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在羅霄劍門中,敢直呼俞和其名,而且毫不避諱的跟俞和講話的,便除了老一輩的劍門耆宿,和三不五時陪俞和在後山飲酒作歌的純陽院首席弟子李毅之外,就隻有這位守正院的方師妹了。
在這兩年中,人人都看得出來,宗華真人最親近的弟子,就是俞和與方家怡兩人。這位在羅霄劍門中位居一人之下千人之上,總理門中諸事,言出法隨威儀萬方的清微院掌院真人,幾乎日日夜夜都把俞和與方家怡帶在身邊。弟子們見到了俞和或是方家怡,便等若於見著了宗華掌院,有時尋不到掌院真人,弟子們就會去找俞和,求他代為稟報,甚至直接請俞和幫著定奪。
而有了宗華真人的威嚴籠罩,便也再沒人敢到方師妹的小院前去獻媚胡鬧了。宗華真人常會遣俞和陪護著方家怡出山辦事,次數一多,被同門師兄弟撞見了,就有許多人以為方師妹這朵羅霄劍門中最嬌豔的鮮花,已悄然探進了俞和的東峰小院。不過要是換作旁人,倒還會惹來流言蜚語,但既然勇奪花魁的是劍門中最為驚才絕豔的俞師弟,人人都隻能讚歎此乃天作之合,真是郎才女貌,好一對神仙眷侶羨煞旁人。
方家怡自然也知道門中有關她與俞和的傳言,可至於這位方師妹心中怎麽想,俞和倒是從未關心過,在他自己的心裏,隻當方家怡是他最為熟稔的同門師妹。雖然俞和亦承認,方家怡是他見過的女子中,容姿最為美麗的人之一,有時不經意間的驚豔一瞥,也會讓俞和心旌蕩漾。但是在他看來,若隻是將方家怡當做是師妹,或者可以一敘的朋友,倒還覺得能相處自在。要是把她當成是位絕代佳人,那俞和卻會不由自主的產生一種距離感。
也許是緣於俞和窘迫潦倒,乞食街頭的那段灰色童年,在他內心深處藏在一種念頭,認為太過漂亮的女子,與他並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美麗的女子屬於朱門大戶的錦繡亭台,或是站在千金畫匠的彩繪中顧盼生憐,自己隻能遠遠的去看,碰是碰不著,也是碰不得的。
即使現在的俞和,已然被眾人的讚歎聲包圍,但這種念頭,卻始終沒有散去。李毅有時喝得微醺,拿方師妹同俞和調侃,俞和聽了,也隻是笑著搖頭,心中自會浮起陸曉溪的影子來。
把手中半滿的一盞酒喝盡,俞和看了看臉頰嫣紅的方家怡,微笑著說道:“要不我明日去找師妹借些香粉,蓋一蓋這味道?”
“成!我那還有上好的玫瑰花精,你灑在袍子上,定然香飄萬裏。到時隻怕門中的姐妹們,要跟蜂兒蝶兒一般,跟在俞師兄身後了。”方家怡樂得兩眼眯成了月牙兒,那酒香摻合著她身上的女兒香,一陣陣的直朝俞和鼻子裏鑽。
俞和側眼看了看方家怡道:“瓊華酒濃,師妹可要少飲,莫要像上次那般,醉到路也走不得,門也記不得,還要我將師妹背回南峰去,惹得守正院的值夜師叔好一頓數落,險些亂棍逐我下峰。”
方家怡白了俞和一眼,可她的臉上卻更紅了些,口裏嗔道:“你若不願背便算了!扔我在深山裏,反正那些豺狼虎豹聞到我滿身酒臭,就不會把我啃吃了。”
俞和語塞,尷尬的笑笑,擺手道:“少喝些總歸是好的。”
“你這麽晚才來,卻不知錯,當要罰酒。”方家怡不依不饒的給俞和倒滿了一盞,她自己拿出個精致的溫玉小碗,也倒了半碗酒,逼著俞和跟她一起喝了。
兩人坐在極瑤苑賞樂廳的角落裏,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四周點綴的九彩琉璃宮燈映出朦朧迷離的光影,一行行雲紗裹身的妙齡女侍,在賞樂廳前扭動腰肢,翩翩起舞。隨著絲竹鼓樂之聲漸漸轉而旖旎纏綿,這些女侍也踏著曼妙的舞步,在群修中間穿行遊走。那充滿魅惑的窈窕身段,綻出令人心馳目眩的曲線,花樹香、脂粉香、女兒香、美酒香和靈檀木屑燒出的香氣混合在一起,整座極瑤苑中布滿了一股香豔銷魂的氣氛。
侍女們鶯聲燕語,逗得一眾揚州真人縱聲大笑,有人擊節作歌,俞和與方家怡就跟著拍掌;有人站起來高舉酒壇豪邁痛飲,他們兩人也連勝叫好。在這一年多裏麵,如此荒誕不經的場麵,俞和已然見得多了,他早非是當年的吳下阿蒙,心中清楚的知道,自己在這裏隻是一個看客,當這些平日裏仙風道骨卓爾不群的前輩真人們扯下了道貌岸然的麵具,在這裏放肆作樂時,他所要做的,就是靜靜等待所有人喝到盡興,然後護著宗華真人回羅霄去。
不過幸好身邊還坐著方師妹這樣一位傾國傾城的女子,一起喝上幾杯,說些趣話,倒還不會覺得乏悶。
宗華真人每次邀請他的好友來瓊華宮作樂,其中都會有一兩個陌生的麵孔。而這位陌生的前輩真人,往往都有能令俞和咋舌的大背景大來頭。看著這位前輩真人拿腔作勢的走進瓊華宮,俞和自然懂得當須陪著十二分的恭敬,多敬他幾盞美酒,等他興致一起,與群修們鬧成一片,那便是宗華真人此行不虛。
俞和懂得,宗華真人每次飲酒都要把他帶在身邊,就是要讓他耳濡目染,學會這種種為人處事交朋結友的手段。江湖險惡,修真界更是步步驚心,除了把手中的三尺青鋒琢磨銳利之外,更要將自己的人脈結成一張大網,才能順心遂意的做成大事。
“當你想結交一個陌生人,初見麵時對他作揖行禮,一番飲酒作樂之後,當須兩人麵紅耳赤,手臂交纏,口中稱兄道弟才好。”
宗華真人在一年多前說過的這句話,俞和從未忘記,反複咀嚼之下,越發覺得其中道理艱深。看賞樂廳中的掌院師伯大人儀態盡失,喝得酣暢淋漓,帶著滿廳修士縱情狂呼,當真如是在另一片沒有刀光劍影的戰場上馳騁征伐著。
這一場喧鬧,直至醜時過半方休。再看這極瑤苑賞樂廳中,滿地橫七豎八的,躺得全是酩酊大醉的人,有宗華真人邀來飲酒的揚州修士,更有瓊華宮中的女侍,一片玉體橫陳。
乾罡真人已被瓊華宮的女侍攙回寶舍歇息,宗華真人也喝得人事不省,手中兀自抓著酒壇子,附在案邊閉目昏睡。俞和與方家怡輕輕抬起了宗華真人,小心的將他負在了俞和的背上,兩人出了瓊華宮,架起雲頭,向羅霄而去。
披星戴月的飛了約莫一刻鍾,俞和背上的宗華真人長長的吐了一口氣,睜開了眼睛。
俞和與方家怡趕忙按住了雲頭,宗華真人大袖一擺,踏空而立,頭頂上升起一柱白煙直入夜空,濃鬱的酒香散開,宗華真人臉上便再看不到一絲酒氣。
“正有一件事情,要你倆明日出山去辦。”宗華真人看了看麵前的兩位弟子,眼中閃過一絲意義不明的光。
“恭聽掌院師伯法旨!”俞和與方家怡攏手一拜,低頭靜候宗華真人發話。
“乾罡師兄今日說起,有一旁門散修,自號曉春散人,在雍州與梁州交界處的左芒山地壇寺落腳,他糾集了七八個人在寺中,個個都有不弱的道行。你們明日啟程去梁州,尋到地壇寺,從這曉春散人手中取一件東西回來。”
“左芒山地壇寺?”方家怡忽然展顏一笑道,“師伯,家儀就在左芒山東南二百裏的方家溝出生長大,那左芒山去過數次,地形甚是熟悉。不過這地壇寺卻是一座荒棄多年的古寺,原來如今已被旁門修士占了去。”
“這讓你去左芒山辦事,自然知道那是你的故土,輕車熟路。不過你此行可不是向導,這事成與不成,有大半在你身上。”
“願聽師伯吩咐,家儀自當盡力。”
宗華真人笑著道,“那曉春散人手中有一卷物事,乃是一份名單,此物事有關我揚州道門一樁的秘辛,幹係甚大。隻是不知這份名單是確有其物,還是記在這曉春散人的心中。乾罡師兄曾派人去過地壇寺,可惜铩羽而歸。蓋因這曉春散人手裏有一件前古陣盤,煞是厲害,把地壇寺守得固若金湯,強攻不入。而那曉春散人放出話來,若他被逼得急了,就將這樁秘辛公諸於眾,讓我揚州道門顏麵掃地。我與乾罡師兄商議,既然強求不得,那就派人潛入地壇寺中,探知這份名單的究竟之後,再裏應外合,一舉生擒曉春散人,奪回名單。”
“師伯是要家儀潛入那地壇寺?”方家儀似乎有些惴惴不安,她說話的聲音低了許多。
“不錯,說不得你這孩子還須小小犧牲一下色相,不過有俞和護著你,我倒並不擔心。這也是對你的一番曆練,整日留在我身邊,將來哪裏能堪大任?”宗華真人沉聲道,“那曉春散人可能修煉了什麽陰陽采補雙修之術,聽說此人一見了年輕貌美的女修,便意亂情迷魂不守舍。你本是終南弟子,終南山與左芒山相隔不遠,你便裝作是出門曆練的終南修士,在回山路上走得困頓了,落到地壇寺歇息。那曉春散人見了你,定會放開陣法,極力邀你入寺,你設法探明那份名單的所在,或著出手製住曉春散人,然後盡快傳訊給寺外的俞和,到時裏應外合,此事可成!”
宗華真人取出了一個小小錦囊,遞給方家怡道:“這裏麵是一百零八顆五陽震雷子和三道保命金符,當可讓你在地壇寺中攪出一場大亂,隻要他們來不及將陣法盡數展開,俞和便能趁機打破陣門而入。”
宗華真人又取出一件小小的六棱精金法器,遞給俞和道:“此乃穿山錐。破陣之時,當可助你一臂之力。”
俞和接過法器,與方家儀對視一眼,他點頭道:“謹遵師伯法旨,我們明日便啟程去左芒山。”
“還是那句話,保命為上,一切盡力就是,若事不可為,便設法逃脫,我與乾罡真人再做打算。你倆都是我羅霄棟梁,此次結伴出門曆練,當不能有何閃失。”宗華真人望著俞和道,“俞和,你可要好生護住你方師妹。”
俞和抱拳應道:“遵命。”
方家怡手裏緊緊攥著那個錦囊,她轉頭看了看俞和,眼神中頗有一絲不安。但俞和微微一笑,對方家怡道:“師妹放心,一切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