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子弟,總該有些非同尋常的本事。
許聽潮冷冷一笑,自家的表現,大概不會讓這老道失望,被他當成一個福緣驚天,僥幸得了仙府的傻小子。
摩陀老道可不算什麽好人,若是自己表現得十分不堪,死在鏡中界那些個老怪手中,他怕也不介意施展手段,接收自家的遺物。對這老道來說,此事應當不難。
如此種種,盡管大都是猜測,許聽潮卻已暗自留了個心眼。把冥海中的事情辦了,說不得還要與這老兒打些交道,且不提他不會放過自家兩座仙陣,將來再次進入藏鏡閣,了結與坤元子的恩怨,接出那小徒弟,也必然要借重他的本事。
思慮妥當,許聽潮便返身折回,在密室中擺出五心向天的姿勢,生澀地照三昧金剛本性清淨不壞不滅經運轉佛門真氣,修複金身損傷。
這一坐,便是大半年。
畢竟是對佛門功法不熟悉,盡管與金丹相比,金身受創算不得太嚴重,依舊花費了數倍的功夫。不過經此一事,許聽潮儼然成了個修行有成的佛門賊禿,略得個中三味。
驅使金身試演了幾回,許聽潮隻覺奧妙無窮,舉手投足間,仿佛都有撕裂天地的力量!按下心中歡喜,停了法術,又取出那破損的玄元癸水旗來,從體內歪嘴小葫蘆中尋得諸般靈材,逐一煉化,添入旗中修補起來。
僅僅十餘日,這小旗複又靈光閃閃,略一揮動,朵朵玄黑水蓮生出,十分玄妙。許聽潮卻已有些不大滿意了,這才多久,此旗就接連受創,很是配不上它仙府奇珍的名號。若非思及身處冥海,隨時都可能與人爭鬥,說不定還會引來鬼仙門圍殺,自己悟出那四色屏障又有風險,許聽潮都想將其拋在一邊了。
諸般瑣事已經處理完畢,本來已可離開海底,四處行走打探,許聽潮卻並未立時動身,收起玄元癸水旗後,又取出一座玲瓏小塔來。正是域外虛空一戰,血妖斬殺大道宗那虛境老怪奪來的太乙神雷塔!
困在巨人界那戴德,煉製的本命寶物也是一座太乙神雷塔,雖然已經損毀,卻還是被許聽潮誆騙到手,經陶萬淳修複後,被安期揚得了去。這一尊,許聽潮本也不打算自用的,但此刻身上堪用的寶物,委實沒有幾件。那黃皮歪嘴的小葫蘆,誠然厲害非常,卻不知禦使法門,暫時隻能當做存儲物件的乾坤袋,北鬥劍匣本就殘損,還失了煉入其中的紫鵠劍,雖說後來補充了八柄次一等的,也是不堪大用。如此,隻好拿它充數了。
這太乙神雷塔也是虛境老怪的寶物,好在不似北鬥劍匣那般破損嚴重,許聽潮花了一月功夫,將之修補了個七七八八,又用取巧的法子,祭煉得勉強可以使用。
除去這些,許聽潮身上就隻有混元同心羊脂玉壺,元磁極空梭,太陰太陽兩麵星幡,玄元斬魂刀,專司玄門一氣大擒拿的手套,“鎮府靈碑”,摩雲翅,敖珊送的龍珠,以及得自費隱公的五靈珠幾件常用的寶物,雖然各有妙用,但不是不宜隨便出手,就是用途特殊,並非殺伐利器。兩麵星幡來頭不小,與混元同心羊脂玉壺一般,都是依古法煉製,隻要通曉驅使法門,便能發揮十成十的威能,但在這冥海之中,還及不上玄元斬魂刀好用,且這三件寶貝,都是招人眼紅的物事,不可當做尋常手段來使。
盤點完畢,盡管不大滿意,許聽潮還是收了陣法和青玉劍蝶,離開密室,向上方遁去。
方才從海底淤泥露頭,就有一條漆黑的觸須鑽頭般迎麵刺來!
許聽潮早將神念探出,卻依舊不曾事先察覺,此刻受了埋伏,不禁神色一冷,也不用旁的手段,徑直把手一伸,往麵前觸須抓去!
入手滑膩,勁道十足,許聽潮一用力,將其捏得縮了數圈,卻依舊不曾捏斷!就這片刻,他已從海底淤泥中遁出,使了個避水法門,虛立在海水中。
這柔韌的觸須,卻是從一頭通體烏黑的十餘丈大章魚身上探來,許聽潮眉頭一皺,用力往前一甩,掌中握住的觸手就倒飛而回,啪地打在章魚腦袋上,攪得海底水流一陣翻騰,激起淤泥無數!
許聽潮收的大徒弟敖琲,身上就有多目章魚的血脈,因此念及香火之情,不欲傷了它。再者,這章魚的修為委實差勁,殺之並無半點益處,讓人提不起動手的欲望。
這般留情,那章魚卻不知好歹,被自家觸手打得一個趔趄,慘碧的雙目中頓時生出兩點赤紅,十幾條觸手連連擺動,裹挾了渾濁的泥水就撞將過來!
許聽潮不欲糾纏,使出玄門一氣大擒拿,聚來水行靈氣,凝成一隻玄黑的大手,對準那鋥亮的光頭拍下,一巴掌就把它摁進海底淤泥中!趁機破開水流,往海麵遁去。
見識了冥海中生靈的本事,許聽潮越發小心,不但神念查探十分用心,眉心泉也是大開,四下打量。這番謹慎,還當真起了作用,海麵之上,正有一艘虛無縹緲的淡黑大船隨波浮沉,船艏坐了個麻衣灰發,兩眼無神的老者。老者手持一發黃的釣竿,竿上竹節宛然,手握處附近已被磨得十分光亮,竿頭卻並無魚線,就這般伸出船舷,虛虛垂在半空。
此老不過元神修為,身上氣息卻十分古怪,似乎是鬼修,又與之前見過的不太像,許聽潮稍稍改了方向,自船側千餘丈外遁出海麵,淩空虛立,皺眉打量。此船盡管隨著海浪起伏,卻不曾動過半寸,看位置,正好在自己臨時閉關的密室正上方!雖然有所圖,但又不像有惡意的樣子。
“這天地病了。”
老者的聲音就向他麵上的神色,聽來有氣無力。
許聽潮眉頭皺得更深:“病了?”
“病得很重。”
老者似乎有了些精神,緩緩側頭,一雙死氣沉沉的眼睛向這邊看來。被他目光落在身上,許聽潮大感不適,仿佛自己也成了那黃昏落日,遲暮衰朽,時辰無多。念頭一動,頓時通體金光燦然,將莫名的氣息擋住。對付這等陰司法術,佛門真氣正合用。
那老者看了一眼,就回過頭去,耷拉著眼皮,一動不動地盯住釣竿,再無半句言語。
許聽潮不明所以,卻也不曾離開,靜立半空,耐心等待。
數個時辰後,老者忽然一抖手,釣竿隨之顫動,竿頭忽然生出一根黝黑的絲線,彈入上空,直直插進雲層中!
絲線去得快,回來得也快,去時空空,回來時卻拴住了個黃銅小鈴鐺!
許聽潮兩眼瞳孔陡然收縮,這鈴鐺,無論形製還是氣息,都與當年域外虛空中遇見那大道宗合道老怪柏暹羅的法寶驅山鈴十分相似!
這等積年老怪的本命寶物,怎會出現在此處?
許聽潮心中翻騰不已,就要駕雲遁走!
這般念頭方才生出,上空灰黑雲層中,已傳來一聲怒喝:“小輩好膽,竟來搶奪老夫寶貝!”
堆疊的濃雲轟然炸開,一滿麵怒容的碧發老者,攜了個十二三歲的清麗黑衣女娃破雲而來,頃刻遁至大船之上,二話不說,伸手就打!隻見一數百丈大的慘碧獸爪瞬息凝成,淩空壓下,似乎要將大船拍個粉碎!
許聽潮見得這碧發老者,更是毛骨悚然,腳下雲頭頃刻明亮有如熾日,瞬間遁走!破空聲才響起,雲頭卻早就消失在天際!
碧發老者隻是個虛境老怪,但眉目神情,與當年在域外虛空遇到的另一合道老怪一模一樣!這老兒並非人族,而是一頭域外天魔!使用一麵碧色古鏡,能與大道宗合道鬥得不分上下!
許聽潮不知這老怪最後下場淒慘,一身寶物更是盡數損毀,但單憑了他合道修為一點,就不敢做半點停留!
這般打算是好,奈何天不遂人願,方才遁出十餘萬裏,正前方忽然就碧影幢幢,碧發老者和黑衣女娃雙雙現了身形,均都麵無表情地瞪視過來。
許聽潮知曉逃脫不得,索性自行停下,諸般手段引而待發,隨時準備搏命!
“嘿嘿嘿……”
碧發老者忽然詭異地笑起來,笑聲開始還低沉,逐漸變作肆無忌憚,把下方冥海震得沸騰不休,周圍虛空更是生出一圈圈扭曲的波紋!
“小家夥,別來無恙!”
這老兒忽然把笑聲一收,冷聲說道。
許聽潮心頭大凜,麵上神色卻冷漠依舊,淡然道:“前輩何出此言?”
“不承認也罷,把老夫的東西交出來,饒你元靈轉世!”
許聽潮知曉這老兒索要的“東西”是什麽,正是當年自己用和光同塵術偷襲,他自行斷去的一爪。但若當真交出,豈非不打自招?即便不交,怕也逃不出這等怪物的感應。
左右兩難,許聽潮索性把心一橫,鈞天仙雷大陣席卷而出,玄元癸水旗,四色屏障,太乙神雷塔,符文劍氣,太陰太陽兩麵星幡,甚至和光同塵之術,瞬間都使將出來!
碧發老者微微愕然,繼而滿麵狂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