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屋內屋外全沒有一絲陣法守護,而且為了方便宗華真人和雲峰真人前來助法,小院門和木屋門也都隻是虛掩著,俞和盤坐在自己小屋中央的灰布蒲團上,就是覺得心中平實而安寧。
隨著窗欞子上最後一縷晚霞隱去,夜黑和月明把窗紙映成了一幅水墨畫。俞和緩緩的闔上了雙目,存想心神就宛若一顆投入深潭的玄石,朝不知多深的水底沉墜下去。
口鼻間一道氣息越來越長,漸漸的,竟已分不出是呼還是吸。隻覺得周身盡皆通透,乾坤有氣,從口鼻、毛孔和竅穴中拂過身子,仿佛這一具血肉已經全然化消了。道家丹法嚐說:“神不離氣,氣不離神。呼吸相含,中和在抱。”講的就是俞和此時的情形。
雲峰真人講道時,曾解說此情形為:“先天一氣自虛無中來,二氣相交自然神抱於氣,氣抱於神。先後於天之氣,相交相得者,渾如醉夢,自然而然,無一毫作為。吸則氣呼則神,神呼氣吸,上下往來,複歸於本源,煉結成丹為之胎,身心大定無為,而神氣自然有所為。委誌虛無,不可存想,猶如天地之定靜,自然陽升陰降,日往月來而造萬物。”
這番情形,就是煉氣士行結丹大功之前,調息坐忘,以身合天地的靜功。靜功修到所謂“神氣合合”之時,就可存想五方五行,以自身小五行,引動天地大五行之氣。
故而道家金丹法又雲:“工夫已久,靜而生定,神入氣中,氣與神合,五行四象,自然攢簇,精凝氣結,此坎離交.媾。工夫靜久,自然神氣交.合。神屬南方火,火在卦為離。精屬北方水,水在卦為坎。魂屬東方木,木在卦為震。魄屬西方金,金在卦為兌。意屬中央土,土在卦為坤,名曰中宮黃庭。先天玄關為乾,既神與氣合,神入氣中,自然五行四象攢簇,是為坎離交.媾之功。凝神下照坤宮,杳杳冥冥而得真氣發生,神明自來,一陽生而為複。”
沉在這一境界中,俞和心神不動,真元不動,但從周天萬物、通身骨血竅穴、十二正經與奇經八脈中,各有靈光浮現,徐徐聚向關元內鼎。那長生白蓮中央的金色氤氳,一收一張,似乎在吐納搏動。
原本聚顯於俞和內鼎之中,又因還丹破碎而消弭的諸般真炁,一一在關元爐鼎中重現出來,其中有得自牡山坳地脈中的原始地炁,有得自南海的地火炁,有白玉劍匣煉化的諸般雷炁,有得自南帝衣冠塚中的長生大真炁,更有得自典山帝陵穀中央地宮中,那挾著九州龍脈氣運的一道真龍紫氣。隱約約,俞和望見那繞著六角經台的始青氣,竟也分出了細細的一絲,垂入了他的關元內鼎。
而五行之氣則聚成了一片五色的氤氳華蓋,在長生白蓮上徐徐旋轉。
諸般真炁盡數顯化,齊聚內鼎,俞和知道這便是重結內丹之兆。恰在這時,耳畔響起雲峰真人的一聲斷喝:“咄,癡兒,此時還不服藥凝丹,更待何時?”
俞和猛一省,舉掌一翻,那藥瓶已在手心,“啵”的一聲輕響,瓶塞彈起,八顆圓滾滾暗沉沉,好似烏金小球的丹丸浮起。俞和張口一吸,把這八顆藥丸連珠吞入了腹中。
小屋中人影晃動,宗華真人和雲峰真人顯出身形來。兩人各在俞和身前身後盤膝而坐,雲峰真人雙掌在膝前平舉,掌心朝上,似乎托著一件無形的重物,隻聽他低聲頌道:“吾掌坤宮,屬地為陰,應人後天有終之形。神守坤宮,真炁自聚,凝神於坤爐,煆煉陰.精,化為陽炁上升。”
俞和登時覺得一道沛然大力,從地底升起,把自己的身子托在半空中。有一道濁重之氣,自他會陰生死竅入體。
宗華真人雙掌齊肩,掌心朝下,似乎平按在虛無的欄杆上,他口中念道:“吾掌乾宮,乃虛無玄關一竅,實為造化之源。凝神於乾鼎,陽炁漸積漸厚,晶瑩晃耀,上下通明。此內真外應,先天一炁從虛無中自然而來。”
俞和又覺得一道澄輕之氣,自頭頂鹵門貫入。這乾坤二炁在他腹中相遇,好似天地磨盤,隻一轉,那堅如烏金的八顆丹丸,就被碾成了一片金色的煙霧。
乾坤二炁裹著藥氣衝入俞和的丹田內鼎,乾為天,坤為地,金霧藥氣一分為八,各據八方,顯出“休、生、傷、杜、景、死、驚、開”八個金文。在俞和的內鼎中,竟結成了一道八門金鎖大陣,把那諸般元炁,牢牢的困鎖在乾坤二炁之中。
真不知這是何等神奇的丹藥,竟然丹中更有玄虛,能以藥氣顯化金文成陣,把一座偌大的八門金鎖陣,布到生人的關元內鼎中,煉丹者實有奇思妙想。
俞和聽見宗華真人與雲峰真人齊聲頌道:“想東方木禁在汝肝中,想南方火禁在汝心中,想西方金禁在汝肺中,想北方水禁在汝腎中,想中央土禁在汝脾中。想左青龍右白虎,前朱雀後玄武,北鬥七星覆頂上柄指前。向東方吸青氣想入口中七吸,次向南方吸赤氣,次向西方吸白氣,次向北方吸黑氣,次吸中央黃氣,皆作七咽入腹。則有東方青龍含水來、南方赤龍含水來、西方白龍含水來、北方黑龍含水來、中央黃龍含水來。五方五龍吐水,洗出天穢地穢三十六穢。”
俞和不敢怠慢,凝神依此真言作法,心中存想五方五行五色,各朝五方吐納七次。就見小屋中異相驟生,有先天五方五行靈炁自虛空中生出,化成五條龍形,對著俞和盤身叩首七次,一一投入他口中而去。
先天五行靈炁?
宗華真人與雲峰真人換過一道驚異的眼神,更是加催真元。宗華真人雙掌作塌天勢朝下一按,雲峰真人雙掌做起陸勢朝上一抬。俞和關元內鼎中,乾坤二炁驟闔,真如天地大磨盤一般,把諸般元炁裹在當中碾壓。
俞和登時覺得天旋地轉,丹田中劇痛,雙耳畔雷鳴不休。忽“蓬”的一聲巨響,罡風四合,小木屋猛地搖晃了一下,幾乎就要傾塌下來。
那朵長生白蓮法相破虛而出,罩住了俞和的身子,萬千蓮瓣盡舒,好似一尊蓮台般,將俞和托在蓮心中央。在他丹田內鼎中,乾坤二炁裹著一團雜亂不堪的靈炁,漸漸越縮越小,八門金鎖光芒大作。宗華真人與雲峰真人同時喝斥一聲:“還不速速結丹?”
俞和渾身一顫,竭力收束心神,存想一輪明月沉入水中,又一輪紅日浮出海麵之狀。
就見那八道金文符字一閃,撞入了內鼎中乾坤二炁之中。俞和內五行髒腑運轉,各出本命真炁落於內鼎中,於是大小五行齊聚,諸炁太無。自俞和下腹中,傳來大海潮汐之聲,聽在俞和自己耳中,卻是龍吟虎嘯。真鉛之氣如一輪明月之相下墜,真汞之氣若一輪紅日上升。澎湃的真元玉液,自太玄關至尾閭夾脊,過玉枕化作金液。俞和遍體放出萬道霞光,頭頂浮起一圓光,內中有嬰兒之相。
隻見俞和雙掌抬起交疊,對著自己下腹用力一按,有道淡金色的氤氳衝口而出,木屋中奇香彌散,天音俱現。這氤氳綿延不絕,宛如一道長河,衝入了俞和頭頂的圓光中。那嬰兒之相團團一旋,終於化作了一顆圓坨坨,光灼灼的赤金色內丹,竟是足有孩兒頭顱大小。
宗華真人與雲峰真人長出了一口氣,這才按掌收功,兩人一齊盯著俞和頭頂的碩大內丹,露出又驚又喜的神色來。
如此之大的一顆內丹,再經六陽之元火燒煉,退盡金暉,那便是還丹二轉功成。
若單說這等道行境界,放到九州之中,也就是一個甫有小成就,勉強可獨自出山行走曆練的尋常道門弟子。但俞和這顆金丹的規模,卻委實有些駭人。兩位真人親手助法,心中明知,這顆金丹斷非是俞和凝丹功夫不夠火候,真炁散漫,才會如此之大。反而是俞和的一身真元,也不知怎生積攢得深厚如海,即便是兩位真人以乾坤二炁助法俞和,將真元夯實凝煉到了極點,這內丹也比尋常修士大了幾十圈兒。
粗粗估算去,隻怕可供俞和驅遣的真元,足能有尋常還丹二轉修士的數十倍之多。
宗華真人與雲峰真人自然懂得其中玄機,無論是先天五方五行炁,還是南帝長生大真炁與九州龍脈紫氣,都是具有莫測神妙的天地元炁之一,極其稀罕。
此子身負如此機緣,納諸般奇炁於己內鼎,其一身真功成就,實難以道理計。
而這時,俞和存想的那輪紅日,終於徐徐升出了海麵,放出萬丈光芒。
自他的金丹上,騰起了一簇青黃二色的丹火,真如木屋中顯出了一輪小小的烈日。正所謂陽燧火珠,太陽正宮,以火珠向日燧之。方諸水珠,太陰正宮,以水珠向月珠之。從俞和眉心衝出一團清濛濛的光,在金丹上盤纏九匝,這六陽之元火就熄盡了。
有股似曇如麝的香氣撲鼻,便剩下一顆布滿紫青二色雲紋的內丹,在俞和頭頂浮浮沉沉。
宗華真人與雲峰真人各伸手朝天一指,早已備好的鎮魔靈符打出,虛空中隱約約有淩亂的嘶吼聲傳來。尋這顆金丹氣息而來的天外有無相神魔,盡被兩位真人祭符抹殺。俞和臉上一片大歡喜的神情,張口朝天一吸,這內丹便化作一道紫青二色仙光,直落進了他的關元內鼎中。身外長生白蓮法相收斂,依舊在丹田內鼎中,攏著俞和的二轉紫青內丹。
他正要睜眼拜謝兩位師長,可就聽雲峰真人沉聲道:“十二時中,念茲在茲,含光藏耀,斂視收聽,綿綿若存,不可須臾雜慮。”
聽得師尊教誨,俞和連忙重攝心神,閉目不語。存想祖竅性光如懸石滴水,顆顆寒珠,落向內鼎之中,化去內丹殘火。
兩位真人一拂袖,自出門去了。雲峰真人取出一方陣盤,掛到俞和的屋簷下,隻見片片霞光瑞氣生出,繞著俞和的小院徐徐飛旋,霞光中顯出一行字跡,寫的是“俞和閉關行功七日,勿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