠義三炷香,可到底有多少洪門弟子做到了呢?洪門之中,加入幫派求個安穩的先不說,單說自命江湖中人的,有多少自稱仁義的道偽君子,自稱忠義的對滿清搖尾乞憐,自命俠義的卻殘忍好殺。這楚軍門到底是什麽人物,興培你清楚嗎?”

張興培說道:“師父,且聽弟子一言,弟子真的不知道楚大人的來曆,隻知道他的父親是湖北武昌的大儒,已經故去了。但李軍師,師父也是見過的。”

“李軍師?李穎修,那個大船東,倒是交遊廣闊,豪俠仗義之人。”

“對呀師父,人以類聚,物以群分。想來楚軍門也差不到哪去。”

“興培,你把這些弟子,帶進朱雀軍有何用?”

“師父,楚大人和李軍師,現在一切草創,手中急缺骨幹,你看曉琳他們三個,都當了把總千總了。我蔡李佛弟子靈活機靈的不少,現在進去,定當大用,把住各個要津。到時候我們師兄弟聲氣互通,定然在這朱雀軍中成一股勢力。”

“啊!你要掏空朱雀軍?這也太不仁義了吧?再說,你就不怕楚軍門他們看出來?”

“師父,哪有那麽嚴重。”張興培賠笑道,“楚大人是人中龍鳳,斷不會讓我把持朱雀軍,弟子隻是想在軍中多些個幫手。師父你不知道,洞庭幫給楚大人塞了30多人,那個樂楚明帶頭,漕幫進來一百多人呢,領頭的,是個叫莫青岩的。”

張興培這是故意混淆,莫青岩的一百多漕幫子弟,隻是幫朱雀軍跑船,甚至沒有進入朱雀軍的係統。

“莫青岩我倒是知道,漕幫掌漿克公的弟子嘛。克公放他出來?”

“我說吧,現在有眼光的幫會,都在往朱雀軍裏塞人。你難道信不過克公的眼光?”

“我們蔡李佛隻是門派,不是幫會,我也沒興趣爭權奪利。”

“哎,師父,您怎麽就這麽老古板呢?我們不是爭權奪利。楚大人常有一句話,大變將起。這個時候,我們習武之人,要勇於任事。我們師兄弟習武是為了什麽?仁義、忠義、俠義。現在加入朱雀軍,和英夷打仗,那就是忠義,我看楚大人的誌向,仁義、俠義也少不了。”

“興培啊,你的師弟們快要練完功課了,你去和他們打個招呼,準備吃飯,你容我再想想。嗯,得叫馬大師傅做幾個好菜,我們好好喝一杯。”

12月2日義律的信

尊敬的下議院外務委員會的各位議員:

我,查理義律,於11月28日與清國洋務通商大臣達成了一份臨時性的口頭協定:不列顛皇家海軍放開對清國沿海的封鎖,清國允許英商自由貿易。

這是一次外交上的重大勝利。我們在這個古老的,僵化的國家成功的推行了我們的製度,他們有了一個專門的外交機構。

在潛移默化中,清國人已經開始接受我們歐洲的文明人所習慣的那種文明的外交程序。

相對於馬爾葛尼爵士在五十年前為是否下跪而產生的瑣碎的麻煩,清國的這種改變著實令人欣喜。

假以時日,我們會讓清國變成一個符合國際社會利益的負責任的國家。我個人以為此所盡綿薄之力而深感驕傲。

自一八三九年我和英國僑團被圍困於廣州以來,經過我個人折衝會辱,扭轉了超過兩千萬金鎊以上的貿易,開出三萬噸船舶,使得我們的國庫獲得了接近四百萬金鎊的收入。

我擋住了許多清國人士的急迫申訴,這些申訴事關其他外國政府在非常不安的時期可能向英國政府提出的許多微妙問題。

唯一的遺憾是,我們未能顯示女王的兵威,這完全是由於伯麥海軍少將的狂妄自大所造成。而此事的根源在於懿律全權代表不適合東方的氣候而得了重病,而我又缺乏軍隊指揮權。請善加準備,並在明年年初之前授予我全權。

我鄭重建議明年年初,發起一次由我統帥的準備充分的遠征。我們將在清國這片古老的土地上展示不列顛的威嚴,奠定不列顛人氣度恢宏的遠東事業,確立垂範永久的利益。

查理義律

“怎麽樣?”英國下院的一間小型茶室裏,威廉-猶爾特-格萊斯頓問坐在他麵前的同僚,“我早就說過,堅持對清國的商務寬容政策,可以得到豐厚的利潤。不要急於使用軍事手段。操之過急反而會損害商業利益。”

“查理義律在自我吹噓。這種貿易是清國人的施舍。我親愛的威廉,作為全帝國曆史上最年輕的議員,你應該看穿這些伎倆。”本傑明-迪斯累利說道,英俊的臉龐閃閃發亮。

格萊斯頓和迪斯累利,托利黨中最耀眼的雙星,一個31歲,一個35歲,已經躋身英國議員中的“國策小圈子”,而不是像那些40歲左右的新科議員那樣為獲取話語權而嘩眾取寵。他們像那些年老的,有身份的議員一樣,從來不去別的議員的辦公室,而總是茶室談話。

茶室環境幽暗,安靜,沒有閑雜人等,端著茶杯,用調羹攪拌著朱古力,多麽典型的陰謀家啊。更重要的是,雙方地位平等的,不至於造成誰坐在另一方的辦公桌前做匯報的錯誤印象。

他們兩人都是托利黨人,也就是所謂的帝國派,對內維護女王的權威,對外主張用火與劍來維護帝國的利益。

而在托利黨的對立麵,是輝格黨,則是一個大雜燴,主要由反國教派和世家聯姻的大地主組成,工業革命後吸收了大量新興的商業和金融人士,也受到了自由主義的影響。

“這真是件很奇怪的事情,主張自由的輝格黨人發動了戰爭,這符合我們帝國派的宗旨,我對此投了讚成票。而作為帝國派的你,格萊斯頓閣下投了反對票。”

“您想說什麽?迪斯累利閣下?”

“格萊斯頓閣下,我想弄清楚,您為什麽反對對清國的戰爭,是盡反對黨的天然義務嗎?”

“理念,本傑明,”格萊斯頓說,“我並非反對戰爭,我也並非反對維護貿易自由,我反對的是,以鴉片問題做借口,這有損帝國的光榮。”

“不,不。”迪斯累利笑了起來,那張迷倒眾多貴婦的臉綻放著洞悉一切的光芒,“威廉,我了解你,打倒輝格黨的時候到了,對嗎?”

輝格黨是個大雜燴,他最初以反對天主教國王詹姆斯二世而生,主導了1688年的光榮革命,以“限製王權”為自己的使命。

但現在,英國國王的權力已經被剝奪得差不多了,輝格黨該完蛋了。

而托利黨是由“反對輝格黨的一小撮”發展而來,各色人等出身各異,宗旨不同,卻懷抱著同一個目標“打倒輝格黨”。由於輝格黨反對王權,那麽托利黨就要維護王權,在此之上延伸出了帝國理念,成為帝國派。

“本傑明,我是個正直的人。”格萊斯頓申辯說,“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維護不列顛這個整體。”

“是的,我尊重你,現在,我們換個問法,格萊斯頓閣下,在目前的情勢下,打倒輝格黨是否有利於不列顛的利益。”

“雖然我對首相大人墨爾本公爵飽含尊敬,但我不得不說,墨爾本內閣應該提前倒閣。他們發動的戰爭損害了商業利益,而又沒有達成戰爭的目的。不列顛在遠東的挫折必須有人負責。”

“僅僅是倒閣嗎?”

“在目前的情勢下,輝格黨已經不再適應了。輝格黨的一大支柱蘇格蘭長老會仍在執著的反對聖公教會,而另一大支柱農村的大地主已經是時代的絆腳石,他們限製了勞動力的自由流動,反對我們從美洲進口穀物,維護著農產品的高價格。第三大支柱商業團體對前兩者非常不滿:蘇格蘭長老會缺乏進取精神,大地主們阻斷了貿易。”

“和我想的一樣,”迪斯累利用調羹撥開朱古力最上層的那層膜,一股熱蒸汽從下麵噴薄而出,“我們以遠東的挫折為突破口,向墨爾本公爵發難。輝格黨目前的內訌完全靠墨爾本公爵的首相權威在壓製著,墨爾本公爵倒台,輝格黨就分崩離析了。”

“我不太喜歡下院提供的朱古力。”格萊斯頓把軟餅幹放進牛奶裏,看著它慢慢沉澱成漿糊,“太甜,太猛烈,讓人有些受不了。”

“沒時間慢慢浸泡了。查理義律的這封信太含混,不適合用來證明政策的錯誤。”迪斯累利挑了一點朱古力,嚐了嚐,“我們需要一個證人。”

“兩個。”格萊斯頓糾正說,“兩個證人。我想你已經有人選了。”

12月5日新全權代表

“兩個證人,”格萊斯頓糾正迪斯累利,“你有人選了吧?”

“查理義律,和遠東分艦隊司令伯麥,一正一反。”

“義律用來說明遠東政策的必要,而伯麥則要作證說,這次對清國的遠征是輕率的,缺乏準備的。並非不列顛陸海軍無能,也不是清國太狡猾,完全是由於內閣的錯誤造成這次失敗。”

“義律好說,伯麥少將呢,他會同意這樣做證嗎?”

“他隻需要向議員們描述陸海軍官兵英勇奮戰的情景就行了。以不列顛的國力,如此英勇的官兵,卻在野蠻人那裏遇到了挫折,這是什麽原因呢?所有的議員都會追問。”

“到時候,格萊斯頓閣下再發表一場慷慨激昂的演講,然後由我提出彈劾案?”迪斯累利想了想,改了口,“不行,我還太年輕,讓威靈頓公爵來提,怎麽樣?”

“鐵公爵,很合適,我去動員他。”

“倒閣之後,誰來組成臨時內閣?”

“哈哈哈,”格萊斯頓笑了起來,“本傑明,你裝得太過了,我和你討論這件事,是出於羅伯特-皮爾爵士的授意,你難道不是嘛?”

“我隻是想表現對議事程序的尊重罷了。當然是皮爾爵士來組閣。”

羅伯特皮爾,帝國派的老黨魁,一直鼓吹“帝國統治下的自由(貿易)。”

“還有個小問題,這場在遠東的戰爭名義上是維多利亞女王發動的,我們指責準備不足,會連帶批評女王。雖然這無關緊要,但總歸不太好。”

“讓女王宣布‘帝國統治下的自由貿易’為國策。”

“女王願意直接站出來嗎?”

“迪斯累利閣下,小圈子裏最有名的花花公子,這個問題不該你來問。女王也是女人,對付女人是你在從政前的職業啊。”

“就這麽說定了,召回義律和伯麥作證,你演說煽動,威靈頓公爵提出彈劾案,我提名皮爾爵士臨時組閣。我負責說服女王,你負責動員威靈頓公爵。”

“召回義律和伯麥之後,遠東誰負責。”

“那就不該我們管了,等新內閣來決定吧。”

“這次談話就此結束吧。”迪斯累利站起來,走到衣帽架邊上,開始穿大衣。

“等等,嗯,小說家本傑明-迪斯累利閣下,你的小說《年輕的公爵》什麽時候更新?”

“等我們的遠東事業取得了足夠的進展就更新。”

“等等,什麽叫足夠的進展?”

迪斯累利沒有回答,而是帶上禮帽,點頭示意了一下,轉身離去。

三日後,12月5日,倫敦郊外一處古樸的莊園內,迪斯累利和格萊斯頓聯袂拜訪了這裏的主人。

“爵士,回到英國,一切都還習慣吧。我們代表皮爾爵士向您致以問候。”

“謝謝,我離開英國二十七年了,這次回來,已經沒多少熟悉的人了,謝謝皮爾爵士,也謝謝你們來看我。”

“璞鼎查閣下,我們是受皮爾爵士的委托而來,他希望你能出任不列顛在遠東的全權代表。”璞鼎查是個聰明人,對聰明人沒必要拐彎抹角,故弄玄虛。

亨利-璞鼎查,愛爾蘭人。1801年,年僅14歲的他隨家人前往印度,15歲在印度參加陸軍,17歲成為少尉,1810年,他喬裝成馬販子,行程2500公裏,誌願調查印度河波斯邊境,從此名聲大噪,青雲直上。他一直在印度為不列顛的文明事業默默奉獻,直到今年才返回故鄉。

“皮爾爵士將出任外相了嗎?”璞鼎查還有些疑惑,他自返回倫敦以來,對政局的變化隱隱約約有些感覺,但並不太清楚。

“最近遠東的挫折您聽說了嗎?”

“我知道,但我不發表評論。”璞鼎查非常謹慎。

“內閣將為此承擔責任,駐澳門的商務督辦義律海軍少將和遠東分艦隊司令伯麥海軍少將將被召回,全權代表懿律病重。我們希望,有一位新的全權代表在遠東維護不列顛的利益。”格萊斯頓說話很直接。

“影子內閣的提議,我懂了。”璞鼎查回答,“我不想牽扯到複雜的黨派鬥爭中去。”

“閣下,不用擔心,您隻要盡到自己的職責。我們相信,您在印度的經驗和手腕,同樣能夠在清國大放異彩。”這句話就是說,璞鼎查什麽也不用管,安心準備上任就行了。

“我樂意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