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門妖修

第四章 浮雲山頂起爭執,仙門接引“胖”師叔

第二天天色大亮,少女才在刺目的陽光中迷迷糊糊地醒來。

木屋向陽處,已經被打開一道狹窄的門戶,幾塊一端沾染了泥土的木板,就亂七八糟地橫在門口不遠處。

少女揉著眼睛走出小屋,隻見昨夜的篝火堆上餘燼嫋嫋,怪人和小獸卻早已不知所蹤……

盡管少女足夠小心,四天之後,身上衣裙依舊又破爛了幾分。還好浮雲山頂就在眼前,那兩座相對而立的巨峰高聳入雲,通體雲霧繚繞,更有七彩霞光隱隱閃爍。

少女麵露興奮之色,再努些力爬上山頂,半隻腳就算邁進了仙家大門!

疲憊的身軀中突然湧現出一股莫名的力量,少女攀登的速度快了一小半,連翠色長裙連連被山石菱角和樹枝灌木劃破,都沒有注意到。

離山頂還有三百來步,一陣古拙的琴音傳入耳中,少女一愣,就不再理會,她從來都不認為自己是唯一能登上山頂的幸運兒。

又攀爬了百多步,少女清晰地聽到斷斷續續的人語,臉上興奮神色更濃……

“好你個登徒子!竟然半路甩開本姑娘,我今天跟你沒完!”

少女爬上山頂,一眼就看到孤零零坐在人群之外的黑披風怪人,滿肚子怨氣頓時衝上腦門,想也不想地衝到怪人跟前,指著怪人的鼻子就大罵起來!

怪人無動於衷,少女卻突然脹(蟹)紅了臉。

山頂上百多人幾乎同時止住談論,神色各異地打量少女破爛的衣裙,以及少女身邊泥雕木塑般的怪人。

“看什麽看!沒見過漂亮姑娘啊!”

少女惱羞成怒,雙手叉腰,惡狠狠地與眾人對視。

眾人哄然大笑!如此刁蠻潑辣的女子,不大可能被那一看就知道孤僻怪異的黑披風小子占到便宜。就算真發生了什麽,以少女的脾氣,恐怕也不會僅僅是指著怪人鼻子叫罵那麽簡單。況且,少女喝罵怪人時雖然滿臉氣憤,卻終究掩蓋不住對怪人那絲若有若無的親昵,說是嗔怪,倒也差不了多少。

“哼!不知廉恥!”

一聲鄙夷的冷斥夾雜在笑聲中,雖說一閃即沒,但還是沒有逃過少女的耳朵。

“誰在那裏嚼舌根!本姑娘教訓登徒子難道也有錯!有本事給本姑娘站出來!”

少女這回真的毛了,一雙美目怒火熊熊,殺人般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掃射。

哄——

眾人笑得更歡了,隻有那天傍晚與怪人衝突的兄弟三人無動於衷,那最年輕的三弟,還隱隱有些幸災樂禍。

“蓬頭垢麵,衣不蔽體,有養無教,如此大傷風化……”

“原來是你這老頭!”這次少女輕易就在人群中發現冷著一張老臉的儒生,“本姑娘是蓬頭垢麵衣不蔽體,老頭你又好到哪裏去?自己都儀容不整,還好意思說道我一個弱女子!睜開你的昏花老眼看看,爬山大半個月,這裏有幾人身上的衣服是完好的?哎呀!我差點忘了,既然是昏花老眼,怎麽還能看清楚別人身上的衣服破沒破?可是為什麽小女子一上來,他就看清楚了呢?這老頭八成是個老不羞,一雙眼睛盡盯著漂亮姑娘看!你們說是也不是?”

哄——

“你……”

比方才響亮了百倍的笑聲驀地爆發,將老儒生氣急敗壞的聲音淹沒。

少女咧嘴翻眼伸舌,朝伸出兩根顫抖的手指指著自己的老儒生做了個誇張的鬼臉!

“妹子罵得好!俺早就看這老酸菜不順眼了!”

“姑娘你被那酸儒瞅了好幾眼,要不要俺老郭揍他一頓給你出出氣?”

人群中有兩個鐵塔般的壯漢,霸占了好大一片草地,兩人一邊哄笑,一邊跟少女說話。

“謝謝兩位大哥啦!揍他倒不用!老頭幹巴猴瘦的,恐怕大哥一巴掌下去,半條命就沒了!”

“你們!你們……果真‘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老儒生氣得胡須都在抖動,兩根手指抖抖索索地指著少女和兩個大漢,半天才憋出一句文鄒鄒的話來,又惹來一陣哄笑。

見到老儒生的可憐樣,少女眼中閃過一絲不忍,撅嘴哼了一聲,就轉開腦袋。

兩個大漢卻雙雙一瞪眼!

“怎的,老家夥還不服氣?誰是你家養的?”

“來跟哥兩個過幾招?”

自稱老郭的壯漢,脾氣甚為暴躁,捋起袖子,徑直朝老儒生走去。

老儒生的臉色瞬間變得很難看!

“這位壯士且住!”

清朗的聲音壓下百來人的哄笑,郭姓大漢一聽,悻悻走回原地。

“老先生也莫要動氣。我等有此機緣,登上這浮雲山頂,何苦再為區區小事糾纏不清?”

說話的人年紀不大,卻似乎頗有威望,老儒生臉色變幻,最終也長歎一聲,閉目不語。

少女扭頭一看,原來那是一位身穿陳舊青衫的三十許文士。

文士右手執筆,揮毫如雨,在平鋪於麵前大石的紫金鑲邊白紙上寫寫畫畫,神情專注以及,仿佛方才出聲的根本就不是他。

文士身邊,有兩個絕色佳人。

一人一身粉色衣裙,腰帶上斜插一支碧玉簫,纖白的玉手正持著一塊漆黑的雕花墨,在岩石上的硯台中細細研磨。

另一人是身穿水藍長裙的素顏女子。這女子端坐在一塊青石上,兩手輕按麵前古琴琴弦,眉間隱帶一絲化不開的愁思,一雙美目頻頻落在揮毫潑墨的文士身上,其中情義,便是少女這等年輕人,都看得明明白白。

“原來是姐姐在撫琴!方才我已經累得不行了,聽到姐姐的琴聲,不知道怎麽回事,突然變得好有精神,一口氣就爬了上來!”

少女走到藍衣女子身邊,好奇地蹲下,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古琴漆黑光滑的琴麵。

藍衣女子顯然沒有注意到少女靠近,一驚之下,臉上驀地升起兩抹紅暈。

“妹妹說笑了,就算沒有琴音,你也終究能登上這浮雲山頂……”女子頓了頓,目光在少女破破爛爛的翠色衣裙上掠過,俏臉上浮現一絲憐意,臻首微抬,對粉衣女子輕聲說,“玉兒,取一套我的衣服給這位妹妹換上。”

“好的,小姐!”

粉裙女子應了一聲,放下墨塊,朝放在藍衣女子身前古琴邊的白綢暗花包裹走來。

“換衣服?”少女臉現為難,又有點意動,“這樣不好吧?”

“妹妹說哪裏話?此地人多眼雜,女兒家這樣子,終究是多有不便。”

“哦……”

少女臉色微紅,不自在地扭扭身體,乖巧地答應了一聲,那滿臉孺慕的樣子,讓藍衣女子眼中憐意更濃,她忍不住伸手撫了撫少女淩亂的秀發。

“姐姐……”

少女輕呼一聲,靈動的雙眸不由泛起迷蒙的水汽。

“妹子何須如此?生生瞅得俺難受!人家姑娘都是快當神仙的人了,還會在乎區區一件衣服?”

郭姓大漢煩躁地擺擺手,粗著嗓子說道。

“妹妹看這件怎樣?我特地挑了套顏色差不多的。”

粉衣女子白了郭姓大漢一眼,手捧一套疊得整整齊齊的碧綠衣衫,遞到垂著頭的少女身前。

“就這套了,我很喜歡!謝謝姐姐!”

少女伸手胡亂抹了抹眼睛,兩條淡淡的泥痕,劃過她白皙的麵頰。

“身外之物罷了,怎當得妹妹一個‘謝’字?”藍衣女子笑盈盈地掏出手絹,一邊為少女擦拭,一邊柔聲問,“妹妹叫什麽名字?”

“我叫‘芍藥’!”少女吸了吸鼻子,“爺爺說他在一株芍藥花下撿到我,就給我取了這名兒……可惜老爺子走得早,我就成了‘有教無養’的野孩子!”

少女說到這裏,故意放大聲音,惡狠狠地瞪了眼人群中的老儒生。

老儒生本已恢複正常,吃少女一瞪,頓時臉現慚色,卻始終拉不下臉來向一晚輩賠禮道歉,隻好暗哼一聲,別開腦袋。

“哼!”

又是一聲冷哼,郭姓大漢瞪著老儒生,麵色不善。

“苦命的妹妹……不過所謂不知者不罪,妹妹就不要與老先生計較了,如何?”

“我聽姐姐的!”

“玉兒,帶芍藥妹妹去後邊林子裏,把衣服換了吧。”

“好的!芍藥妹妹跟小婢來。”

粉衣女子淺淺一笑,捧著衣服走了。

自稱芍藥的少女“哦”了一聲,就乖巧地跟上。

“玉兒姐姐,你叫什麽?不會就叫‘玉兒’吧?”

“自然不是了。我的全名是‘玉簫’,小姐一直都喚我‘玉兒’!小姐撫得一手好琴,所以名字就叫‘瑤琴’!我與小姐……”

輕聲曼語中,兩女逐漸遠去,山頂一時安靜下來,隔了一會兒,才重新喧囂起來,百多人交頭接耳,談論的正是方才老儒生與少女芍藥之事。雖說人群中讀書人不少,但絕大多數都隻對老儒生指指點點,直把老頭臊得麵紅耳赤!

“成了!”

正當老儒生下不來台的時候,藍與女子身邊那舊衫文士突然擲筆大喝。

眾人抬頭看去,隻見文士雙目灼灼,盯住眼前鑲邊白紙。

“腳踏青峰淩雲巔,從此仙凡不兩全!好詞!好畫!”

一文士打扮的灰衫中年人腳踏虛空,緩緩從天而落。

“見過上仙!”

沒人知道這灰衫人是何時出現的,但幾乎同時,山頂諸人紛紛起身行禮,人人神色恭敬,還有掩飾不住的欣羨。

如此驚世駭俗的出場方式,自然隻有那身具飛天遁地之能的神仙之流才能做到。不過眼前這位“上仙”,跟眾人的想象出入實在太大。此人身材微微發福,唇上兩撇八字短須,一臉和氣的笑容,右手執一折扇,活脫脫凡間學人附庸風雅的富商巨賈。

“鄙人月半,忝為此次‘登仙門’接引使。不過煉氣稍微有成,‘上仙’之稱萬萬不敢當。若得入門,諸位稱呼一聲‘師叔’便可!”

“月半師叔?”

少女芍藥風風火火地從樹林中衝出,滿臉興奮地看著灰衫中年人。

“那不就是‘胖師叔’嗎?”

“……”

眾人神色齊齊一滯,趕緊垂下腦袋,或臉色漲得通紅,想笑不敢笑;或滿麵惶恐,生怕眼前這仙人“師叔”發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