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沙市的古玩市場大致分作兩片,一片就是我鋪子哪裏,那麵基本上都是鋪子。然後就是少爺這邊,位於八一路長沙博物館清水塘路古玩街,卻是地攤居多。其實來過跳蚤市場的人都知道,除了菜市場,哦,對了,還有人才市場,你也找不到比它更亂的地方了。我來這裏有一大部分就抱著看戲的心情,為了爭攤位,攤主們吵得臉紅脖子粗,甚至大打出手,這種雞飛狗跳的情景在清水塘古玩一條街幾乎天天看得到。
我早就說過了,現在的古玩市場全國都不景氣,在中國數千年的收藏曆史上,呈現過三次"收藏熱",分別為北宋末年、康熙年間、清末民初。雖然有專家預言,中國第四次收藏高潮即將來臨,但目前我還看不出點苗頭。
其實現在的古玩市場都差不多處於一個半死不活的狀態,你說淘不到真家夥吧,那也不是,隻要你有眼力,靠撿漏一樣能發財,一夜爆富的例子多到數不甚數。你說沒客人吧,還是有,我們自己都搞不清楚怎麽弄成這麽一個尷尬的局麵。
說到撿漏,這是二道販子最基本的生存技能,你這個都不會活該餓死。話說我撿漏從大學就開始了,到現在也快六七年了,這學費我還真沒少交。到現在我也頂多算個半桶水,看走眼那是經常的事兒,一點都不奇怪。而且我們古董販子跟一般的淘家還不一樣,我們遇到品相不錯的假貨也淘,我店裏就有一堆各式各樣的西貝貨,專門用來招待某些特殊的客人。
話說這裏我自己都不記得來過多少次了,這裏名曰市場,其實就是一條曲徑幽深的長廊,寬約數十米,靠著長沙市博物館的外牆,沿著毛,主席詩詞對聯書法藝術碑廊一直延伸。長廊上還有遮陽擋雨的大棚,下麵就是密集的地攤。鋪上一大塊紅絨布,或是幾張報紙,一件件寶貝就擺在上麵出來。玩意兒可謂是應有盡有,品種豐富。從手繪瓷器到翡翠手鐲,從古舊書籍到名人字畫、像章、錢幣等各類藏品,能把你眼看花了。不過假貨居多,沒事情在這裏可以和那些老板聊聊,吹吹牛皮,他們也樂意。
我一路走一路瞧,沒一個能上眼的。我手裏還有一個元代的爐子,品相都還不錯,現在市價大概在二十五萬左右,實在不行我就拿它出去湊數。再說鑒寶會對寶貝的要求也不苛刻,你要是臉皮夠厚,帶個袁大頭都能混進去!
我琢磨地有些出神,一旁的一位老板以為我在看他的攤子,就招呼我,“兄弟好眼力,我這攤子就這個值錢,西周的窯罐。”
我看了一眼,猛翻白眼道,“你這哪兒是西周的,明明是上周的。”那老板立刻就不說話了,我指著一隻清朝後期的琺琅彩盤子,問,“這個多少?”
老板開口就叫,“一萬!”
我點點頭,沒說話。旁邊還有一個天下太平背單龍吐珠(銅錢),典型的湖南風格,我拿起來看了兩眼,問,“這個多少?”
“八千!”
我頭也不回地走了。那老板立刻就道,“哥們,別走啊,誠心要我給你打個八折!”
我沒理他,開玩笑,那玩意兒我店裏一賣六千,一個才賣四千呢。我長得有那麽容易被騙?正走著,我肩膀忽然給人拍了一下,“喲,秦老板,今兒怎麽有工夫過來逛逛?”
我回頭一看,就見一個頭皮刮地鐵青的漢子,正笑眯眯的看著我。聽他的口音,還是個京片子,這人我的確見過,就是一時想不起來了,我饒頭道,“您是?!”
大光頭也不生氣,笑眯眯的道,“怎麽,想不起來了?您這記性呀,我是老段啊。”
我拍了一下腦袋,道,“該死,我這腦子也太不頂用了,段老板最近哪兒發財啊?”
他一說名字我就想起來了,這人還真是北京來的,不過長期混在長沙一帶。是個鑒寶師,往白的說就是個撿漏行家,別的本事沒有,一雙火眼金睛倒是出了名的犀利。在雜學界,從哈德門的煙盒到女人的肚兜,沒有他不內行的。幾年前和我做過幾筆生意,不過算不上朋友,隻能說是認識,所以乍一見之下沒認出來他。
段虎笑眯眯道,“發什麽財呀,就是混口飯吃。倒是秦老板最近淘到什麽好東西沒?”
我歎了口氣道,“我可比不了您,這點頭生意難做,我瞎看呢。”
他就一拍我肩膀說,“今兒難得碰見,咱們走著聊。正巧今天有位老板找我做鑒定個東西,就前麵不遠,秦老板沒事的話一塊去,晚點咱哥倆好好喝一頓。”
我和段虎頂多算是有些業務上的溝通,連熟悉都談不上。他突然要和我套近乎,我感覺到有一些奇怪。不過這清水塘路古玩街也快走到頭兒了,正好我也沒事兒可做,抱著能混一頓是一頓的態度就答應了。段虎就帶著我往不遠的一家鋪子裏走去。
都說同行是冤家,不過在古玩界倒沒這麽個情況,幾乎長沙這一片兒的古玩老板我都認識,也知道這個“古軒閣”的老板姓吳。我跟他剛走到門口,就聽見門裏傳來一個罵罵咧咧的聲音,“有完沒完,看看看,看個屁啊。木雕都不認識你賣什麽古董?鑒定的人呢,還沒來?你這不存心耽誤胖爺我減肥麽!”
我怎麽聽起來這人的聲音這麽耳熟啊?腦海一個不靠譜形象逐漸清晰了起來,靠!這不王胖子的聲音麽?
果不其然,剛走進大門就看見王胖子那家夥大屁股直接坐在人家桌子上,十幾天不見,這家夥又胖了一圈,氣色好得一塌糊塗。不過還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手裏拿著黑褐色木雕,一臉晦氣的“梆梆”往桌子上敲!一旁的老板一個勁的跟他賠笑,不過那老板每說一句他就把黑褐色木雕往桌上敦一下,發出“梆”的一個聲音,唬得那老板心驚膽顫的。
我看得心痛的要命,大吼道,“你住手!”
王胖子就愣了一下,他看見我倒是蠻高興,咧開大嘴笑得燦爛無比,“小同誌,原來是你啊。早說不就行了,你的麵子我還是要給的麽!”
我衝過去一把搶過他手裏的黑褐色木雕,一入手忽然沉了一下,這木雕也就二十厘米長,直徑最多也就10厘米左右。我沒料到那麽重,要不是我反應快,險些就掉地上了,然後隱隱有一種奇異的香氣入鼻,我仔細看了幾眼,忍不住駭然道,“靠!沉香!?”
王胖子嬉皮笑臉地說,“小同誌還挺識貨麽。”
這一下斷虎也不端架子了,雙隻眼睛險些從眼鏡框裏射出來。說話沉香我也經手過一些,不過都是打火機大小的結塊,像這麽大一快的,我光聽過沒見過。
一般來說,沉香就是“風樹”在受“傷”後,自我保護所分泌油脂。先會在傷口初形成“種子”,然後可能會“蔓延|”。這些油脂與木質混合物就是沉香。嚴格來說,它其實不算木頭。而是一種混合性物質。
一個沉香,一個紫檀,這倆東西幾乎可以說是最好鑒定的木質古玩,不用別的,你光看個頭就行。因為從明代開采之後,你就再也找不到直徑超過20厘米的木料了。現在工藝品幾乎都是佛珠一類的小件,了不起也就能做成個打火機殼子。
可能是我聲音太大,門外閑逛地淘家或者藏家一下子都圍了過來,鋪子老板臉都綠了,忙把人往出趕,“今兒不做生意,不做生意。”還想拉上卷簾門。
這古玩交易最怕就是人多嘴雜,萬一遇到一個閑逛路過的大藏家,一抬價,他哭都沒地方哭去。惟獨一個大個子他怎麽趕都趕不動,不用說,自然是吳剛。
我說,“讓他進來,這是我朋友。”我說完幹脆又往鋪子裏走了幾步,吳剛立刻就跟了進來。
吳老板這才作罷,立刻把卷簾門拉上了。回頭就給我們倒了幾杯茶,然後擦了擦頭上的汗,問,“真家夥?!”
胖子立刻不滿道,“什麽屁話,胖爺我能拿假東西糊弄人麽?”
我開始仔細打量這隻木雕,其實是個人型雕塑,雕刻得相當傳神,我一看就一個激靈,那上麵的人,形似女人骷髏嘴臉,麵目猙獰,頂著個大肚子,怪模怪樣的,十分恐怖。
斷虎也端詳了好一陣子,問胖子,“海南來的?”
胖子一聽,立刻伸出大拇指,點頭道,“行家,不錯。的確是海南來的。”
然後斷虎一推眼鏡,斷定道,“那沒錯了,這應該是一隻禁婆。”
那老板就問,“斷先生,禁婆是什麽玩意?”
斷虎解釋說,“在北方尤其是東北,禁婆的意思就是說跳大神的,一些驅鬼的人物,大多數來說就是損人利己的行業。不過在海南有另一種解釋,說禁婆是一種惡鬼,乃是女人遭人淩辱後拋屍水中,一縷怨恨不散,在屍體中吸足陰氣則形成禁婆,據說每逢月陰之日,禁婆就會上岸勾引男子殺死拖入水中。”說著他就情不自禁地讚歎道,“從雕功上來看,應該是某個大家的手筆。你們注意看眼睛。”
我低頭看了一眼,雕塑上的兩隻眼睛,十分詭異的瞪了出來,除了十分傳神以外,我也看不出什麽名堂。斷虎就接著道,“這叫鬼雕陽刻手法。是明末清初那會兒,滿族文化和漢族文化交流時扭曲的一個產物,是曇花一現的東西,不過很奇怪這人居然沒有留下印記。材質就沒得說了,早在數百年前,國內就見不到這麽大快的沉香了。”
吳老板聽他這麽一說,立刻就雙眼放光道,“王師傅,東西我要了,您坐一會兒,我給你預備錢去。”
王胖子就點了點頭,從我手裏拿過木雕給吳老板遞了過去。我條件反射的沒肯撒手,那胖子就死拽了一下,硬從我頭裏搶了過去!我一下子就鬱悶了,都有心截胡了,憑胖子跟我交情,這倒不是很困難。不過行有行規,哪一行都有哪一行的規矩。外人還可以這麽幹,我們就不行了。
最後我還是忍不住問了下價錢。
胖子給我做了個手勢。我一看,靠,八十萬。就光底料都不止這個價錢啊?這價錢吳老板至少能賺一倍以上!怎麽我就遇不到這麽好的事兒?我心裏暗罵了一聲,心頭一陣悲哀。最後胖子拖我走,我都不知道他們什麽時候交易完的。
出了店門,我也沒心情在逛了,就準備帶吳剛回去。胖子走在我身邊,一出店門就誇張地叫道,“我靠,怎麽這麽熱!?”
原來不知不覺已經到下午了。長沙的夏天一般人還真過不去,尤其最近幾年,整個城市就好像一個無比巨大的蒸籠,上哪兒你都能看到真真水汽白煙。像胖子這種身材八成是活不下去,我看他剛走出幾步,白領襯衫就給汗水濕透了,然後邊走邊開始喘氣,問我,“你們這兒蒸包子不用火的吧?”
我幸災樂禍道,“心境自然涼。”
胖子連貧嘴的力氣都沒有了,氣喘如牛道,“不行了,你快給我找個館子,吹會空調去,胖爺我請你吃飯。對了,我還有個東西讓你幫忙看看。”
我想不出有什麽理由拒絕,王胖子雖然不靠譜,但怎麽說我們也是“過命”的交情,他來我的地頭,作為朋友,陪陪他是應該的。我幹脆就攔了部的士,帶著胖子吳剛,直奔華天。
(明天繼續兩更,然後恢複正常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