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那座空中巨城越飛越近,無窮無盡的冰風和雷霆繞著城牆呼嘯盤旋,看似欲將九彩慶雲一舉撞散。
吞天老祖須發皆張,道道罡炁環繞周身,他雙手托住東皇鍾,一連祭出九重銅鍾法相,將雲頭上的修士們護在了當中。
昆侖仙宗的掌門真人玄都子雖然麵相斯斯文文,平日裏話也不多,但一出手之際卻是毫不含糊。隻見他將百道真訣打出,昆侖鏡化作數十丈方圓的一輪皓光冉冉升起,霎時間天上鬥轉星移,雲霄穹窿暗沉,諸天星宿列張。這先天寶鏡仿佛是把橫亙夜空的明河給截了下來,浩浩蕩蕩的璀璨洪流飛出,直朝空中巨城攔腰橫掃而去。
終南仙宗掌門純陽真人心中知機,他的九黎煉妖壺論及守禦遠不如東皇鍾,攻伐之能亦比不得昆侖鏡,但鎮壓邪魔外道之妙用,卻是獨步天下。眼望胡夷巨城中央那座布滿銀紋的方尖塔,加上其頂端魔火升騰的怪眼法相,怎麽看也像是空中巨城的核心靈樞,若是能一擊將方尖塔打碎,使火焰魔眼湮滅,說不定這座巨城就得墜落黃沙。心中打定了注意,就見純陽真人掐訣一指,煉妖壺化作一道五色煉魔真火,宛如裂天長虹一般,貫破層層風壁,猛朝那座方尖高塔撞去。
三大先天至寶發威,那座胡夷異士掌控的空中巨城也顯現出了其淩厲的手段。
但見城中近百座尖頂高塔上盡都發出了刺目的光芒,龍卷冰風、雷霆潮汐、焚天大火、隕石流星一一湧現,隻要那支巨魔眼的視線望向何處,這些不可思議的胡夷法術就傾瀉到何方。雖然這異術之威與昆侖鏡的都天明河神光與煉妖壺的五色煉魔火不可相提並論,但百道異術蜂擁而來,交織成一張斑斕巨網,朝慶雲上的四大高手當頭罩下,令人委實不敢輕慢。
吞天老祖把背脊挺得筆直,他雙手托天,東皇鍾的浩然天音響徹寰宇,每一道洪鍾大呂之音震蕩而出,都會令一片胡夷異術黯然失色。而昆侖鏡的都天明河神光,就好像是插在胡夷異術怒濤中的定海神針,那一柱神光掃到何處,何處就是五氣沸滾,真空粉碎,狂暴的天地元炁被攪成一片混沌。
三大掌教真人中最為吃力的,卻是終南仙宗的純陽真人。他將一縷神念藏在九黎煉妖壺中,操持著法寶鎮碎諸般胡夷異術,奔那中央高塔直搗黃龍而去。不過居高臨下的巨魔眼早就窺見了這道一往無前的五色煉魔真火,不知多少胡夷異術迎了上去,想要撼動破空而來的先天神壺。可五色真火就像是一支堅不可摧的箭矢,冰風掃來則撕開風牆,雷光劈落則撞碎雷霆,巨石砸到則裂石成粉,熊熊烈火焚燒怡然不懼,勢要直取中央方尖塔。
九黎煉妖壺身負上古十大神器之名,它固然是不怕胡夷異術的攢擊,可純陽真人的一縷離體神念卻是如遭千鈞重錘連番捶打。好幾次若不是純陽真人咬緊了牙關硬撐,那一縷神念就要破碎消散,這千軍萬馬中欲取敵酋首級的一擊,便得前功盡棄。
吞天老祖生怕走泄了胸中真元,他不敢開口說話,轉頭使了個眼神,命挖心姥姥過去助純陽真人一臂之力。可挖心姥姥並不知道此時的局勢是有多麽凶險,她還是拋不開心中道魔芥蒂,微顰秀眉,期期艾艾的遲疑了數息,未真的挪動步子。
直到吞天老祖把臉色一沉,挖心姥姥望見自家老祖發怒,才不情不願的點了點頭。她慢吞吞的走到純陽真人身邊,探出芊芊玉手搭在終南掌門的肩頭,要將本身真元渡給純陽真人。
但心高氣傲的純陽真人壓根底兒就不願受魔宗的人情,更容不得魔門妖女沾他的身。挖心姥姥的手指甫一觸到純陽子的肩頭,他立刻露出嫌惡的表情,猛力揮起胳膊,像甩開濺到身上的汙泥一般,將挖心姥姥的手掌掄到一邊。
挖心姥姥扁了扁嘴,可她不敢違逆自家祖師的意思,翻手又想去按純陽真人的臂彎,但純陽真人忽地轉過頭來,狠狠的瞪了挖心姥姥一眼,咬牙寒聲斥道:“毒婦,休要碰本座!”
勉為其難的過來相助,卻挨了這麽一聲辱罵,挖心姥姥登時覺得心中大受委屈。她把柳眉一挑,杏眼圓翻,張口就想罵回去。可就在這時,那空中巨城前忽傳來一道悶雷炸響之聲,純陽真人臉色驟然一黑,身子劇烈的搖擺了一下,喉頭抽動,“咕哇”一聲,噴出了一大口鮮血。
挖心姥姥不明就裏,趕緊抽身避開,卻見純陽真人也不顧得去擦拭嘴邊的血跡,他雙目圓睜,眼珠子上血絲浮現,額前青筋暴跳,雙手連變了數個指訣,口中厲聲喝道:“給我破!”
耳聽見又是一聲震天動地的巨響傳來,純陽真人七竅溢血,雙膝一軟,跌坐在雲頭上,可手中兀自掐定指訣不鬆。
原來就在他方才吐氣開聲,喝退挖心姥姥之時,九黎煉妖壺的勢頭微微一滯,從那黑色巨城中突然飛出兩道身影,直向煉妖壺發招打來。
頭前一人,是那個身披紅袍的金發俊美男子,他將雙手一翻,浮在腦後三團碧綠火球射出,當空扯出萬千火線,結成一方碧火升騰的法陣牢籠,將九黎煉妖壺給困在了其中。熊熊碧火朝中間一聚,竟將五色煉魔真火給硬生生的壓了下去。
而緊跟在後麵的,正是那個手持巨錘的火焰怪人。這怪人周身冒出滾滾火雲,雙手掄錘一晃,以泰山壓頂之勢,對正了煉妖壺便是一錘砸下。
三日前,青言子曾以煉妖壺將這火焰怪人險些困死,此時的含恨一擊,當真是可令天地變色。
巨錘與寶壺相撞,迸發出來的暴風狂瀾卷得胡夷異士和西北群修們在半空中如枯草敗葉一般的上下翻飛,好幾座陣法亂作一團。地上的胡漢兩國大軍盡數被沙塵淹沒,不知多少人正在手忙腳亂的爬行掙命。
終南掌門純陽真人聚在胸中的一口真元,被反震過來的龐然巨力衝散,濁氣頂著一團逆血倒衝上來,若非他吐得及時,險些就要落下重傷。
須知終南純陽子可是名震九州的一代道門大宗,祭使鎮門至寶與人鬥法,在還眾目睽睽之下被打得吐血受傷,哪裏咽的下這口氣?他急忙收攝精神,重振五色煉魔真火,想要一舉衝開碧火囚牢,將火焰怪人擒入壺中。
可兩位胡夷半神高手進退之間大有默契。那紅袍金發俊美男子一揮手,碧火牢籠突然消散,讓煉妖壺的猛力一撞落到了空處。恰在純陽真人一愕,舊力已盡新力為生的當口兒上,那火焰怪人斜刺裏衝到,第二錘又蠻橫的砸了煉妖壺的壺腹上。
這一下可就將五色煉魔真火給徹底打散了,煉妖壺的本體暴露出來,依附在上麵的純陽真人神念岌岌可危。
純陽真子周身真炁亂竄,眼耳鼻口七竅中全是血水,但他根本無暇整理,情急之下隻能跌坐在雲頭上,手掐指訣作法,欲把自家寶貝攝回身邊,等平複了氣血,再作下一步打算。
眼看純陽真人這邊情形不妙,昆侖掌門玄都真人急忙撥轉昆侖鏡,去救煉妖壺。可另外那兩位胡夷半神高手也是飛身而出,一道遮天藤壁和一具黑氣四溢骷髏頭骨憑空顯化出來,硬是擋下了都天明河神光。
吞天老祖心中歎氣,自己好心好意命挖心姥姥去幫純陽真人,結果卻弄巧成拙,反倒讓局勢變得更加危險。這若是純陽真人有了什麽折損,甚至九黎煉妖壺出了什麽差池,那一番因果可就結的有些太大了。且不論眼前這些胡夷蠻子打不打得退,今後終南仙宗和西北魔宗之間的仇怨廝殺,那真會是不到一方香火斷絕,就決不罷休。
為今之計,無論如何也先得助純陽真人把九黎煉妖壺收回來再說。吞天老祖雙手朝前一推,東皇鍾也從九彩慶雲上飛出,“嗚”的一聲怪嘯,化作一團青光流星,直朝那個火焰怪人撞去。
“老牛鼻子,當真不識好歹!”挖心姥姥也知道自己這下是被因果纏身,她朝純陽真人恨恨的啐了一口,擰纖腰腳踩黑雲而起,雙手十指成爪,縱身攻向那個半人半麋鹿的胡夷半神高手。
昆侖玄都真人和吞天老祖使出了渾身解數,他倆既要化解自空中巨城裏狂湧出來的百般胡夷異術,又要纏住那三個半神高手,讓純陽真人能夠將煉妖壺召回。二件先天至寶與三位胡夷半神高手來來回回的鬥了數個回合,吞天老祖舍去十年真修,敲出了九九八十一聲浩然天音,這才逼得三個胡夷半神高手退回城中暫避,純陽真人趁機雙手一撈,煉妖壺搖搖晃晃的飛回了九彩慶雲上。
這邊總算是化解了危局,可挖心姥姥卻擋不住那個半人半麋鹿的胡夷半神高手。兩人瞬息之間鬥了三十多招,每對過一招,半神高手就逼上一丈,挖心姥姥也急忙退開一丈。等她左支右拙的撐到煉妖壺飛回九彩慶雲,挖心姥姥想抽身逃走,可那半神高手舉起雙臂一揮,成千上萬道黑藤從虛空中竄出,像是數不清的鐵鞭,朝挖心姥姥劈頭蓋臉的抽打下去。
耳聽見一片骨裂之聲傳出,挖心姥姥像是斷了線的風箏,打著旋兒跌回到九彩慶雲之上。可憐她本是好一副千嬌百媚的美人兒皮相,如今卻被打得麵目全非,渾身黑血淋漓,青紫腫脹,四肢扭曲酥軟,那骨頭都不知碎成了多少塊。
吞天老祖急忙吹出一口本命真炁,想保住挖心姥姥的肉身道基不壞,可就見從挖心姥姥通身翻卷開裂的皮肉中,突然生出了許多細小的藤蔓,隻在一眨眼之間,就像包粽子一樣,把挖心姥姥整個人活生生裹成了一個藤球。
純陽真人心裏也知道,全是因為自己方才的偏執念頭,才攪得陣腳大亂。他歎了口氣,抬手掐訣拍出,將一連十八道太乙金光禁符印在藤球上,使那些藤條枯萎,化作一層木殼,將挖心姥姥的身軀裹住,不至於骨肉崩散。
吞天老祖衝著純陽真人冷哼一聲,拂袖將藤球收好,扭頭不語。
胡夷人的空中巨城依舊在朝九彩慶雲不斷逼近,三大高手一邊抵擋,一邊祭出法符回山召喚援兵,一邊駕雲後退。這番情形看起來,就像是一頭噴吐各色奇光的巨獸,正追著一支可憐的彩雀兒飛過天空。
不久之後,從終南仙宗、昆侖仙宗和西北魔宗天山總舵,各都有數位耆宿高手禦風而來,落到三位掌教真人身邊。仰仗著三大先天至寶之威,雲頭上西北道魔修士終於漸漸扳回了頹勢,九彩慶雲重新漲大到五十裏方圓,與那空中巨城在天上對峙,兩邊時不時就有刺目的奇光烈焰交錯而過,雷鳴聲不絕於耳。
四位赤胡半神高手施展出匪夷所思的神通法術,與道魔兩宗的十幾位九轉真人或玄珠大修士纏鬥廝殺,雖然他們守多攻少,但背靠著空中巨城與火焰魔眼,一時間還不至於落了下風。不過此時,地上那尊黑石大門中,卻接二連三的走出了散發著不弱於半神氣機的胡夷妖魔。
盡管終南仙宗的全真伏魔大陣和昆侖仙宗的瑤池萬靈大陣全力絞殺,甚至青言真人與蒼溟真人都將陣法落到了地上,攝出地下靈脈中的元炁,用來助漲陣法之威,可那種背生肉翅的牛頭妖魔從黑石大門中成群結隊的走出,斬之不盡殺之不絕,越來越多。而專門斬殺妖魔首領的小誅仙劍陣,已然有些快支持不住了。
三劍將獨眼巨人砍成兩截,六劍刺死一個手持長刀的綠皮半獸人,十劍削落了一頭黑毛怪狼的三顆首級,羅修上人與衛行戈的氣息都有些粗重了。戮仙劍鋒芒無匹不假,小誅仙劍陣的確是天底下一等一的殺陣,但這一切都需要雄渾充沛的真元來推動,可那黑石大門中出來的妖魔首領前仆後繼,而且每一位都比前一位更加強大恐怖。
如今這個對手,是一位渾身銀甲,手持白銀方頭錘,騎著雪白大雕的男子。這男子與先前那些怪模怪樣的妖魔首領不同,活脫脫就是神話中的雷公轉世,他那一柄白銀方頭錘上纏繞著耀眼的雷電,錘子朝下一甩,便有一道雷光從天而降,威力大得驚人。
這個掌控天雷之力的銀甲男子,一身力量氣息幾乎已同天上的四大半神高手不相上下,他的雷電籠罩了十裏方圓的地界,指哪兒打哪兒,而且腳下的白羽大雕飛行奇快,一時半會兒沒法將他困入小誅仙劍陣之中圍殺,所以羅修上人隻能用破空劍光與他遊鬥。可一旦劍光被雷電劈中,強如羅修上人與衛行戈,也會覺得神念如遭雷亟,眉心刺痛難耐,更不消說他們身後那些魔宗修士了。
連發一十三道青芒劍炁,但這銀甲男子依舊是精神抖擻,落雷如雨,反倒逼著小誅仙劍陣連連後退。當又一道強橫的氣息從黑石大門中衝出,有位身高七十丈的青皮巨人踏出混沌虛空,羅修上人與衛行戈都暗暗歎了口氣,心向下沉。
九彩慶雲中飛出數道遁光,終南、昆侖、魔宗各分出三五位高手前來馳援。青言真人把全真伏魔大陣聚攏,攔在了這個青皮巨人麵前,可這巨人舉起雙拳朝地上重重一砸,近百修士立時仰馬翻。
九彩慶雲上一分出人手,形勢又開始漸漸吃緊。倒隻有涼州府供奉閣的執事和其它西北門派的群修,靠著種種陣法之妙,同千多位胡夷異士在胡漢兩軍頭頂上糾纏,還算鬥了個旗鼓相當。各宗各派的高手再一次發出火急信符,央求宗門裏避世潛修的老祖出山,前來助戰破敵。
戰火紛飛,命如草芥,西北道魔兩宗的修士們人人精疲力盡,但新援尚在千裏之外,遠水解不了近渴,而那座黑石大門中,不斷的有妖魔大軍和絕世強者走出,眼看著這一場大戰的勝負天平,已朝胡夷人那邊重重的傾斜了過去。
就在這時,突然從那黑石大門中鑽出了一道細細黑煙,有隻毫不起眼的紅眼烏鴉展翅飛出。這鳥兒撲棱棱的飛到空中巨城上,呱呱的叫了幾聲,看它的爪子裏,抓著一支小小的細頸鏤花水晶瓶,裏麵蕩漾著半瓶子灰色的水,在這渾濁黏稠的水中,隱約約有個核桃大小的骷髏頭骨浮浮沉沉。
一看這隻烏鴉帶著水晶瓶出現,那半人半麋鹿的胡夷高手和紅袍金發的俊美男子登時臉色慘白,他兩人急匆匆的虛晃一招,舍下身前的修士,不顧一切的朝這隻紅眼烏鴉撲去。可那個手持骨杖的獸頭人悄悄溜了過來,把胸腹一鼓,張口噴出了一大團灰雲,將這兩位半神高手擋在半路,自己一轉身,搶先飛到了那隻烏鴉麵前。
就看他拿起那個水晶瓶,臉上露出分外猙獰詭異的笑容,突然一甩手,把水晶盤扔到空中巨城裏,砸了個粉碎。
瓶裏灰水一濺開,就立時化作了一團巨大無比的灰色雲霧,在雲霧中,有個千丈高下的骷顱頭骨顯露出來。群修一看,盡都大驚失色,這仿佛是萬萬年前黃泉六祖掀起九州道門浩劫,其中排行第四的“原始骨魔”破土甦生時的駭人情形。
自那空中巨城裏湧出的諸般胡夷異術戛然而止,銀色的紋線一道接一道的熄滅,就連那支魔眼都晃動起來,包裹著它的熊熊火焰漸漸變成了灰白色。那些在神廟殿堂前列陣作法的胡夷異士全都匍匐在了地上,身子抖得好似篩糠一般。
四大胡夷半神罷手不戰,注視著空中巨城。半人半鹿與紅袍金發男子飛了數裏之外,兩人並肩而立,麵色凝重,而那個手持骨杖的獸頭人狂笑不止,唯有火焰怪人不言不動,默默的看著那團灰雲。
“何方妖孽?”純陽真人轉頭去問玄都真人,可他卻隻在對方的眼睛裏看到了茫然疑惑與一絲驚懼。
“總之絕不會是什麽好東西!老哥兒幾個,準備玩兒命了!”吞天老祖歎了口氣,摸出一大把丹藥,囫圇塞進嘴裏。
純陽真人與玄都真人都點了點頭,他兩人這輩子第一次主動站到了吞天老魔的身邊,各自取出珍藏的回氣寶丹,毫不吝惜的吞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