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仇家恨了還十年不晚的那是君子,肚子裏能撐船的那是宰相,趙甲第一個心眼不大度量狹窄的草民,曆來是一被打臉就立即打回去,所以當他劈裏啪啦打了兩家夥響亮巴掌後,幹脆利落地走出俄語課教室,一棵白菜忍不住輕聲感慨這位來去匆匆不帶雲彩的帥鍋真瀟灑啊。趙甲第走出教室,覺得自己也挺有十步一殺人千裏不留行的大俠風範,隻不過想到好不容易碰上個順眼的妞,沒料到出師未捷身先死,心有戚戚然,就蹲在洗手間外的走廊點燃一根煙,反正上課,也沒誰會打擾這位好漢吞雲吐霧,估計真被老師撞見,到了大學也不會遭白眼訓斥,他抽的是一種在雲南以外不太常見的玉溪,價格跟軟中華差不多,不過味道稍微重點,趙甲第一直對中華香煙沒好感,不過馬小跳同誌倒是對此比較鍾情,也喜歡經常接濟寢室裏三杆偽煙槍,趙甲第偶爾去拿一根,多半是大家一起欣賞愛情動作片的時候湊個熱鬧,剛抽上第一口玉溪煙,趙八兩就瞅見鯉魚美眉衝了出來,那一臉幽怨看得人心疼呐,尤其當她發現趙八兩蹤跡,飄飄忽忽地衝向他,那神情就跟趙八兩坑蒙拐騙了黃花閨女的感情,莫名其妙的趙甲第繼續抽著煙,準備迎接一場暴風雨,他對那個有些真才實學的講師沒什麽意見,相反對沐紅鯉反而怨念不小,琢磨著好歹咱也是不辭辛苦千裏迢迢追到你教室的有誌青年,既沒給你添麻煩也沒給你丟臉,又沒讓她一起私奔,在落難的時候象征性拉一把都不肯,也忒不仗義了,心有怨言的趙甲第也沒什麽好臉色,自顧自抽煙。
“趙嘉迪!”沐紅鯉輕輕喊了一聲,不知為何,頭腦發熱地衝出來,想要興師問罪,結果真看到罪魁禍首,卻沒了底氣,這讓她有些尷尬。她其實並不清楚趙甲第的真實姓名。
趙甲第沒理會。
沐紅鯉倔強地又喊了一聲。
趙甲第依然抽著煙,大牌的很。
沐紅鯉轉身就走。趙甲第沒反應,緩慢抽完煙,沐紅鯉已經走入轉角,拍拍屁股起身的趙甲第自言自語道:“浪費時間。”
菜還是那盤菜,依然色香味俱全,不過無形中已經不對趙八兩的口味了,趙八兩挑白菜一直看似不挑剔,隻要臉蛋過得去,身材過得去,皮膚過得去,脾氣過得去,氣質過得去,這麽多“過得去”加起來可就不是馬馬虎虎將就著了,加上太金枝玉葉的不要,過於紮眼的不要,不解風情的不要,公主病的濃重的不要,一味花枝招展的不要,可憐胃口被王半斤和童養媳養刁鑽的趙八兩同學,至今還是肉體純潔到如假包換的處男。趙八兩對沐紅鯉其實沒有惡感,更多是一種自嘲,在這個無比實際市儈的社會,連許多老人都出來靠訛好人混飯吃,誰願意幫助一個不太想幹的陌生人呢,沐紅鯉在課堂上不搭理他,趙八兩就像掉進了一條湍急小溪流,她沒肯拉上岸,結果等到了大江大河,趙八兩還是遊得很歡快,想狗刨就狗刨想蛙泳就蛙泳,說不定還能甩個白鶴亮翅之類姿勢,這不就靠一整麵黑板工整漂亮的俄語段落逆襲了所有人,說到底,還是趙甲第自認城府不夠,趙三金花了450萬從某位世外高人買來的“製怒”兩個字,趙甲第覺得隱忍這方麵,那個戴金項鏈的暴發戶確實比他的確要超出幾個層次,否認也沒用,打算與這棟教學樓和上海外國語、當然還有紅顏禍水的那一尾紅鯉說再見,結果等他走到教學樓門口,發現沐紅鯉蹲捂著肚子坐在階梯角落,如果不是趙甲第忙著找垃圾桶丟煙頭,還真發現不了她,看她背影輕輕顫抖,似乎情況不太妙,趙甲第小時候夢想做大俠的那會兒天天想著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有事沒事就出去壓馬路,專挑小巷,可惜愣是沒遇上一位需要英雄救美的美眉,猶豫了下,趙甲第還是走過去,站在沐紅鯉側麵瞧了一眼,發現她一張臉蛋煞白,一頭汗水,趙甲第心眼小,不過落井下石痛打落水狗之類的險惡伎倆那都是針對雄性牲口,所以立即蹲下來問道:“你怎麽回事?”
沐紅鯉艱難抬頭,見是趙甲第,擠出一個比哭還憔悴的笑臉,搖搖頭,逞強道:“沒事。”
“怎麽不去醫務室?”趙甲第皺眉道。
“我休息會兒就好了。”沐紅鯉低頭道,她已經根本沒有多餘的力氣說話,老毛病了,隻是這次格外生猛一點,她倒是想去醫務室,可根本沒那個機會,小腹的刺痛就跟針紮一樣,不哭出來已經是她的極限,但女人的特殊問題,她怎麽好意思讓人幫忙,就蹲階梯上奢望能緩過來,或者等到一位女生經過,奈何天公不作美,疼痛非但沒有減輕,反而越來越不可抗拒。
“上來,我背你。我跑,你別多說話,在岔路上隻要說左還是右。”趙甲第在執行力環節上的爆發力一下子表現出來,蹲在低一級的階梯上,把後背讓給沐紅鯉。
鬼使神差,陰差陽錯,無緣無故,沐紅鯉沒有拒絕,也許是因為她已經疼痛到近乎麻木,再不允許她矜持,或者是眼前這個不起眼的男生相貌神情太純良。她身體前傾,自然而然地靠上趙甲第的後背,沒有太多的感覺,半昏厥狀態下的她隻依稀感覺這是一個略微出乎意料寬闊溫暖的後背。
趙甲第二話不說奔跑起來,速度很快,但身體起伏卻很輕微,這需要體力支撐,也需要技巧輔助,像一隻深山老林裏的野貓。沐紅鯉病態蒼白的臉色上浮現一抹動人的嫣紅,就如雪茫茫大地上的一條紅鯉魚突然躍出了河流冰麵,蹦蹦跳跳,不安而羞赧。有些孱弱女人的例假總會出現一些突如其來陣痛,遠不會致命,舒緩程度也因人而異,沐紅鯉趴在趙甲第結實卻不生硬的後背上,也許是因為小腹有了一個溫暖的貼靠,痛楚很神奇地舒緩許多,給趙甲第指路的聲音也不那麽倉皇無力,她把頭枕在這個隻見了兩次麵的家夥肩膀上,不去胡思亂想,隻覺得活著真好,不痛不苦真好,至於被誰執子之手,是很遙遠的事情了。
趙甲第隻顧拚命跑步,這種情景對他來說並不陌生,在曹妃甸以外的學校讀了十來年的書,一個好學生該用功該得到果實的他都得到了,一個壞孩子輕狂浪蕩的惡果他也都嚐過,尤其在初中階段,為了膚淺的義氣和豪氣,經常跟麻雀和豹子一夥人跟高年級甚至是社會上的痞子大打出手,甚至是真刀真槍地幹架,西瓜刀,標準的32公分,刀片厚,通過特殊渠道購得後清一色自己開鋒,一刀砍下去,撕裂肌膚並不需要多大的力氣就能見骨,他背過孔雀去醫院,豹子也背過他去醫院,像幾條喪家犬,那是一段青澀卻猩紅的衝動歲月,隻不過這一次背上換成了“遭報應”的沐紅鯉。
到了醫務室,沐紅鯉並不需要轉診去學校外的大醫院,如釋重負的趙甲第坐在門外走廊上等消息,生怕萬一出狀態。拿出煙,沒敢抽,怕被攆出去,就老老實實坐在椅子上發呆,今天這一幕讓他想起的並不是與麻雀虎子他們一起的跋扈卻陽光燦爛的青春,而是當年那個大雪天晚上,一個不知死活的家夥跟一群生活在皇城根下的小紈絝玩狠的,然後被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姐姐哭著背著走了差不多讓他以為是一輩子的時光,然後送進醫院急診室,那會兒昏昏迷迷,似乎還能聽到她在手術室外的嚎啕大哭,撕心裂肺啊,這都過去多少年了?那會兒紮兩馬尾辮的她也由飛機場女大十八變得曲線玲瓏,如今都快可以禍國殃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