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白裘女子是雲中卦傳人,倒也貼切。
許聽潮也和旁人一般,見得此女袖口上的雲紋,在心中暗暗稱是,與此同時,那熟悉感愈發濃烈了。
敖珊不動聲色地站起身來,走到許聽潮身邊,一隻小手悄然撫上這小子腰間。
“小女子吳霏虹,見過許前輩!”
或許是許聽潮的目光太過奇怪,旁人注視,這白裘女子都隻是羞澀地微笑,此刻卻忽然襝衽一禮。
“你認得我?”
許聽潮淡淡詢問。
“阮前輩當年所做的水墨,家曾祖至今仍然珍藏。前輩可認得小女子身上這皮裘?”
吳霏虹如此一說,許聽潮頓時想了起來。當年登仙門,阮清不正是即興做了一幅丹青,被月半送給了那舍棄良機的白衣夫婦?且吳霏虹身上的皮裘,正是當年在浮雲鎮中,自己用來從虞記鐵匠鋪中換取那開山刀的白熊妖皮製作,隻不過當時此物正穿在那白衣少婦身上。
那白衣夫婦,說起來也算是故人,若他二人入得門中,早就成了同門師兄弟姐妹。且不說許聽潮有些唏噓,除去兀自昏迷的瑤琴,韓元遂,郭雄獅,鐵黑虎,玉簫,芍藥,行知遠,麥丘豐,褚家三兄弟,甚至連得知阮清自行轉世輪回而略微好轉的許沂,也都各自感慨,人說修行無歲月,一轉眼,同齡之人已年過百歲,曾孫女都出落得這般亭亭玉立了!
月半卻麵露古怪,對吳霏虹拱拱手:“令曾祖伉儷可還好?當年他二人找個借口下山,卻是給了我老大麵子。”
“回月前輩,二老身體康健,正在莊中頤養天年!說來,還多虧了月前輩贈送的丹藥!晚輩替蔽曾祖曾祖母謝過了!”
“有甚好謝的?你吳家若是想要,自有大把的人願意將仙丹靈藥送上門來!”
許聽潮等後輩早知能被太虛真人親自請來,這女子必然不簡單,如今看來,其背景家世,還遠在想象之上!
吳霏虹聞言,也隻是笑而不語。
“隱逸山林,不惹凡塵,這般逍遙自在,才是真正的神仙中人!”
胡姬不知想到了什麽,忽然這般感慨。許聽潮等兀自懵懂,陶萬淳,祁堯,皇甫斌江玉鳳,江應龍皇甫玨,卻不由自主地點頭,人人麵現神往。
“霏虹丫頭,此番你施展卦術,折損了多少壽元?”
“多謝前輩垂詢!真人賜下的靈丹妙藥,足夠將壽元補齊了。”
“原來如此!”月半刷地一聲打開折扇,一隻栩栩如生的玄黑色大烏龜躍然紙上,笑嘻嘻地扭頭道,“許師弟,太清門中就數你最富有,何不拿出些寶物來作為謝禮?”
“前輩不可!”許聽潮尚未開口,那女子卻變了臉色,“真人所賜,已是極為豐厚了!”
“丫頭不需如此緊張。”這回說話的卻是陶萬淳,“你可知阮清師侄在我太清門中的身份?這般恩情,雖說及不上挽救我門於危亡,但也差之不遠!些許酬謝,不會壞了你家規矩,安心收下便是。”
“這……多謝諸位前輩了!”
吳霏虹隻好恭敬一禮,無他,許聽潮已然接連從仙府中取出數件靈物。
聽說卜算要折損壽元,許聽潮最先的反應,就是將仙府中種來當做觀賞的萬載空青折了七八株!想想這東西在仙府中隻能算作不入流,又將之前備下當做禮品的靈藥,撿那藥性溫和的挑出數盒。再取出一黑鐵盤托住的三百六十五根拇指粗的寸許長白玉柱。
前兩者倒也罷了,吳霏虹隻恭敬地接過謝了,見到這黑鐵盤,卻驀地麵色緋紅,呼吸急促,目不轉睛地觀看片刻,便失聲驚呼:“紫薇星曜欽天四化白玉柱?!”
在場眾人幾乎都進過許聽潮仙府,不少都早早在那星命閣見過此物,商討半晌,也隻知曉與術數有關,卻不想吳霏虹竟能認出!
宣穆本來麵色不善,見得此盤,卻目露驚駭,不自禁地與殷老道對視一眼!可惜陶萬淳等都被吳霏虹吸引了注意力,竟無人留意到。
“前輩當真要將這東西贈與小女子?”
吳霏虹聲音顫抖,一雙眼睛片刻不離許聽潮手中的黑鐵盤!
許聽潮淡然一笑,將此盤送到她麵前:“拿好了。”
也不怪他如此說話,這鐵盤三尺方圓,且頗為沉重,委實不是吳霏虹這凡俗女子能輕易拿起的。
吳霏虹卻好似並未聽見,雙手顫抖著將這鐵盤捧住,嘴中喃喃念出幾個似是而非的怪異音節。盤中三百六十五根白玉柱陡然亮起璀璨星光,繼而肉眼可見地縮小,化作三寸黑盤,落在她手心,顫鳴不止!
“前輩大恩大德,吳氏一門無以為報!請受霏虹一拜!”
這女子忽然拜倒在地,許聽潮不禁大感愕然。殷老道卻笑盈盈地一揮袖,吳霏虹不由自主地站起身來,神色間依舊喜色盎然!
“吳道友,從今而後,你可不能再這般胡亂下拜!這天下間,再也無人受得你如此大禮!”
此言一出,宣穆麵色複雜,許聽潮陶萬淳等,無不驚愕至極!就因為這麽個不起眼的黑盤白柱,這後輩丫頭忽然連破三境,成了虛境高人?
“前輩言重了!”吳霏虹依舊謙遜有禮,珍愛地看了看手中黑盤,正色道,“此神器自太清門而來,從今而後,吳氏一族就為太清門盟友,若有背棄,必受星命反噬,永世不得翻身!”
殷老道聞言,不禁撚須而笑。其側後虛空一陣晃動,羅老道踏步而出,拱手道:“羅絕壑見過道友!”
“見過羅前輩!”
吳霏虹也自躬身行禮,卻當真如殷老道所說那般,並未下拜。
宣穆卻麵色接連數變,想要說什麽,卻生生忍住了。
“師伯祖,她,她當真有這麽厲害?”
郭雄獅兀自不肯相信,就這麽短短時間,一個區區凡人就飛上枝頭變鳳凰,能與虛境高人相提並論!
許聽潮等人也趕緊豎起耳朵!
殷老道瞥了安期揚一眼,隻見這粗豪大漢無聲嘿嘿直笑,當下收回視線,看著郭雄獅笑道:“自然厲害得很!便是老道往這盤中走上一遭,少說也要脫層皮!”
“嘶——”
“前輩謬讚了!”
“吳道友何須妄自菲薄?從今而後,我大夏朝又多了一條仙業大道,你即為開山祖師!”
若殷老道前一句話,還隻是說明吳霏虹當真堪比虛境老怪,那麽此言一出,就讓眾人震驚得說不出話來!大夏朝及其四方,共有道妖佛魔儒巫兵墨農雜陰陽諸般修行流派,如今卻生生多出了一家術數!
這等壯舉,盡管看來不聲不響,實則甚至還要超過當年天地玄門、水府龍門和神霄紫府悍然攻陷臨近界麵!此三家所為,可說是道妖兩門的強盛,如何比得上無中生有,為天下蒼生劈出一條全新的登仙路徑來?且術數一門,不比其餘,講究根骨資質,但凡有些悟性的凡人,都可參修,於大夏朝億萬百姓來說,無異於天降福音!
故此,吳霏虹可為術數一門的辟宗祖師!其身份足以和眾虛境老怪互稱道友,甚至還隱隱超出!
且不說眾人不敢相信這般驚天動地的大事就在自己眼皮底下發生,那宣穆卻頗有些心灰意冷,苦苦經營儒門這許多年,方才有些成效,就因阮清一事隕落如此多元神,之前努力幾乎盡數付諸東流!如今更因此多出一足以跟太清門分庭抗禮的大派,且正好與太清門盟誓,儒門還有出頭之日麽?
如此怨憤在腦中徘徊一陣,便被其驅除開來。儒修自稱君子,有“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的說法,如今境況,不過“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如此而已!
這般想法才生出,宣穆頓覺心念通達,身上氣勢頓時一變,少了幾分市儈鑽營,卻多出一股綿長強勁的氣勢,行止間鋒芒盡斂!卻是心境破綻盡數複原,甚至略有進益!
隻見他向吳霏虹躬身一禮:“吳道友若有閑暇,不妨到國子監一遊,宣某定當烹茗以待!”
言罷,也不等回答,向殷老道,羅老道二人點點頭,大袖飄飄淩空而去。
身份陡然轉變,吳霏虹已經努力去適應,但急切間哪裏養得出虛境高人的氣度?見宣穆這般離去,隻好施禮相送。
“這宣敬昭,倒也是個人物!”
殷老道撫須讚歎。
“便宜他了!”
羅老道兀自有些憤憤。
“也不盡然。”殷老道又是一笑,看了看阮清遺蛻和許聽潮,“此事於我太清門,未使沒有裨益!”
羅老道聞言默然,他怎不知這師叔的意思?
阮清雖然資質絕佳,萬年難得一遇,奈何太過孤傲,不適合做門派掌門,如今轉劫重生,正是一次絕佳的磨練!而許聽潮……正所謂兄弟鬩於牆,外禦其侮,這般與儒門大戰一場,他與門內長老的矛盾,頓時消減不少,且方才出手讓宣穆吃了老大一個虧,使數十師叔輩幸免於難。這等救命之恩,就算那些個長老嘴上不說,心中也必記得,今後行事,再不會如此激烈!
眼見一幹小輩正自興致勃勃地與吳霏虹和許聽潮交談,兩個老道不禁相視一笑。
不旋踵,太虛也緩緩睜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