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喚安森艦長,傳喚安森艦長。”一連串叫喊聲響了起來,剛開始叫聲微弱而沉悶,從旗艦船尾方向的主甲板上遠遠傳來,隨後越來越響亮而清晰,飄近了後甲板,又沿著跳板飄到了船首樓上。在船首樓右舷一側,安森艦長站在三十二磅大口徑短炮的旁邊,凝視著貝蒂-胡德的紫色戰艦。戰艦正漸漸駛離加爾各答,灰褐色龐大的威廉堡要塞高高地聳立在山頂之上。
這時候,亞瑟-胡德——又一個胡德家族的——在跟他解釋著新式大炮,阿姆斯特朗炮。它可以讓大口徑短炮的射速加倍,並且保證完全精確,從而在實質上終止一切戰爭。亞瑟胡德先生曾在安森手下當過海軍軍官候補生,那時候還很瘦小,現在已經長成了高大結實的海軍上尉,顯示出胡德家的那種海上的猙獰來。
隻有海軍將官才可以“傳喚”上校艦長。安森指揮的三等戰艦“複仇”號,航行卻輕便,火力強大,卻已經進入服役生涯的末年,它會被閑置起來,或者賣掉,甚至送到拆卸場去。
印度洋分艦總司令,海軍中將巴加是個脾氣暴躁的人。在取得了貿易戰爭對清國的遠征勝利後,他終於升了一級軍銜,成為印度洋分艦隊司令。但這對野心勃勃的人來說不是什麽好差事,印度洋上皇家海軍沒有敵手,也就沒有戰鬥。皇家海軍雖然將門雲集,但仍舊要靠戰鬥的功勳來獲得升遷。
“巴加中將有什麽打算,再過幾分鍾我就知道了。”他一邊這樣和亞瑟胡德說著,一邊急匆匆地跟隨一個神經緊張、說話輕聲輕氣的少尉候補生向船尾走去,同時還留心自己最好的白色緊身衣和絲綢長襪,免得碰著提到船頭上來的瀝青桶。
與此同時,總司令本人正忙著處理剩餘的文案,這項工作他從日出之後就開始做了。
“給羅德尼艦長,”一杆筆的吱吱聲剛停下來,巴加爵士就說,“閣下,鑒於你指揮的皇家軍艦上非常混亂的狀況,我命令你和你所有的軍官都不準上岸去進行所謂的娛樂活動。補充完淡水之後立即出發,獵殺該死的章魚。”
接下來是一封信態度委婉得多:“豪勳爵,有理由相信,有些婦女從英格蘭秘密地搭乘了您的軍艦。海軍中將對您提出警告,不要因為不名譽的行為浪費淡水,也不要擾亂秩序;鑒於您的祖父和父親都擔任過海軍中將本人的司令官,我懇請您對這支艦隊的榮譽予以尊重。如果再次發現您的軍艦上在浪費淡水,海軍中將就直接給您的母親寫信。”
安森帶著亞瑟胡德,一直等到司令官將這些信都寫完,才聽見艙房裏傳出一聲命令:“喬治-安森按時到達了嗎?進來。”
安森和亞瑟進入艙房,司令官頭也沒抬,隻用眼角瞟了一眼:“這個年輕人是誰?”
“我的二副,亞瑟-胡德。”
“胡德家的?”
“是的。”亞瑟跨上一步。
“胡德家的哪一支?惠特利子爵還是布裏奇波特子爵?”
“都不是,我的父親二十五歲以後轉作商船長,我的祖父是火星號的艦長,1798年戰死在海峽。那時他已經是上校了。”
巴加中將摸了一下額頭:“喔,火星號,亞曆山大-胡德,我記起來了,他跟隨詹姆士-庫克船長完成了環球航行。”
“是的,司令官。”
“我知道你是誰了。”巴加難得的笑了笑,“你們胡德家的人太多了,現在還都在印度洋艦隊裏。惠特利子爵是麥爾威厘號的艦長,布裏奇波特子爵是士威士立號的艦長,薩繆爾男爵是布朗迪號的艦長,你是第四個胡德。”
親戚的爵位刺激了亞瑟,他挺了挺胸,“我會拿到自己的爵位的。”言下之意,三位表兄的爵位都繼承自他們的祖父,即美國叛亂戰爭時的海峽艦隊副司令薩繆爾胡德,拿破侖戰爭期間的地中海艦隊副司令亞裏山大-胡德,以及尼羅河戰役時的納爾遜的副手亞曆山大-胡德。
“小夥子很有誌氣,但在印度洋艦隊裏,戰鬥的機會太少,即使你是胡德家的人,沒有戰功,也就沒有爵位。”
“司令官,如果印度洋沒有仗打,胡德家的人怎麽會集中在這裏?不僅如此,羅德尼男爵、豪勳爵都在這支艦隊裏。還有我的艦長和導師,安森上校。”
“喬治,這個小胡德很崇拜你,安森家也算皇家海軍的大人物了,你家的曆史可以追溯到德雷克海盜戰爭時期吧。”
“我為我的先祖為榮。”
“也希望他們能以你為榮,追擊章魚號的命令收到了嗎?”
“收到了,不過……為什麽要動用整個印度洋艦隊的力量去獵殺一艘走私船?”
“因為我們要給共和一個教訓,而這艘走私船最為囂張,我可以告訴你,針對共和的全麵圍獵就要開始了,如果那群黃猴子不對大不列顛恭順一些。”
“我們對共和的禁運不是在三年前就開始了嗎?”
“隻是禁運,但歐洲國家對此都睜隻眼閉隻眼,所以共和依靠走私船繼續從歐洲進口他們需要的設備,從南非和南美進口礦石,而茶葉和絲綢先運到印度,在以‘印度原產’的名義轉運。共和以為可以將倫敦的禁令視若無物,倫敦對此忍無可忍了,要給他們一個教訓。”
“那我們遇到別的走私船怎麽樣?”
“如果是共和的,命令他們丟棄貨物,然後放走。目前隻抓捕章魚號。”
“章魚號這麽重要?”
“因為章魚號最囂張,捕獲或者擊沉他,能夠沉重打擊共和走私船的士氣。”
安森帶著亞瑟回到自己的複仇號去,複仇號,載炮50門,在印度洋艦隊裏僅次於三艘74炮戰列艦。這艘老艦即將退役,被封存、轉賣或者拆毀。喬治不由得一陣傷感,傳言中,將有新的蒸汽戰艦來接替複仇號的位置。但沒有風帆,那還是海軍嗎?風帆,曾經帶著安森的祖父完成全球航行。
往前走一百碼,喬治遇見了“杜魯伊”號的艦長,約翰-傑維斯,來自另一個威名赫赫的家族,聖-文森特。他倆在皇家海軍“瑞澤盧幸”號上一起當過候補生,從那時起,他們就一直是好朋友。“上帝啊,賈維。”喬治叫道,”我從沒想到會在這兒碰見你——我怎麽沒見到‘杜魯伊’號進港,現在它在哪兒?”
“這可憐的老家夥在馬六甲呢,龐鬆比替我照看著它。我要回到英格蘭去接艦,新的軍艦,蒸汽動力,全麵鐵甲,排水四千噸,決心號,怎麽樣,夥計。”
“又是馬爾博羅家的玩具。該死的蒸汽機。”
“別這樣,我聽說,決心號屬於‘R’級的一艘,你明白是什麽意思嗎?”
“R字打頭,該死,一定還有一艘同級艦,叫做複仇,該死的,他們不要我的老複仇了。”
“夥計,你很快也有一艘新船了。”
兩人聊了一會兒議會、遊船、代理艦長之後,傑維斯說,“你看上去情緒特別低落,喬治,就像隻母貓剛把自己的仔貓弄丟了一樣。”
“大概我情緒確實不佳。你知道,‘複仇’號就要退役了,要回家了,被閑置起來,或者給拆卸掉。而我要拋棄所有關於風帆的知識,去對付蒸汽機。我四十歲了,現在還來得及學什麽嗎?”
“我和你一樣糟糕,至少你能先拿章魚號發泄怒火。喬治。而我隻能孤零零的回英格蘭去”傑維斯說。可他的臉上看不出來一點悲哀。
“是啊,確實糟糕。”喬治搖搖頭說,“沒人知道會怎麽樣。”
“沒人知道究竟會怎樣。”第二天早上,喬治·安森又重複了一遍,然後複仇號就出發了,進行它可能的最後一次獵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