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5

1841(三)萬綠叢中一點紅

5月16日(一)三麵圍攻

清晨的薄霧正在慢慢散開,楚劍功帶著他的朱雀軍二十個連,正在奔赴戰場的途中。

三天前,在江寧,楊威將軍奕經召集眾將,進行了軍議。反攻的日子,就是今天。

昨天的時候,朱雀軍已經乘船到了儀征,在儀征好好大半天,四更天的時候,全軍出發,奔赴楊芳指給楚劍功的進攻出發點,鎮江的西南角,弈山和楊芳兩部的結合部。

按照軍議的設定,就在昨天晚上,就應該有水勇出發,駕駛二十條柴草船,順流而下,攻擊江麵上的英國軍艦,不知道現在得手沒有。

果勇侯楊芳,帶領著他的三萬果勇軍,從南麵進攻。而在今天上午午時,楊威將軍奕經從北麵,靖逆將軍弈山從西麵,一同進攻。

三麵同時進攻,在一般的環境看來,似乎也不錯,但具體到鎮江的地形,就顯得不合適了。

鎮江位於長江南岸,從北麵來的關外八旗先得渡過長江,才能與英軍交戰。

鎮江江心有沙洲數座:雷公嘴、太平洲、西沙、中心沙。英國艦隊就停泊在這些沙洲附近。鎮江是丘陵地帶,西高東低,南高北低,從西,南兩麵進攻的清兵,首先要翻過寧鎮山脈和茅山山脈,特別是海拔437米的大華山。

簡而言之,鎮江被長江、寧鎮山脈和茅山山脈三麵包圍,而楊芳的計劃,就是從這三麵同時進擊。

“鈞座,你為什麽不阻止這個計劃呢?你至少要把鎮江的地形給那些老爺們解釋清楚。”

“我解釋了,可沒人聽我的。楊芳等人都在西北打過仗,對鎮江的丘陵地帶根本不放在眼裏。他們唯一擔心的,是長江上的英國艦隊。”

“他們有什麽辦法嗎?對付英國人的海軍。”

“火攻,用柴草船,裝載硫磺等物,放火燒。”

“鈞座,恕我直言,”肯尼夫說道,“我認為這個辦法落後於時代,1667年尼德蘭人在泰晤士河對英國艦隊實施了火攻,燒毀了三分之一的英國主力艦,從那以後,英格蘭人始終把防備火攻作為第一要務。”

“肯尼夫,你要說什麽?”

“英國人最強大之處,就在於他們能不斷吸取教訓。您認為他們這一次會犯1667年的錯誤嗎?”

“這並不是我決定的,肯尼夫。在我們熟睡的時候,火攻船隊已經出發了,現在,估計有消息傳來了。”

部隊繼續往前行進。突然,後方一匹快馬疾馳而來,馬上的人打著呼哨,讓行人退避。

馬到了跟前,停住,跳下一個穿著綠營號衣的馬牟。“楚道台,大帥令我傳信,昨夜火攻船夜襲鎮江,已得大捷。”

“如何大捷?可有戰報?”

“來的倉促,沒有戰報。大帥令我口述。”

“快說。”

“昨夜火攻船吸引了英夷的注意,五百藏兵乘機攻入鎮江城中,劫了英夷的營地。”

“等等?火攻船吸引了英夷的注意?難道不是主攻英軍的艦隊嗎?”

“這正是大帥聲東擊西之計。”

“也就是火攻船沒什麽戰果了?”

“藏兵攻入鎮江城,斬獲無算。”

“這麽說已經拿下鎮江城了?”

“英夷人多勢眾,藏兵夜戰之後,不得不轉進。”

“藏兵回來多少。”

“一百餘人,其餘的想來是,夜晚路黑,走散了”

“我知道了。還有什麽消息嗎?”

“就這些。”

楚劍功點了點頭,卻見那馬牟還不離去,心裏明白,摸出半兩碎銀子,遞給他,說道:“老兄辛苦了,大帥還有什麽命令嗎?”

那馬牟接過銀子,說道:“大帥命令不變,請道台和朱雀軍於午時在鎮江城西南開始進攻便可。切勿耽擱。”

等那馬牟騎馬離去,楚劍功對傑肯斯凱和肯尼夫解釋:“昨夜的火攻沒起到任何作用。”

“我們還是盡快趕赴出發點吧。”

“幕洛一,胡一刀,前頭帶路。”楚劍功命令兩個當地人。

與此同時,楊芳也帶著他的果勇軍在鎮江南麵展開,

楊芳的大軍在巳時正中(十點左右)拆營,分成左中右三路人馬:左翼湖北綠營7300人,由湖北提督率領,右翼是四川綠營7000人,由四川提督統帶。其餘西南各省,抽兵500人到2000人不等,總計約9000餘人,作為中路,由江南提督齊泰統領。湖南綠營2500人,楊芳留在身邊做自己的親兵,河南綠營4000人是預備隊跟在楊芳的湖南兵後麵。這裏一共集結綠營3萬人。

江南的五月,正值梅雨季節,今天沒有下雨,但地上的沙泥仍舊鬆軟濕潤。隨營的大車在地上壓出一道道車轍,馬蹄不時陷入泥土之中。江南水網,果然名不虛傳,楊芳的大隊人馬一路走來,就遇到了好幾處灣汊。

楊芳還是探查了一番地理,他選擇了燕子山和鼎石山之間的平地,向著鎮江推進,這一帶是一個寬廣開闊的平原,缺少樹木,一條清清的小河靠著燕子山的東麵山腳,向西北方向流淌,進入長江。楊芳所部就是順著這條小河前進。

虎頭山是一個低緩的小山,位於燕子山的東北方向,那條小河從它的西麵山腳流過。也就是說,虎頭山正擋在楊芳所部的正前方。從那裏可以俯瞰整個果勇軍的開進。在虎頭山隔著小河相望的,是磨筍山。磨筍山雖然不高,卻消除了楊芳的部隊從虎頭山西麵繞行而過的可能。楊芳所部要去鎮江,就必須通過虎頭山南麵和東麵的那個平坦而狹窄的平原。

楊芳也是老於軍伍的人,遠遠的看到虎頭山,他又從綠營當中抽調了部分馬甲(騎馬穿棉甲的清兵,有時候也用來稱呼資深的步兵),由一位副將率領,前進到虎頭山以南八裏處的西屯村去探查有沒有埋伏。

“大帥,虎頭山並不太高,算不上地形險惡。”湖北提督不以為然。

“哎,陳軍門,還是小心為上,要知道,英夷的火槍厲害啊。”四川提督說道。

他們兩人,本是左右兩翼的統帥,自從過了燕子山之後,平地有所收窄,三路大軍慢慢擠到一處。這兩人幹脆來到楊芳的中軍,聽楊芳的調遣。

楊芳想了想,下令,全軍向右轉,又對兩位提督說道:“兩位還是回左右兩翼去吧,如果遇敵,便就地展開,不用等待中軍號令。”

“紮!”兩人領命去了,三萬大軍稍稍換了方向,向著東北方前進。

就在虎頭山的山頂上,英國遠征軍陸軍司令郭富一直嚴密監視著楊芳。英軍已經知道清兵從三個方向而來,昨晚在鎮江城那場滑稽的夜襲之後,俘虜也交代了三路大軍今天就會進攻。璞鼎查立即確定了分工,郭富負責的就是南麵。他的任務,並不是要擊退清軍的進攻,而是要盡可能的殺傷清軍,消滅清軍的主力。

一位青年軍官,騎著軍馬奔上山來,口中叫嚷著:“將軍、將軍,他們來了。”

“我看到了。孩子。不過,你能告訴我,他們為什麽擠成了一團?”

“他們在左轉。準備從我們腳下的小山崗的東麵繞過去。”看到郭富疑惑的眼神,這青年軍官又補充了一句:“這是我的判斷。”

看到青年軍官惶恐的一本正經的麵容,郭富笑了,慶幸自己的小詭計成功:“其實我也是這麽判斷的。”他轉頭向自己身後的一堆軍官們說道:“好了,上校們,回去整頓部隊吧,我們要好好打一場了。”

“將軍,要不要唱歌?唱聖歌。”

“不,不要唱歌。上帝的祝福非常寶貴,不要浪費在這裏。”

“將軍,對麵可是三萬人哪。已經接近了羅斯巴赫會戰的規模了。這個戰場,和羅斯巴赫還真像。”

“別磨蹭了,快回部隊去。在征服野蠻人的戰鬥中,你不可能向羅斯巴赫的腓特烈二世一樣名垂青史。”

上校們跨上他們的戰馬,從山坡上下來了。

5月16日(二)綠衣兵

郭富手上,一共有六個步兵團:第18愛爾蘭步兵團,團長基恩上校,第26步兵團,團長斯科爾斯上校,第49蘇格蘭步兵團,團長索爾斯克亞上校。菲利普-內維爾的第五十五步兵團和加裏-內維爾的第九十八步兵團,吉格斯上校的第六十七新南威爾士團。以及孟加拉誌願炮兵團。半小時以後,營帳都已拆卸裝車,部隊紛紛開動。

除去斯科爾斯和吉格斯的兩個步兵團外,索爾斯克亞、基恩、內維爾兄弟的四個團沿著虎頭山的山脊線方向,在虎頭山的東側平地上展開。孟加拉誌願炮兵團在虎頭山上展開,十二門九磅加農炮,十二門十二磅榴彈炮前後排列著。郭富手下的一位騎兵軍官,古蒂中校,集合了六個步兵團中的騎兵中隊,向著楊芳的方向衝了過來。

盡管英軍的運動如此迅速,但楊芳卻產生了一種相反的錯覺,他說道:“英夷的騎兵向我們衝過來,象是來騷擾的,他們的步兵卻在遠方駐足不前。步騎如此脫節,真是豈有此理。齊軍門,你怎麽看?”

楊芳口中的齊軍門就是江南提督齊泰,他幫著楊芳執掌中軍。他說道:“也沒什麽奇怪的吧,看看我三萬大軍,英夷嚇都嚇傻了吧。定是用騎兵來騷擾我等,步兵借機撤退。”

有理,按照楊芳的軍事經驗,也隻好這麽解釋。他下令,讓馬甲們驅逐這股英軍騎兵,大隊仍舊向著虎頭山的東麵行進。

楚劍功帶隊來到了鎮江的西南麵,他的前方,是硯山頂,後來的水庫就在這一帶,這也是弈山和楊芳兩部人馬的結合部。

突然,山頂上響起了槍聲。朱雀軍全軍三千餘人,全部自動散開,找隱蔽物。

一個傳令兵氣喘籲籲的跑過來:“報告!一連陳日天部遇襲,無傷亡,全連已展開戰鬥隊形,請指示。”

“先不要急於進攻,陸達!”陸達應聲而出。楚劍功命令道:“就此整頓部隊,做好戰鬥準備。”然後他帶著傑肯斯凱和肯尼夫到前麵去觀察。

楚劍功從望遠鏡裏,看到山頭上有些身著綠色軍裝的人,排列在山石後麵。“綠軍裝?不是龍蝦兵。”楚劍功自言自語。

“劍功同誌,您說什麽?我想你不是在說英軍吧。雖然我漢語不好。”

“傑肯,你不覺得英國兵穿得像隻龍蝦嗎?”

“哈哈哈。”肯尼夫和傑肯斯凱都會意笑了起來。

“不是龍蝦兵,”肯尼夫用望遠鏡觀察,“他們的軍服不正規,而且隊列也不整齊,有點像傭兵。是瑞士人,還是日耳曼人?”

“都不像,膚色偏暗,要麽是南歐人,要麽是拉丁人。”

“別管他們哪裏人了,怎麽處理?傑肯,我交給你全權指揮。”

“好的,看我的。”傑肯斯凱用望遠鏡繼續觀察,“他們的陣地構築得很糟糕,不對,他們根本就沒有構築陣地,隻是用山石和樹木作為掩護,這是一群業餘軍隊。”

“傑肯,我提醒你,不要輕敵,業餘軍事人員往往很強悍,具有相當特殊的軍事技能。比如美國西部的牛仔們。”

“肯尼夫,你就不能少炫耀幾句你的西部戰爭嗎?”傑肯斯凱有些不耐煩了,“把二連、三連、四連都調上來。炮兵連也調上來。”

這邊在調兵遣將,山頂上的人卻在互相埋怨:“德爾皮,你就是不肯聽我的建議,讓他們走近了再開槍,你看,現在他們止步不前了。”

德爾-皮耶羅不耐煩的說:“懷特-拉比斯,你是炮兵連長,快去整頓你的部隊。不要幹涉我們都靈人的事情,我們都靈人都是用的線膛槍,隻有遠距離才有優勢。”

他這倒是實話。1841年的時候,米尼子彈尚未發明,線膛槍的子彈都和槍口同樣大小,上彈時槍管膛線阻力極大,因此比滑膛槍上彈用的時間大概多出三分之一。但線膛槍精度好,適合遠距離射擊。

懷特-拉比斯不再說話,回到自己的炮兵陣地上,“該死的都靈人,以後再不和他們合作了。快,上彈,讓這些留辮子的看看我們熱那亞水手的厲害。”

四門六磅舢板炮放列開來。這種舢板炮為了方便水手攜帶,炮管比較短,重量比較輕,因此射程也比較短,霰彈最佳射距80碼,開花彈最佳射距120碼,而現在朱雀軍正在山下兩百碼的地方整頓隊形。

“千總們,看清楚山上的布局了嗎?”傑肯斯凱用不熟練的漢語問道。

“看明白了,敵軍呈半弧形,沿著山脊布置,在右翼有炮兵。”

“是的,這一次,是攻堅戰,這是我們朱雀軍第一次攻堅戰吧。”傑肯斯凱頓了頓,接著說:“剛才遭到射擊的時候,雖然沒有傷亡,但子彈打得很近,這說明,敵軍中裝備了大量的線膛槍。這一次,我們以散兵隊形進攻。”

“是!”

“陳日天,你從左翼進攻,翟曉琳,你從右翼進攻,季退思,你的三連從中路進攻。四連作為預備隊。”

幾位年輕的千總領命去了。楚劍功說道:“攻堅,炮兵上來了嗎?”他緊張的搓著手。

朱雀軍的炮兵是四門十二磅跑和三門繳獲的六磅炮。炮手都是從廣東水師中抽調的人選。十二磅炮放列在距離山頂二百五十碼的地方,六磅炮更靠前一些。

“預備,放!”轟隆隆,七門炮先後開火了,打的是實心彈,有四門炮的炮彈彈道很低,炮彈直接打在了半山腰上,有兩門炮的炮彈卻飛過山脊,落到山後去了。

山上傳來一陣哄笑。傑肯斯凱說:“不用管他們,校正彈道。”

廣東水師並沒有受過正規的炮兵訓練,在虎門防守的時候,完全是靠著對地形的熟悉,才能把炮彈打到大致的方位,並沒有學過向歐洲炮兵那樣的炮口抬高幾度,左轉幾度的概念。也沒有專業的炮兵人員來訓練他們。傑肯斯凱和肯尼夫雖然知道一些炮兵的常識,但也不精通。這一次,廣東水師的炮手可漏了大底了。炮彈一顆接一顆的打出去,不是高了就是低了,實心彈都快打完了,還沒找著準點。

“不能再等了,通知步兵,進攻。”

……

楊芳也下令進攻,在他的印象裏,似乎英軍是在全麵退卻。所以他命令他的前衛趕緊向虎頭山前進。他如此匆忙地下達了命令,因此對於如何部署兵力竟完全沒有指示,也沒有命令清兵們留下他們的包裹和營具。果勇軍的馬甲們並沒有成功的驅逐英國人的騎兵,他們被對方在七十步的距離上用線膛槍一個一個的射下馬來。不一會兒,突前的馬甲就損失了大半,剩下的落荒逃走了。

楊芳的步兵以三個綿長的縱隊前進,領先的是齊泰帶領的來自雲南的兩個營頭和來自貴州的一個營頭,一千三百人上下。在右邊的四川兵的前麵和側翼是藏邊的藏族奴兵,他們的頭人驅趕著他們,作為果勇軍最外圍的掩護;預備隊為四千河南兵。左翼的湖北兵就沒有這麽好的待遇了,他們分出了三個營頭,作為左翼最外圍的哨探。

整個隊伍的行進,對於地形完全沒有進行偵察,也沒有前衛,全軍完全是在盲目前進。

基恩、索爾斯克亞、加裏內維爾和菲利普內維爾的四個團,五千名步兵,以前後微錯的雙排隊形,排出了一個寬達3000米的橫隊。在他們西邊的虎頭山上,還有孟加拉炮兵團的二十四門炮。

當楊芳的大軍突進到距離英軍三百碼的時候,山上的火炮開始轟擊,黑火藥爆炸,將緊貼炮膛的炮彈推射出去,化學力將九磅和十二磅的榴彈傾瀉到清兵的頭上。

三百碼,剛剛是英軍的火炮最大有效射距。彈雨飛舞而下,如同一陣火的旋風。

左翼的湖北兵離英軍右翼的炮兵團最近,也就承受了最大的打擊,長長的行軍縱列一下子就攪動起來,在最邊上做警哨的三個營頭完全變成了混亂的人流,他們希望躲進身邊的大部隊裏,似乎人多的地方能夠避開彈雨。這人流將隊伍一衝,湖北綠營大亂。人們沒頭蒼蠅似的亂跑,牲口們鳴叫起來,拉著車到處打轉。

湖北提督倒還鎮定,他在馬上大聲喝教著,用馬鞭四處亂抽,他的親兵也用刀鞘亂打,慢慢的把混亂壓製下去。這麽一鬧騰的功夫,清兵的左翼就墜後了。

楊芳騎著馬,走在中軍,見到湖北兵的混亂,心中暗想:“這英夷還就是火器厲害,卻不通兵法。湖北兵出了這等亂象,英夷居然就在對麵坐等,也不趁亂掩殺。不過這炮打得真遠啊。”按照清兵的慣例,離敵半裏地的時候,才算進入戰場,三百碼,快一裏地了。

提督齊泰帶著前鋒已經來到了距離英軍不超過兩百碼的地方,他命令清兵擺開陣勢,後麵的西南各省的營頭跟了上來,把隊伍拉開。右翼的四川兵也如法炮製,列出了陣勢。

楊芳在後麵突然心中一動,他叫來馬牟,說道:“去告訴湖北陳提督,不要隨大軍衝陣,去把山頭上的英夷炮隊消滅掉。”

“大帥這不是為難人麽?”湖北提督心裏腹誹著,卻也不敢抗命,帶隊向著虎頭山方向衝去。英軍可能發現了湖北兵的企圖,山上一陣亂炮來,將衝在前麵的一個營頭打得稀裏嘩啦,隨後的六千多湖北兵一下子就垮了下來。

湖北提督帶著自己的親兵,驅趕著敗兵,試圖收攏他們,就在這時候,中軍和右翼的清兵向著英夷的步兵衝鋒了。

對麵的英夷分作兩排,後麵一排豎托著槍,前麵一排平端著步槍,一動不動,如同雕塑。

“咚咚咚。”清兵的戰鼓響了起來,身著灰色號衣的綠營,向著英夷衝去。兩百步,一百八十步,一百五十步……眼看越來越近了,一些拿著火銃和抬槍的兵卒已經準備放槍了。

“噗——”英夷的隊列前方,突然騰起一排煙霧,煙霧中夾雜著火光,然後如同炒豆的聲音響起。大約兩千五百隻擊發槍同時發射,兩千五百顆彈丸射向密集衝鋒的清兵。清兵的衝鋒如此密集,幾乎不需要過於仔細的瞄準。突然,他們的勢頭為之一頓,衝在前麵的人成片成片的倒下。

在英夷開第二槍之前。整個清兵大隊都停下了,地上滿是哀嚎的傷兵,尚且站立的人有的愣在當地,有的試圖幫助倒在地上的同伴,有的掉頭就跑。在楊芳決定下一步做什麽之前,英軍的第二行步兵開槍了。煙霧、火光、受傷的慘叫。

再沒有遊移不定,所有還站著的清兵,都一致的做出了一個決定:“跑啊!”戰場上,無論總兵副將,還是目長兵目,統統掉頭就跑,沒有秩序,沒有隊列,沒有領導,這一個數萬人的洪流就這樣往回跑,衝垮試圖阻止它的一切。楊芳試圖讓湖南兵組成一個攔截線,阻住崩潰的大軍,但很快這個攔截線就崩潰了。甚至,最後麵的河南兵的隊伍也被衝亂了。

楊芳自己也亂了陣腳,他打轉馬頭,策馬狂奔,他的親兵倒還鎮定,緊緊地跟隨著他們的大帥。

楊芳狂奔數裏地,他的親兵統領騎馬追了上來,口中叫著:“大帥勿慌,英夷沒有追上來。”雙馬一並,那統領拉住了楊芳坐騎的轡頭,楊芳這才慢慢平靜下來。他抬頭四下一望,滿眼都是潰兵,楊芳叫道:“來呀,收攏行伍,亂跑者當場斬殺。”

逃跑的清兵也很累了,慢慢的果勇軍才穩定下來,各路總兵副將開始收攏人員。值得慶幸的是,三萬兵馬大部還在,建製也還在,雖然抬槍虎蹲炮等重武器被丟掉了,但是火銃、弓箭刀矛等物卻還保留著。

“我們不能就這麽回去。”楊芳說:“三路大軍一起進攻,英夷在我們這一麵,就會被別的兩路抄了後路。你們看清英夷有多少人了嗎?”

齊泰說道:“這麽密集的火槍,想來有數萬英夷吧。”

“對啊,對啊,我們麵前的英夷,一眼望不到邊啊。”

“那英夷都在我們這邊了,想那英夷一定急於回去抵擋其他兩路大軍,我們這就殺回去。從背後打他個冷不防。”

“大帥好計謀,就不知其餘兩路情形怎麽樣了。”

5月16日(三)馬甲

大約在楊芳從南麵進發的同時,靖逆將軍弈山也帶領著四萬甘陝綠營,從西麵向著鎮江推進,鎮江的西麵是一出大大的湖泊地,由跑馬山和黃山包夾著,奕山就帶著四萬人,從跑馬山南麵的狹窄陸地上通過。這片陸地的周圍,是湯家灣、金家灣等水網河汊地。

在離鎮江城十餘裏遠的地方有一個小高地,控製著弈山正在通過的這片陸地。弈山是個年輕的愛新覺羅氏,是道光的侄子輩,他以前一直在文官任上流轉,並沒有具體的行軍作戰經驗。他帶的甘陝綠營以營頭為單位,魚貫而行。他的全軍有四萬人,戰兵和守兵各半。分為大約五十個營頭,五位提督為他掌握著全軍。兩萬餘戰兵中大約有三千馬甲,其他的都是步甲。他自己指揮步兵,騎兵由以為指揮,排成單列縱隊和步兵們平行前進。他一共隻有二十六門炮,這些炮式樣老化,沉重不堪,被丟在後麵慢慢推進。

“夫戰,天時、地利、人和。”弈山在複習自己讀過的兵法。旁邊有幕僚跟著湊趣:“大帥,不知天時、地利、人和,我們占了幾樣?”

“英夷困守孤城鎮江,聽說疫病流行,這就是失了天時,內河無風,他們的大兵船跑得不快,這就沒有地利。至於人和,周邊團團,都是我大清的百姓。”

“照大帥的意思,咱們天時地利人和全給占了?”

“著啊!這一仗,咱們是有勝無敗。想想啊,十萬大軍哪。”

慢慢的,甘陝綠營就來到了金家灣附近的那一處小高地前麵。突然,探馬來報,前方發現英夷的大隊人馬。

“來得正好,來呀,傳令全軍,就靠著這金家灣展開,本將軍要給英夷來個迎頭痛擊。”

前方的英吉利士兵全部穿著紅色的軍服,在金家灣、跑馬山、獅子山之間的小平原展開了。負責這一線的,是海軍司令巴加,他手下有四個團:維杜卡上校的69新西蘭毛利團,科維爾上校的68西澳大利亞團,第20步兵團,團長蘭帕德,第58蘇格蘭團,團長哈格裏夫斯

英吉利人和蘇格蘭人可以看見前方一線烏蘭烏蘭的號衣,那就是弈山的甘陝綠營在布陣。在祈禱之後,巴加展開了他的部隊,采取與敵人平行的戰鬥隊形。維杜卡的新西蘭人在中央,完全堵死了弈山的前方,哈格裏夫斯的蘇格蘭人和蘭帕德的英格蘭兵在兩翼。整個英軍部隊變成了一個活動的要塞。彼此間可以互相支援。科威爾的澳大利亞人在後方不遠處,作為預備隊待機。

中央的新西蘭毛利團的兩個步兵營,都排成60人寬,十行縱深的衝擊陣型。在兩翼方麵,其他兩個團的布局也差不多,都是以縱隊擺出了防守的態勢。團屬的火炮都分別位置在各團的前麵。惹人注目的是,這一路英軍沒有重炮。

巴加親自指示每一個上校,告訴他們應該如何行動。英國人等待著,等待著清兵慢吞吞的排好大陣,甚至等到清兵的二十六門大炮被推到陣前。在等待的時候,英軍一直在唱歌。

“要盡忠職守,我的地位是您賜與,我要快樂而勇敢的工作,我這樣工作,一定能成功。”

維杜卡上校問:“將軍,是不是該讓士兵們閉嘴,我們要集中精神。”

“別急躁,孩子,這樣很好,士兵們都很樂觀。”

清兵終於排好了隊形,二十六門大炮開始射擊,石彈和鐵彈被從炮膛裏送出來,飛行了兩軍之間不到一半的距離,就力盡了,掉在地上。英軍很有紀律,始終屹立不動像牆壁一樣。在長官們示意以後,才規則的發出哄笑聲。有人開始用英語罵下流話。

英吉利軍也立即還擊。這樣炮聲轟轟打了兩個半小時之久。火炮在清軍的大陣中造成很多缺口。英吉利的火炮並不多,一共三十六門。但榴彈炮和加農炮打出來的九磅和六磅彈丸,使清兵感到極大的惶恐。清兵一陣哭爹喊娘。

“大帥,下令吧,再這樣打下去,弟兄們都要打光了。”

在清兵大陣的左翼,也就是靠近跑馬山的那一側,三千馬甲都集中在這裏。帶領著些馬甲的提督,卻是一個有勇無謀的戰將,現在感覺到他們實在擋不住這樣強大的火力,於是不等命令就率領三千名騎兵向英吉利軍右翼衝鋒。

這是一個愚蠢的行為,即使是弈山心裏也十分明白,他怒吼道:“聞鼓而進,聞鼓而進,知道嗎?我還沒下令敲鼓呢。”

綠營馬甲的衝鋒是個悲劇,他受到了英軍左翼蘇格蘭團和中央的新西蘭毛利人兩個團,兩千支擊發槍的掃射。每一行的英軍射擊完,就立即蹲下,後麵的英軍開始射擊,整整十行,連環轟打,槍炮聲驚天動地仿佛沒有完結。清軍第一次衝鋒,就損失了八百人。

戰馬在哀鳴,馬甲們從馬背上倒掛下來,有的腳被絆在馬鐙裏,被受了驚的戰馬拖著到處亂跑,很快就被踩死了。在兩軍之間大約兩百米的縱深內,三千綠營馬甲進退不得。由於戰馬受驚,它們沿著戰場橫跑,不僅擋住了清兵的正麵,而且,開始承受英軍三個團的火力。

在這狹小的地域內,完全是火的屠場,步槍、開花彈,毫不留情的向清兵馬甲們射擊。奕山看到他的馬隊陷入絕境,腦袋裏一片空白。

在弈山的南麵,硯山頂,朱雀軍的陳日天懊惱的一拳砸在土裏。他的一連的四個排都受到了損失,又退了下來。山頂上的綠帽兵非常的狡猾,裝備也很好,有很多線膛槍,他帶著人往上一衝,對方並不放排槍,而是一槍搶的點射,打得他們根本站不起來。隻能趴在地上隱蔽。二連和三連的情況也差不多。三連的季退思,麵對的是炮兵陣地,那些舢板炮射程不遠,放的都是霰彈,三連的士兵根本靠不上去。

“一個小山頭,居然打了這麽久,沒有給對方造成什麽威脅。”楚劍功有些不耐煩了。

“很正常,劍功同誌,你要慶幸傷亡不大。”

“這些綠帽兵是哪來的?這麽討厭。”

“不知道,不過我認為,可以把三個連隊都撤下來休息了,換別的連隊上。”肯尼夫說道,“對方的火力並不猛烈,可以讓部隊輪番感受一下戰場。”

“這樣合適嗎?”楚劍功問傑肯斯凱的意見。

“合適。”傑肯斯凱非常簡潔。

“好,讓三個連都退下來,四連、五連、六連做好進攻準備。”

楚劍功沉默著,看著他手下的士兵亂哄哄的退下來,另一批人排著隊走上前去:“關鍵還是炮兵,太不靠譜了,這麽久了還沒找到射點。”

“不要著急,新兵是這樣的。”肯尼夫說道。

“我一點也不著急,”楚劍功想,“不知道北麵的關外八旗是個什麽光景。”

在長江以北,和鎮江相望,關外八旗,科爾沁蒙古藩部,山海關綠營,熱河、察哈爾,綏遠八旗,總計三萬人馬,接近兩萬戰兵,旌旗招展,浩浩湯湯,沿著長江排列開來。

在他們的正麵,是四個印度團:廓尓克第十四團、錫克第二十四團、馬德拉斯第二團和第六團,三行橫隊,排得很開,而英軍的艦隊,超過二十艘艦艇,就橫列在他們身後的江麵上。

早慢熊和尼古拉斯並排呆在黑龍江馬隊中,守兵們已經為他們做好了一切準備,他們身上披著皮甲,這皮甲的胸前的部分是雙層的,內襯有棉布和鐵片。

“這棉甲也太原始了,什麽時候我們能弄一套西歐的胸甲呢?”尼古拉斯喋喋不休。

“別想那麽多了,看那邊,那個傳令兵,我想我們可能要出擊了。”早慢熊用俄語說。

黑龍江馬隊分出一個百人隊,對英軍的前陣進行騷擾偵查。

“好吧,我的貴族兄弟,祝好運。”尼古拉斯說。

“好運,兄弟。”

兩人都在哨探的百人隊裏,馬隊橫向拉得很開,慢慢的向著英軍的火力邊緣推進。

揚威將軍奕經在陣中,手搭涼棚觀看英軍的布陣,不由得大感疑惑:“聽說英吉利人都是白夷,怎麽我看過去,卻是黑乎乎的一片?”

貝青喬在一旁答道:“這些黒夷,乃是英吉利治下的蠻族。”

尼古拉斯騎著馬,慢慢的向著英軍推進,他很小心的計算著距離,大約四百碼了,很快就會進入英軍團屬九磅炮的射距之內,他拉了一下韁繩,坐騎低嘯了一聲,開始緩慢的加速。

馬速越來越快,開始慢跑起來,尼古拉斯估摸著差不多了,右腳一點鐙,身子往右邊一偏,戰馬突然一頓,向右邊急轉了一下,斜著衝起來。幾乎在同時,英軍的榴彈炮響了,炮彈在尼古拉斯的後方爆炸。尼古拉斯不管不顧,又往左轉,整個路線變成“之”字。

整個百人隊的遊騎們都以這樣的之字形路線,試探著英軍的火力邊緣。英軍有些坐不住了,從隊列中衝出一個中隊,開始驅逐這些遊騎。

四個印度團的騎兵,卻是白人居多,尼古拉斯把火銃從馬背上解下來,控製著坐騎,遊動著,向非洲草原上慢慢向羚羊接近的獅子。突然,獅子奔跑起來,衝向羚羊。尼古拉斯的馬速越來越快,哥薩克精湛的控馬術讓後方觀戰的科爾沁蒙古藩部都大聲喧嘩起來。砰!尼古拉斯開槍了,將一名英軍白人軍官迎麵打倒。然後,他抽出長矛,左手單手持矛,將跟在後麵一個紅布包頭的印度人刺下馬來。隨後,在其他的英國騎兵用步槍瞄準他之前掉轉馬頭,疾馳而去,奔回清兵本陣。整個過程風馳電掣,連給人喘氣的機會都沒有。

“好!”清軍這邊彩聲大作,一時士氣大振。

整個百人隊都回到本陣,和英軍騎兵中隊的交手,稍占上風。

奕經見狀大喜,傳說中的凶猛英夷,不過如此。他大喇喇的傳令道:“來呀,告訴科爾沁藩部,全軍突擊。”

科爾沁藩部這次帶隊來的,是劄薩克多羅郡王,禦前大臣僧格林沁,道光看此人生得十分英偉,儀表非常,故而又給他加了正藍旗蒙古都統的頭銜,算是清廷極為信重的蒙古藩部首領。

僧格林沁看到區區百人的黑龍江馬隊也能耀武揚威,早已按捺不住。得了奕經的命令,他便大吼一聲:“孩兒們,給我上啊。”

5月16日(四)敢死

楊芳在南線,重新整頓了隊伍,再次向鎮江行軍。剛才英軍並沒有追擊,而隻是謹慎的稍稍向前推進了一點。現在,兩軍相對的戰場上,比剛才要開闊一些。英軍見到楊芳的清兵又轉頭上來了,便還是排出四個團的大型橫陣,英軍的大炮,卻沒有這麽快跟上來。

“他們沒有大炮了,真實是天助我也。”果勇侯楊芳一聲讚歎,下令道:“來呀,列陣,吹號,擊鼓!”

清兵鼓號齊鳴,將陣型再度浩浩湯湯的展開,楊芳下令:“再擊鼓,傳令兩翼,徐徐推進。”

這一次傳令過程中出了點小毛病,左翼的湖北兵倒是慢慢推進,右翼的四川兵卻以為是全麵進攻的訊號,於是馬上也向菲利普內維爾的九十八團衝鋒。七千人,十餘個營頭,一齊向著對麵衝去。

菲利普內維爾還很冷靜,他的步兵開始以連為單位前出,每六十人站成一行,以散步排成一線向前走,遠遠的望去,像是一道一道細細的紅線。全團二十個連中,除了兩個線膛槍連,其他的全部在向前走,像是廣闊的戰場上一行行細小的波浪。

英軍和四川綠營的清兵逐漸接近了,第一行英軍立定,在口令下排槍射擊,然後等待第二行英軍從自己的隊列中穿過,同時上彈,第二行的英軍也是如法炮製。兩個營,這樣向前滾動。四川兵的勢頭為之一沮,也慌裏慌張的放起火銃來。等到兩營英軍全部放過一輪排槍的時候,四川綠營就開始向後潰散。這時候,菲利皮內維爾下令全團衝鋒,英軍開始吹號,一大片紅色的軍服向前湧來,四川綠營就開始逃出戰場。

四川提督拚命用馬刺夾著他的馬,向南方飛逃。“哎呀,馬軍門跑了。還打個啥子?跑薩。”四川兵們大喊,他們亂哄哄的敗下陣來。

楊芳趕緊喊過來命令齊泰,“你拿著我的令箭,到前麵去,膽敢妄衝中軍者,立斬。”

用一千兵馬攔在中陣的前頭,防止敗兵衝亂本陣,齊泰讓自己的親兵上去斬殺了敗兵跑在頭裏的幾人,加上英軍又逼得不緊,楊芳總算遏製住了自己全線潰敗的勢頭。但這不足以抵消四川提督臨陣脫逃而帶來的損失,因為楊芳幾乎三分之一的兵力已經失去了組織。

這時候,英軍的陣型也發生了變化,由於最東邊的菲利普內維爾衝擊和追擊四川兵,使得英軍四個團被拉成了一條斜線,最西麵的加裏內維爾的55團在最後。

,現在英軍陣型的問題,是東邊的菲利普內維爾突得太前,和他的友軍索爾斯克亞的蘇格蘭49團之間出現了一個斷點。楊芳敏銳的看到了這種變化,如果清兵能夠切入這個斷點之間,就如同打在蛇的七寸上,將英軍一切兩段,並將英軍最右邊的菲利普內維爾部隊孤立起來。

“各位鎮台,哪位有此膽略,深入敵陣。如能將英夷切斷,便立下首功。”

眾人麵麵相覷,剛才英夷火槍的厲害可都見著了,一個不好,可就是把命丟在這裏了。這時,就見一名四十多歲的漢子站出來,大叫:“大帥,給我一支兵馬,看我提夷酋的人頭提來。”

楊芳定睛一看,卻不是西南各省綠營本陣的,卻是定海殉國三總兵鄭國鴻的長子——鄭鼎臣。他現在是浙江候補校檢,自打他爹戰死之後,他便日思夜想著報仇,英軍轉道進攻江蘇,他便也從浙江轉到江蘇來投效,楊芳見他和英夷打過仗,便留他在軍前參謀。

他雖然叫得響亮,但手底下卻沒有一兵一卒。楊芳現下的隊伍,各有統帶,還真抽不出什麽人來給他。楊芳看看身邊的總兵副將們,他們都把頭低下去,誰也不願意把自個的營頭交出來。

“這樣吧,各鎮各協,都出一個把總,凡是隨鄭校檢衝陣的,本帥有重賞,哪位把總裏了功,他的統製也記上一功。”就這樣,給鄭鼎臣湊了500來人。

鄭鼎臣帶著人整隊去了,楊芳便讓一名總兵將收攏的四川兵帶到後頭去整隊。又讓齊泰,帶了三鎮人馬,四千餘人,在右翼(東邊)展開,準備鄭鼎臣切斷英軍隊列後,便包抄孤立的菲利普內維爾團。

英軍還在慢慢推進,最前麵的英軍距離清兵不到三裏地了。鄭鼎臣站在自己的新部屬前列,大聲說:“為人臣要忠義,為人子要孝順,今日一戰,既是為皇上盡忠,也是為家父和浙東江蘇的百姓報仇。”

這時候,有兵丁在下麵喊:“為人臣的是你呀,為人子的也是大人你呀,和我們這些當兵吃糧的丘八有什麽關係呢?”

“誰在無理取鬧?”鄭鼎臣大怒,抄起腰刀,衝到人群中,將那大喊的人一刀劈死。隨即向著兵丁大吼:“不聽號令者,例同此人。”看看眾兵丁噤若寒蟬,鄭鼎臣滿意的點點頭,掏出一把銀票:“這是武功銀牌,隨我衝陣的,人人都有一張。”“武功銀牌”,是清廷頒行的一種銀票,五兩一張,專用於打賞陷陣死士,或者用來獎勵勇猛有功的人。

看到銀票,兵丁們的興致高了些,他們鬧哄哄的,從鄭鼎臣手中接過銀票去。有幾個膽壯的,摩拳擦掌:“今天就隨著校檢大人走一遭。”

楊芳看準時機,下令擊鼓。鄭鼎臣帶著他的敢死隊,也不擺什麽陣型,大致散開,就呐喊著朝索爾斯克亞的蘇格蘭團和菲利普內維爾的結合部慢慢走過去,象一群在街頭尋釁的莽漢。

英軍仍舊在推進,不一會,鄭鼎臣他們就進入的英軍的射程,鄭鼎臣知道再不能耽擱,於是把腰刀一揮,“衝啊!”五百來人就對著火槍衝了過去。

英軍急急放槍,將鄭鼎臣的部屬成片成片的打倒。但他們還是勇敢地向前衝,衝啊,直到衝進英軍本陣。他們居然真的把英軍隔斷了。

看到現在戰術情況又發生了變化:楊芳和齊泰便開始是迂回英軍的斜形攻擊隊形。

楊芳認為,既然清兵在數量上占了優勢,而英軍也被切斷,已經喪失了主動,現在清兵所要做就是繞過他的左翼攻擊他,於是勝利就到來了。齊泰聞鼓而進,帶著幾千人試圖繞道菲利普內維爾的東邊,將菲利普內維爾的正麵讓給楊芳,這樣,菲利普內維爾的這一千餘名英夷就完全被清兵三麵包圍了起來。

鄭鼎臣留下一個把總幾十人,向著索爾斯克亞的方向警戒著,然後回身向菲利普的第九十八團殺去。三麵受敵的九十八團已經變陣了,成為四麵防守的空心方陣,明晃晃的刺刀,讓方陣宛如被激怒的豪豬。

楊芳決定取得一次大捷,他把中軍和和作為預備隊的河南兵全壓了上去,這一下加上齊泰的隊伍,估摸著超過一萬兩千人,英軍九十八團的方陣,一麵才兩百餘人,清兵在方陣的正麵幾乎擠不下了。被圍住的英軍在放過一次槍後,就用刺刀頑抗著,清兵看出這個機會,各個營頭都想吃掉這個孤立的部隊,立個頭功,他們奮力往前擠著,用火銃、長矛、腰刀和英軍交手。九十八團的局麵越來越困難,方陣雖然還維持著,但搖搖欲墜。最外圍的一圈幾乎都被打倒了。

時間仿佛很漫長,“仿佛整個三十年戰爭那麽長。”菲利普內維爾回憶說。就在他全團的意誌瀕臨崩潰的時候,聽到了一陣天籟般的槍聲。排槍,英國陸軍整齊的,訓練有素的排槍。

索爾斯克亞的四十九團上來了,實際情形變得完全不同。到下午兩點十五分,索爾斯克亞麾下的蘇格蘭人解決了鄭鼎臣留下哨探的那個把總,出現在楊芳中軍的側翼。要知道,楊芳的中軍是由西南各省的不同綠營拚湊起來的,這時楊芳麾下組織最雜亂的一部。索爾斯克亞展開了猛烈的攻擊,甚至不顧及誤傷了重圍中的友軍。對這位年輕的上校而言,他現在所處的位置適合這種進攻。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對友軍的區區誤傷又算得了什麽呢?

索爾斯克亞的進攻並不是最糟糕的事情了,而是本來作為預備隊的河南兵,也被楊芳輕率的放了上來。河南兵在進攻中充分發揮了趟將的勇猛精神,將自己的友軍擠到一邊,以追求多得到些功勞。這樣的結果就是中軍和河南兵的結合部顯得特別的臃腫和雜亂無章。也從而使英軍的攻擊目標更加明顯。

索爾斯克亞帶著他的團慢慢靠近,每一行走到最前麵,就打一次排槍。當他們靠近之後,索爾斯克亞把自己的煙鬥在空中搖了一下,這是發動攻擊的訊號。軍樂隊的風笛嗚嗚呀呀的吹了起來,英軍就挺著刺刀衝向清兵最密集的地方。

清兵本來就被背後來的子彈打暈了,還來不及轉頭布列成陣形,索爾斯克亞的的全體蘇格蘭人就衝上來了,仿佛一堵堅硬的牆壁,以極高速度推進。他們的營縱隊逐步展開成營橫隊,他們的右翼攻擊雲貴來的綠營,他們的左翼則向河南兵進攻。好比一把鋒快的鋼刀,蘇格蘭人在這一大堆尚未展開的敵軍中來往衝突了四次,清兵被衝得七零八落。他們丟掉武器,落荒而逃。

當戰鬥正在進行的時候,英軍的炮兵終於也趕了上來,向清兵開火,在這個強大火力的掩護下,英軍陸軍司令郭富親自帶著加裏內維爾和基恩兩個團,快步前進,攻擊領先的敵軍以支援騎兵。他這個攻擊是具有決定性的:那些炮火將清兵整行地撕裂,火槍兵成了可怕的劊子手。

進攻中的一萬餘名完全垮了,向潮水一樣向著楊芳的標營,兩千五百湖南兵以及收攏的四川兵湧了過來。楊芳還想挽救敗局,他讓湖南兵紮住陣腳,用火銃、抬槍和虎蹲炮往前亂射,凡是試圖向標營這個方向衝過來的清兵都被自己人打翻在地。潰退的人流分成兩股,從標營兩翼逃出去。右翼的如願以償,左翼的卻和湖北綠營擠成一團。

於是郭富又抓住這個機會,再度從後方打擊綠營,加裏內維爾團的勇猛進擊沉重的打在清兵的左翼(西麵)上,湖北標營本來在進攻虎頭山炮兵陣地的時候就垮了一次,隻是勉強收攏,現在再也支撐不住。大隊的營頭要掉頭跑路,湖北提督試圖彈壓,隨後,他就不明不白的被打死了,清廷後來追諡的時候,認為他是被英軍打死的,但更多的傳言他是死在清兵自己的火銃下。

楊芳帶著他的湖南標營再也支撐不住,被迫落荒而逃。到下午三點三十分,南線會戰的勝負已經完全決定了。

郭富的左翼在桑石山,右翼和燕子山隔河相望,在火炮掩護之下全麵向崩潰中的敵軍攻擊。清兵的退卻變成了潰敗。在周圍四十裏裏之內,清兵散布得到處都是。清兵的紀律本來就非常惡劣。雖然英軍的追擊非常緩慢。但由於紀律廢弛,卻使清兵自己變成了烏合之眾和驚弓之鳥。

英軍在南線損失為死165人,傷376人。清兵的果勇軍為死傷3,000人,被俘5,000人,其中包括8位總兵和300名各色軍官。另有大炮67門大炮未經展開便被俘獲或者被摧毀。禦賜的果勇軍的戰旗,楊芳的參讚大臣旗和提督旗也被英軍繳獲。

本來英軍第二次入侵以來,擊敗清軍根本不足為奇。但這一次,是將清兵所持仗的老將勁卒打得落花流水,四川提督臨陣脫逃,不知所終,四川兵散落無人收拾。西南各省的綠營精銳幾乎都被摧毀,湖南、湖北、河南三省綠營也損耗一空,湖北提督陣亡,湖南提督本來是由楊芳兼著的,楊芳此戰後遭受處分,加上前幾年鎮嵩鎮的回遷鬧餉兵變等一係列事件,中原腹地的這三省再無可用之兵。

解決了南麵的威脅,郭富命令基恩等四個團打掃戰場,而讓幾乎沒有參戰的斯科爾斯十八團和吉格斯的新南威爾士六十七團分別赴援西、南兩麵,那兩麵還在揚威、靖逆二位皇族將軍的進攻之下呢。而郭富並不知道,他安排在南麵和西麵結合部的硯山頂的意大利人,遇到麻煩了。

5月16日(五)朱雀老兵

硯山頂,朱雀軍又開始了一輪新的衝鋒。

“這些綠軍裝的兵很頑強啊。”楚劍功不由得感歎。自朱雀軍出戰以來,一直是占據了有利地形之後,守株待兔,像這樣強攻還是第一次。

肯尼夫沉著臉,默默的觀察著陣地。傑肯斯凱呆不住了,站到陣地前麵去。

敵人的火力很猛,有滑膛槍的齊射,有線膛槍的點射。還有舢板跑的霰彈。采用散隊形向上進攻的朱雀軍根本就找不到機會,進攻的連隊在敵人火力的外圍梭巡著,猶豫著。

傑肯斯凱沒有象條例中規定的那樣尋找掩蔽物,而是在敵人的火力線上,昂首挺胸,用他古怪的中文大喊大叫:“兩百碼啊,就是隻大象,他們也打不中。”幾顆子彈打在傑肯斯凱身邊。他示威似的向敵人的陣地揮了揮手槍,把蹲在地上、岩石後麵的士兵們一個一個踢了起來。

“隻有死人才趴在地上,起來,你們這些猿人。”傑肯斯凱的英勇行為讓朱雀軍的士氣恢複了一些,傑肯斯凱指著他身邊的那名千總說:“你降為把總,我來替你指揮。”

這是個新調上來的連,齊裝滿員,沒受過什麽損失。他們在傑肯斯凱的督促下都站了起來,而不顧山頂上可能正在瞄準的線膛槍。

“好了,聽我的命令,等待炮兵的掩護。炮聲一響,立即向上衝。”

後方的榴彈炮接到傑肯斯凱的示意,打出了一輪開花彈。炮彈的落點並不準確,不過比開始的時候好多了。炮彈毫無規律的胡亂落下,但大致都落在山頂附近。

“猿人們,跟我上。”傑肯斯凱一聲呐喊,第一個向山上衝去。在他的激勵下,他這一連也都跟著往上衝。山上的敵人開始從炮擊中回過味來,他們站起身來,排成列。傑肯斯凱看到白煙一閃,立即大叫“仆倒。”

還是有好幾個人被排槍打中,滾下山去。傑肯斯凱又叫:“前進。”朱雀軍的士兵們便都站起來,慢慢往山上爬。可就在這時候,又是一陣排槍,這一下子,倒下去十多個。朱雀軍的士兵們又嚇得蹲在地上。

“上啊!”傑肯斯凱一揮手槍,卻隻有他一個人從地上站了起來。

危險!楚劍功感覺到傑肯斯凱的孤立。如果隻有傑肯斯凱一個人衝鋒,那朱雀軍的士氣非垮下來不可。就在這節骨眼上,傑肯斯凱身後的一個把總站了起來,喊著:“朱雀老兵,跟我上。”他第一個往上衝去。衝了出去,全連十幾名參加過浙東或者虎門戰役的“老兵”跟著衝了上去。傑肯斯凱乘機大叫:“全體衝鋒!”也衝了上去。在這些人的帶動下,朱雀軍的這個連衝上了山頭。

上山以後,這個連立刻打出一輪攢射,然後,開始了白刃接戰。

出人意料的是,這些高大威猛,棕色皮膚的綠衣兵並不像他們外表上那麽勇猛,在刺刀麵前,他們居然把槍一丟,高舉雙手,投降了。有些綠衣兵掏出了白色的手絹,揮舞著。口裏嘰裏咕嚕說著誰也聽不懂的話。

傑肯斯凱問:“你們誰會法語或者英語麽?”

有個綠衣軍官站出來,用法語說:“啊,這裏有個文明人,太好了,感謝上帝。我是都靈商團雇傭軍的領袖,德爾皮耶羅”

“你們投降了,是嗎?那就站好。”傑肯斯凱說。

“我們沒有投降,我們隻是履行完了雇傭合同,現在放棄雇傭兵的身份,要回家了。”

“什麽合同?”

“我們答應英國人,要服從英國指揮官的命令,但是,從來沒有承諾他沒下的命令我們就不做。比如,追求和平。”

這時,剛才那個猛衝上來的把總叫道:“教頭,別和他們廢話,我們死傷了多少兄弟啊。”

傑肯斯凱一回頭,大吼:“你的名字,李,李什麽?”

“李雲縱,字天縱。”

“下山去,清點傷亡。”傑肯斯凱又轉頭對德爾皮耶羅說:“先生,你帶領你的雇傭兵們下山去,向我的長官投降。”

“不是投降,是結束戰鬥。”

“好吧,怎麽都行。我們還要進攻山那麵的炮兵呢。”

“那邊的熱那亞人,好的先生,狠狠地教訓他們。”

說也奇怪,傑肯斯凱帶人攻上來這麽半天,山頭另一側的炮兵居然沒什麽反應,也太奇怪了。傑肯斯凱讓人準備進攻,突然,山頭之上,出現了一根旗杆,在旗杆的頂端,掛著一條……白色的襯褲褲。

“教頭,”邊上朱雀兵的士兵說了:“這綠衣兵是想拿髒衣服避邪吧。”

白褲衩,正宗的意大利白褲衩,還真是有傳統。傑肯斯凱忍住笑,用法語問:“有人要投降嗎?”

對麵傳來聲音:“不,與其屈辱的投降,我們寧願英勇的戰死。”

“那你們掛出白旗幹什麽?”

“你們中間,有將軍嗎?我們要向將軍投降,我們熱那亞水手是有尊嚴的。可以光榮的投降。”

傑肯斯凱想了想:“我的長官算是將軍吧,你們投降,我帶你們去見他。”

“不,讓他上來見我們,我們絕不屈辱的投降,隻能光榮的投降。”

“你們趁機暗殺他怎麽辦?”

“胡說,你是誰,你在侮辱我們。”

“這樣吧,你們交出武器和陣地,我讓將軍上來。”

山那邊沉默了一段時間,回答道“可以!”

不一會,傑肯斯凱接管了熱那亞人的陣地,楚劍功也得到了報告,已經上來了。

那個熱那亞人的頭領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楚劍功,嚴肅的說;“將軍閣下,你要知道,本來我們是要戰鬥到底的,但是,這群都靈人放棄了他們的職責,將我們的後背暴露了,我們為了避免雙方無謂的傷亡,特地向你投降。”

“我接受你的投降,並允許你保留你的佩刀。”

“謝謝,將軍閣下,你真是個好人。”

楚劍功命令部隊就地休息,吃飯,準備繼續進攻。同時安排一個連,把近六百名俘虜和繳獲,以及傷兵,送回江寧。

那些都靈人和熱那亞人列隊離開,隊列整齊,有模有樣,朱雀軍在一旁哄笑著:“真是大尾巴狼,投降了,還裝什麽啊。”

那個熱那亞人的頭領懷特拉比斯雖然聽不懂朱雀軍的話,卻看得懂。他們的表情,明白他們的語氣。他突然離開隊列,向楚劍功跑去。

嘩!樂楚名端起刺刀,逼住了他。

楚劍功揮揮手,放他過來。

“抗議,我抗議,將軍,你不能這樣侮辱我們。”

“怎麽了?”

“我們是投降了,但不是因為膽怯,而是因為我們熱愛和平。”

“熱愛和平?”楚劍功一愣。

“我們是羅馬帝國的後代,身體裏流淌著和平的血。”

羅馬帝國和平的血?楚劍功沒反應過來。

“你別看我長得這麽凶惡,可是我的心地非常善良,因此我的朋友們都叫我板甲大白兔。”

“好吧好吧,板甲大白兔,我們要出發了,你先和你的同伴一起回江寧去,我明天再和你詳談。”

“你讓他們走吧,我和您一起走,將軍閣下。”

“你不和你的同伴呆在一起麽?”

“他們要去戰俘營。我聽說你們清國比較野蠻,不去。”他憨厚的搖搖頭。

“你倒是很聰明。不過你放心,我們和英國人打仗,不會為難你們意大利人的。”

“嗯,將軍,我們不是意大利人,我們是熱那亞人。”

對!楚劍功這才想起來,意大利現在仍舊是個地理名詞。

朱雀軍休息好了,開始往前開進。楚劍功和懷特拉比斯邊走邊聊:“你是炮兵軍官嗎?”

“不,不是,我隻是商船的雇傭軍。”

“我看你指揮的炮兵打得挺好的,你受過正規的炮兵訓練?”

“是的,將軍,在航海學校。我學會了艦炮和舢板炮的操作。但一直隻是用來打海盜,這還是第一次在陸地上作戰呢。將軍,您聽我說,我是被逼的。英國人直接征用了我們,您要知道,傭兵就像財物,由不得自己做主。”

“你們現在被我俘虜了,那豈不是變成了我的財物。”

“理論上說是這樣。”懷特拉比斯垂頭喪氣。

“我可以讓你們回家,不過,舢板炮和步槍我是不會發還的。”

“將軍,您真是太仁慈了。但您沒收了我們的武器,我們還怎麽生活呢?”

楚劍功想了想,回頭看看自己的炮隊,說道:“我有個建議,你願意成為正規軍嗎?”

歐洲傭兵,居無定所,四處流浪,為了四個銀元出賣自己的劍。成為正規軍,對傭兵而言是最好的歸宿了。

“我願意,將軍,不過……”

“不過什麽?”

“我不知道我的部下們怎麽想,他們有些人在熱那亞還有家人。”

“戰爭結束後,我宣布你們自由,要走的可以走,我並不需要太多人,我隻是希望有人來訓練我的炮兵。”

“好的將軍,我非常願意,我還有幾個助手,我想他們也願意。自由啊,誰不喜歡呢?”

楚劍功心有所感的點點頭,讓板甲大白兔和傑肯斯凱談談,自己把剛才作戰時最勇猛的那個把總叫了過來。

“李雲縱?”楚劍功再度核實他的姓名。這把總二十多歲,英武挺拔的樣子。

“是,鈞座。”

“湖南人,參加了浙東大捷?”

“我是廣東人,關軍門守虎門的時候,我在他的標營裏,後來關軍門去了,標營歸了鈞座您,我在虎門之戰中有點功勞,就被您提拔當了把總。”

楚劍功有點印象,朱雀軍現在的把總多半是最開始在湖南練兵的時候入軍的,但吞並廣東水師提標的時候也提拔了幾個。

“朱雀老兵,跟我上。”楚劍功看著他,“你當時怎麽喊出這一句的?”

李雲縱有點不好意思:“我想啊,我是老兵啊,不能丟人啊,其實在朱雀軍裏,我算不上老兵,當時打仗,沒想到這一層。”

“別不好意思,你就是朱雀老兵。”楚劍功心中一動,“骨幹啦,不就是這麽冒出來的麽。”他傳令樂楚名,把全軍都叫住了。朱雀軍大致圍成個圈子。

楚劍功拉著李雲縱,站在一塊大石頭上,大聲說:“我叫住大家,就是問大家一件事,今天我們打了大勝仗,抓了近千洋人啦。”其實意大利雇傭兵不過六百來人,但楚劍功含糊其辭:“大家說,首功是誰啊?”

是誰啊,是誰啊。有人說:“是鈞座指揮有方。”有人說,“傑肯教頭、”

有人看到李雲縱就站在楚劍功身邊,見機得快,在下麵叫:“李雲縱。”

“對了,就是李雲縱。他為什麽能立頭功呢?”

“他第一個往上衝。”“他是好漢子。”各種各樣的回答。

楚劍功往下壓了壓手,說:“都對,也都不對,你們有沒有聽見李雲縱喊了什麽?”

“朱雀老兵,跟我上。”

“說得好,說的對。李雲縱第一個往上衝,是條漢子,因為他是朱雀老兵,他認為朱雀老兵就該衝在前麵。我們朱雀軍,參加過浙東、虎門大捷的老兵有多少?”

他這麽一問,下麵都沉默了。

“我告訴你們,包括和關軍門一起守過虎門的水師,一共有兩千多人,這兩千人都是老兵,都應該以老兵的身份督促自己,衝在前麵。李雲縱往上衝以後,我看見了,還有十幾個人跟著往上衝,都是老兵,這十幾個人,我也要提出表揚。記功。但現在,我要馬上獎賞李雲縱。”

李雲縱臉憋得通紅。

“李雲縱。”

“到!”

“你本來是第七連的,我就認命你為第七連千總,你原來的千總,做把總。”

“這樣不好吧。”李雲縱慌張的連連揮手

“沒什麽不好的,你立了功。”

李雲縱還沒明白楚劍功說的立功是什麽意思,以為僅僅指他第一個衝鋒。慌慌張張想說什麽,楚劍功擺擺手,攔住了他,接著對朱雀軍宣布:“我們這裏的朱雀老兵,占一半以上,我希望每一個老兵,都能像李雲縱一樣,衝在前麵,體現自己作為老兵的價值。朱雀老兵,不僅是說入伍早,更是一個光榮的稱號,是自浙東、虎門以來,朱雀軍勇戰不敗的代稱。”

楚劍功頓了一頓,接著說:“對於新兵,也一樣,隻要他在戰場上裏了功,就具有了‘朱雀老兵’的資格。今天,我提拔李雲縱做千總,不是臨時的,我們要形成一種製度,朱雀老兵永遠衝在前麵,也永遠優先受到提拔和獎勵。具體的條例,我們很快就製定出來。總之,朱雀老兵將是我們戰鬥力的源泉。”

後麵的士兵沒有聽得太清楚,便向前麵的打聽,而前麵的對楚劍功的話囫圇吞棗,也半懂不懂的向後麵的解釋,一時間,滿場都是嗡嗡嗡的聲音。

楚劍功等了一會兒,拿出手槍,對天打了一槍,伸出左手下壓,示意全場安靜下來。

“每一個朱雀老兵,都要以身作則,都要學會吼出一句話——‘跟我上’!大家跟著我喊,跟我上。”

“跟……跟……我上”全場參差不齊的應和著。

“你們是娘們嗎?大聲喊,‘跟我上’!來呀,千總、把總、目長都到前麵來。”

“一起喊,跟我上!”

“跟我上!”

5月16日(六)科爾沁的突擊

“今天,我帶著我的團,一千名錫克人,來到揚子江的北麵,和其他的三個團一起迎擊大約五萬名韃靼軍隊。”英印軍錫克第24團的團長特裏上校在日記中這樣寫道。

“韃靼人的軍隊大約有三萬到三萬五千名正規軍,包括騎兵和步兵,他們全部盤踞在美麗的揚子江沿岸的丘陵地帶和我們對峙,五月的揚子江平原鬱鬱蔥蔥,灌木叢和小樹林很方便的將那些韃靼人遮蔽住了,而我們暴露在沙灘上,我想,如果不是近千門艦炮排列在我們身後,我們很可能會被韃靼人衝下江去,就像我後來學會的那句中文說的一樣,到江裏去喂王八。”

“當我們剛剛擺開隊列的時候,有一百多名韃靼人的騎兵騷擾著我們,這些騎兵總的來說是盡忠職守的,除了裝備過於落後外,沒有太多的破綻。”

“我們的騎兵立即在前麵展開,保護我們的炮兵陣地,在付出了輕微的傷亡之後,就將這些騷擾者驅逐出了戰場。”

“到了下午一點鍾的時候,璞鼎查海軍少將將我們四個團長召集起來,開了一個會,我們一致同意,讓我的錫克人擔任最艱巨的正麵防守任務,而其他的三個團則養精蓄銳。這早就在我的意料之中了。畢竟,相對於馬德拉斯人來說,錫克人比較便宜。而廓爾喀人則非常忠誠,不能隨便消耗。”

“謝林漢姆上校的馬德拉斯第二團在我的左方,費迪蘭德的馬德拉斯第六團在我的右方,坎貝爾那個傻缺則帶著他忠誠的廓爾喀人在後麵呆著,作為預備隊。”

“韃靼人開始了猛烈的攻擊,他們的騎兵從我們的右側到我們的左側都聚成了一片。我後來才知道,這次攻擊我們的不是作為這個古老王朝統治民族的韃靼人,而是他們在蒙古草原上的近親。據說是由一位二等親王(郡王)帶領。他們蜂擁而來,步兵則在大樹和灌木叢的掩護下隱藏起來,用大炮、火繩槍和一種兩人操作的霰彈小炮向我們射擊。我敢打賭,那大炮從體積上看,一定是發射六十四磅以上的炮彈。”

“韃靼騎兵立即開始行動,而且很堅決的衝到離我們的騎兵隻有五十碼的地方。隻有在那裏才遭到密集火力惡狙擊,許多人和馬都被打死。但韃靼騎兵的衝擊非常的猛烈,無數使用長矛和弓箭武裝起來的騎兵,嗷嗷的嚎叫著向我們衝來,人們可以想象在非洲叢林中遇到食人族的那種心情,那就是我的感覺。我們的兩個線膛槍連散了出去,用輕巧而準確的射擊狙擊他們。”

“韃靼騎兵的人數每時每刻都在不斷的增加,如同無數食人妖從黑暗森林裏冒出來。不久,我們整個戰線都被這團黑雲籠罩了,我們整個戰線都遭到了迂回和包抄,有一瞬間,我甚至覺得這些騎兵已經隔斷了我們同身後的艦隊之間的聯係,不然,我怎麽聽不到艦隊的炮聲呢?”

“強大的艦炮是我們的倚仗,艦炮的射擊在敵人騎兵中引起了巨大的混亂,迫使他們向後逃跑,然而敵人卻又很快卷土重來,並且發出野蠻的喊聲,這一次,敵人的騎兵遭到了霰彈的痛擊。”

“這時候,左翼的謝林漢姆上校和右翼的費迪蘭德上校開始行動,他們往兩邊展開,同時向前攻擊。這樣的進攻精神是很好的,但我要說,他們這樣做是不負責任的。他們將中間的我們孤立了起來。”

“韃靼騎兵試圖從右翼迂回,他們的大炮也從正麵向我們轟擊,我想,他們一定沒有受過正規的炮兵訓練,炮彈的彈道非常低,幾乎是對著我們射來,這樣由於地心引力的原因,炮彈很快就打在地麵上,而沒有傷到我們。感謝上帝,我們是在和一群未開化的人交戰。”

“有一個時候,這一大片騎兵眼看馬上就要衝到跟前,錫克人顯示出了一些慌亂。我們全體白人軍官已經執劍在手,這樣英勇的,高貴的行為讓錫克人淚流滿麵,他們也重新堅定的戰鬥下去。”

“韃靼騎兵的迂回將他們的側翼完全暴露給我們,不要忘記,他們是在距離我們五十碼的地方迂回的,這樣自然遭到了我們的步槍攢射。我們的射擊火力密集而且準確,他們傷亡眾多,開始猶豫不決。他們最初衝向右方,然後在射手的猛烈火力下轉向左方。我們團安置在陣地前方的十二磅炮開始對韃靼騎兵和炮兵展開了如此有力而準確的反擊,這就迫使成群的騎兵和麵對著我們的藏身在叢林中的步兵都朝後退卻。”

“我下令全團都向前突擊,以便利用炮兵在韃靼人中引起的混亂,因為那時他們在無秩序的後退。我們的團屬炮兵把他們都趕到一側,就像在掃地的時候把灰塵聚攏成一堆,然後,在艦炮的掩護下,我們團直接向這群潰敗的騎兵撲了上去,我們已經會認識韃靼人的一些旗幟,知道這隻部隊的指揮是一位二等親王(郡王),我們決定俘虜他。”

“那些韃靼騎兵在艦炮的轟擊下已經不知所措了,我們用刺刀逼上去,迫使他們投降。我們打死了很多前來救援的韃靼皇帝的旗兵。但遺憾的是,那位二等親王逃跑了。”

“這時候,我認為我們團已經完成了任務,但是,在遠處那一片一片的號衣提醒了我們,還有三萬敵人在那裏呢,而且,從望遠鏡裏,韃靼人似乎把希望寄托在他們那些具有古典風格的大口徑青銅炮上。我下令繼續進攻。”

“謝林漢姆上校帶著馬德拉斯人進攻左邊的一個村莊,而費迪蘭德上校帶領另一個馬德拉斯團進攻右邊的村莊。而我們在中間。如果用一句簡潔明了的話來描述我們現在的狀態,那就是——我們脫節了。我的這個錫克團直接麵對著三萬敵人的圍攻。而坎貝爾那個傻缺和他忠誠的廓爾喀團還在沙灘上看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