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和不知道這位天罡院首座大師兄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他被夏侯滄端起師兄的架勢拿眼一瞪,隻好遠遠的退了開去,心裏翻騰著一股熱臉貼上冷板凳的尷尬感覺。
夏侯滄板著臉,等到俞和走得不見了人影,這才用力抽了抽嘴角,鼻子裏麵發出悶悶的一哼,轉身將手掌按在了那團洞天雲光上。他一麵催動真元開啟陣門,一麵極力展開神念,罩住了周圍一裏地的虛空。過了足足一個時辰,夏侯滄忽然覺得洞天雲光中生出了一股拉扯的力道,他心中大喜,順著這力道輕輕一縱身,就衝入了這座小洞天裏麵。
放眼一望,這洞天僅僅四五丈方圓大小,裏麵就隻藏著一件物事。
此物乃是一顆人頭大小的水晶球,被一團白茫茫的雲氣承托著,在虛空中浮浮沉沉。夏侯滄定睛看了半晌,才終於長出了口氣,心想道:“鑒鋒師尊天機神算,這仙府小洞天果然藏有此寶!得了這件寶物,我劍門西南別院,便不再是空中樓閣。”
夏侯滄湊到近處一看,這水晶球中浮著一座美輪美奐的神仙宮殿。前有兩道巍峨的山門,後有六重殿院。居中央的,是一座盤龍柱、琉璃頂的主殿,氣勢恢弘異常,簷角斜飛指天,上雕著一排六隻嘯天石獸,下掛著八角銅鈴。每座殿宇前有石坪,立著七層焚香塔,隱約約可見那焚香塔中,猶有片片紫煙升起。六座殿宇後苑,有藏經閣、靈藥園、演武場、祭天台無一不全。圍繞著這些高低錯落的樓宇殿堂,是一圈廂房精舍,全依著江南園林的形式修葺,九曲回廊、小橋流水、竹林花蔭,間或點綴著飲茶賞月、論棋撫琴的水榭亭台,真是巧奪天工。
莫看這水晶球中的宮殿隻有常人一拳大小,但卻是具體而微。一塊青磚、一片琉璃瓦、盤龍柱上的白玉龍鱗、回廊轉角的一叢牡丹,任何一個細節都是纖毫畢現。不僅焚香塔上有氤氳繚繞,極目去看,小池塘中竟然還能看見有一群錦鯉在悠然遊弋。若是對著這座宮殿看得久了,會不自禁的產生一種錯覺,仿佛踏腳一邁,就立時能走到這宮殿中去。
夏侯滄看了好一會兒,才回恍然過神來,連連搖頭感歎。他取出了個一尺五寸見方的鑲金白玉箱子,把箱蓋一開,裏麵已襯好了厚厚的雲錦。小心翼翼的招手攝來水晶球,收入玉箱中,蓋子甫一扣合,他立即取出了十餘道金箔紙符,仔細鎮在箱子上。緊接著張口一吸,這箱子化作米粒大小的一點玉光,吞入了他的腹中。
做完這些,夏侯滄如釋重負。再拿了一道斂息符貼在自己背脊上,才轉身縱出小洞天。
一到外麵,他就拉開了戒備的架勢,周身劍氣隱而不發。展開神念細細一掃周圍虛空,確信沒有人在暗中窺探,這方身化一道淡淡的清風,朝碧玉台那邊急掠去了。
這邊夏侯滄如願得了仙宮寶物,自去再尋機緣不談。
再說俞和被自家師兄冷言冷語逐開了之後,便又隻能孤身一人漫無目的的去撞大運。夏侯滄的言行異常,俞和猜不到因由。他也就索性不去多想,正省得徒增煩擾。如今隻有尋到仙府重寶,才是最緊要之事。
俞和的這邊,離著仙府小天境陣門的碧雲台,已有約莫十五六裏的距離。再往遠處走,洞天雲光已不像碧雲台附近處那麽密集,左近的小洞天稀稀拉拉的散在虛空中,有時要隔著百多丈才能尋到一團。
不過俞和一路上探過的小洞天,也有不下三十座了,越往遠離碧玉台處走,他發現這洞天雲光中的陣門符籙,就越是深奧繁複。剛才那一座小洞天,居然要觀想出一套八道符籙結成的符陣,才能開啟洞天陣門。而且一進到小洞天中,竟然立時觸發了一座離火陣。鋪天蓋地而來的南明離火,燒得俞和滿身衣衫如破布,連頭發也焦枯了一小半,幸虧他及時展開了白蓮法相,才擋了一擋熊熊火煞,不至於有什麽折損。
俞和不精於陣法,便隻能強行破陣。他祭出三口飛劍,在真火中一通四處亂攪,花了差不多兩個時辰,這才終於誤打誤撞的劈碎了壓陣法器,得以破陣而出。眼前的離火青焰盡熄,俞和放眼一望,地上不遠處,有個青藍色的石雕燈台,已被他一劍劈成了兩截。絲絲縷縷的離火真炁,正從裂口處湧出,轉眼間這兩截燈台就散盡了靈炁,化作了一片白灰石粉。
而這座小洞天中,除了這個離火燈台之外,就再沒其他任何一件物事。俞和看著腳邊的兩堆石粉,臉上的表情古怪之極,忽然他仰天長歎了一聲,頭也不回的躍出了小洞天。
雖然遠離著碧玉台,可附近的小洞天卻依舊有許多已被人探過。俞和隻消把手往雲光上一搭,要麽雲光中傳出一絲道門真元力,要麽浮現出一層淡淡的佛光,這就說明此座洞天,已被碧雲寺諸修或者東巴密宗的和尚打開過。
這些人都是帶著空蕩蕩的口袋進來的,斷然不可能給俞和留下絲毫的好處,所以他也懶得再進去查探,轉身自找下一團洞天雲光去。
接下來連遇到了四座小洞天,都曾被打開過,俞和很是花了一番功夫,這才又找到了一團無人問津的洞天雲光。這處離著碧玉台,已有差不多十八裏的距離了。
這座洞天雲光中的陣門符文,不過是三枚雲篆勾連而成,比之前那座八道符籙結成的符陣,是要簡單得多了。俞和觀想了一盞茶功夫,也就大功告成,掌心真元一吐,洞天陣門大開。
可還不等俞和向小洞天裏進,從這陣門中,就忽然衝出了無數看不見的手爪,扯住俞和的四肢軀幹,直往洞天中猛拉。俞和吃了一驚,想要掙脫開來,但等到他心念轉動時,早已然來不及了。眼前隻一花,身子就被囫圇拉進了這座小洞天中。
到了這座洞天中一望,俞和心往下沉,回頭再去看,已找不見出去的陣門。
隻見這周圍的情形,與別處小洞天迥然不同。這裏並不是一處狹小的空間,放眼向四極望去,根本看不到邊際。頭頂上是昏黑的穹廬,有無數長虹彩霞橫亙而過,腳底下是一直伸展向無盡遠處的青石板,每塊石板上,都刻著意義不明的紋線圖形。而除了平整如壁的青石板地麵之外,這小洞天中再沒有了任何別的東西。
經曆了之前小洞天中的離火陣,俞和一落到這裏,就知道自己定是再一次陷進了陣法中,而這一次,看樣子並不是什麽殺陣,而是一座將人活活困死的囚陣。
這座陣法也當真是高明。人在其中,向每一個方向去看,都是完全一模一樣的景致。腳下那沒有邊際,也沒有高低起伏的青石板地麵,一直延展到穹窿與地麵交際的盡頭。四周空空蕩蕩,昏昏莽莽,沒有氣流,也沒有絲毫聲響,不僅察覺不到光陰流逝,把身子一轉之後,就便方向都再也辨識不清。
困在這座陣法中,時間一長,人會不由自主的升起一股濃濃的寂寥之感,仿佛自己已被天地萬物所棄,成了這寰宇世界中唯一的存在。漸漸的,這種寂寥感越發凝重,轉成了深深的恐懼。
心性修為淺薄的人,在這陣法中困得稍久,便會因為無處宣泄的孤寂和恐懼,而使心神大亂,引得真元逆行,走火入魔而亡。即使是心性堅定的修士,也不過能多撐些時日罷了,等抵不住死寂煎熬之後,終究逃不過心魔大作,魂魄散碎的劫數。
如此困陣,當真是殺人於無形。
俞和深深的吸了口氣,祖竅中的六角經台垂下一注清光,澆熄了漸漸升起的心火。他強壓下紛亂的雜念,提起周身真元,朝腳下的青石地麵一掌拍去。
這一掌打得很是實在,青石地麵發出了巨大的轟鳴聲。但等他抬起手掌再看,這幾乎能把三丈巨岩打成漫天石粉的一擊,竟然沒在那青石板上留下一絲一毫的掌印,更不用說打出裂痕來。掌中的龐然勁力,似乎被藏在石板地下的深淵盡數吸噬,那是一種發掌打在空氣中,力道渾沒著落的感覺。
俞和不信邪,運起先天五方五行真炁,又是一掌打落。依舊是震耳欲聾的巨響發出,青石地麵上忽有五色奇光一閃,俞和打出的先天五行炁,竟然原封不動的反震了回來,甚至比他打出時還要剛猛了許多。幸好有萬化歸一真符與長生白蓮護身,才及時卸去了倒灌回來的先天真炁,不然俞和這一下,倒要將自己打成了重傷。
細細調勻氣息,俞和招手喚出三口飛劍,劍訣上下一引,化出九天垂瀑似的三道劍光,朝腳下的那片青石板絞殺過去。這時,更加奇妙的情形出現了,這地麵無論是用腳踩踏還是以手掌拍擊,分明是堅實如鋼的石質,可等飛劍劈砍上去,竟忽然變成了水一般,劍鋒斬入石板中,全不受力。如同以長劍撥動湖水的那種情形一般,任由你劍鋒縱橫劈刺,隻消劍刃一掠過去,湖水又立時自行合攏,全無一絲破綻。
俞和靈光乍閃,以為他發現了某些關竅。隻見他縱身而起,以身合劍,整個人化作一道劍光,朝地麵突刺。可劍光刺入了地麵才不到六尺深,忽然撞到了什麽極其堅實的鐵壁上,有股不可抵禦的沛然大力反震回來,三口長劍一齊發出哀鳴,劍身彎的幾乎要斷裂。俞和連人帶劍被震得飛起了十多丈高。
可是俞和還未死心,他借勢禦劍而起,轉朝天穹扶搖直上。但差不多一個時辰之後,他再一次的失望了。
無論俞和如何將劍光催到極致,朝天頂筆直的飛了許久許久,可眼前那昏黑一片的天空,看起來始終有不可企及的遙遠。等他頹然撤去劍光,想落回地麵時,卻不過十幾息的光景,腳尖就觸著了青石板。
要知俞和禦劍飛行,當那真有一息百丈之速,可毫不停歇的飛了一個時辰,居然飄落回地麵,隻用了十幾息?這陣法中的玄機,委實令人難以揣測。
傳訊玉符在這囚陣中也失了效用,這是一種完完全全的與世隔絕。深深的無力感從俞和的心底不可抑製的浮起。他長歎一聲,似乎想把胸口悶著的一股氣吐出,可灼灼的心火再一次飛騰起來,讓他有種想振臂狂嚎的衝動。
心知這是神智潰散,走火入魔的先兆,俞和不敢輕慢,跌坐在地麵上,口中大聲念誦《清淨坐忘素心文》,強行把淩亂如麻的心緒一一斬滅。直到他念不想,心不動,存想自己就是一顆裹著密實繭皮的蓮籽,蟄伏在泥土深處,靜等萌發的時機。而綿綿密密的神念,宛如無形的觸手一般,向天頂與地底的深處探去,試圖尋覓那隱藏在冥冥中的生門所在。
這一坐下,便不知多久。
且不說俞和在這無邊無際的死囚陣中掙紮。就在這座能殺人無血的小洞天附近不遠處,另一座毫不起眼的小洞天雲光前麵,碧雲寺的群修又與東巴密宗的兩個和尚對到了一處。
隻見以信寧、信凡兩位老道為首,碧雲寺的六真人全都祭出了本命法器,衝霄的寶光連成一片,煞是驚人。而那東巴密宗的一老一少兩個和尚,也都顯出了鬥戰法身。
年輕的和尚隻是身後有一對十丈金翅展開,羽翼上有諸般莊嚴色,頭頂如意珠,掌托純青琉璃心。老和尚更是驚人,他搖身一變,化出的法相竟是赤身裸體,生有三頭六臂,滿臉忿怒,麵色青黑而有尖獠牙,一對眸子瞪得好似銅鈴,口鼻中溢出絲絲赤火焰光。這分明是密宗佛教八部天龍護法神裏麵,最為凶猛好鬥的“非天”阿修羅法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