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婉迎到半山坡,一邊咧嘴笑著一邊去接春妮手裏的大碗,“妮子,你怎麽又來了?還拿吃食,你婆婆看見又該罵你吃裏扒外了。”
春妮大大喘了兩口氣,狠狠瞪了蒲草一眼,半是感慨半是心疼的嗔怪道,“你這一吊房梁沒吊死,反倒把腦袋摔得開竅了,居然還懂人情世故了,若是你早幾年有這眼色也省得吃這麽多辛苦。”
董婉摸摸脖子上那過了三日還未曾消下去的青紫勒痕,不知如何應對,隻得嘿嘿傻笑,原本就枯瘦的小臉兒更顯得醜了三分。
春妮坐在大石上,忍了又忍還是大罵出聲,“該死的老張家,作踐了你十幾年,臨到要死了還把你休出門了,連個容身之處都不給你留,你這以後的日子可怎麽過?”
蒲草找了個幹淨陶碗,給她舀了大半下水,反倒笑著勸道,“妮子,你就別惦記我了,我有手有腳總能活下去就是了。”
春妮瞧得她神色果真不像愁苦模樣,倒真鬆了口氣,不管蒲草如何膽小,如何懦弱,如何讓她恨得咬牙切齒,到底是相識七八年的姐妹,照顧她都已經成了習慣了,若是她真有個好歹自己如何舍得?
“你能這樣想就最好不過了,以後別再給我幹傻事,若是被我知道你再尋死,我就…我就先掐死你。”
蒲草趕緊拍著胸脯保證,“不會,不會,我以後會好好過日子,賺好多銀子,做新衣裙咱倆分著穿。”
春妮顯然不信但卻善良的不肯打擊她,於是把手裏的那隻大陶碗遞上前,說道,“給,我把家裏一隻不下蛋的雞宰了,足足燉了一個時辰給你補補身體,這兒還有兩個餅子,一起都吃了吧。”
蒲草大喜,剛才那碗薄粥下肚連半飽都算不上,正是空的慌呢,她趕忙撿起一塊雞腿就啃了起來,吃到一半突然想起春妮那婆婆可是把母雞當眼珠子的,於是趕忙把雞肉吐出來,驚問道,“你不怕你婆婆殺了你,你居然宰了母雞?”
春妮眼眸色一黯,鼻子裏哼了一聲,極是不屑的說道,“殺我?她巴不得把我和生子攆出劉家呢,然後家業就都留給她的心肝小兒子了,我心裏明鏡兒似的。”
“那你還給她找這分家借口?”
“早晚都是分,如今分家我和生子還合適些,”春妮也不是傻子,掰著手指頭給董婉算賬,“這時候分家,我和生子能分到一畝肥田,還有村西頭那棟小土房,就是挨著張家老宅那座,雖然破舊些,但是修葺一下,我就是自己挑門過日子了,收了一畝地的包穀回來,我養雞養豬,生子上山套兔子打野雞,都是自家的進項,不像原來都要交到老太太手裏,攥得死死的,我娘過壽,我要買塊尺頭兒都要衝老太太要錢,惹她白眼跟打發乞丐似的。”
董婉點頭,自己過日子到底要自由些,“你想好了就行,以後別後悔。”
春妮伸出指頭狠狠戳了戳董婉的腦門兒,笑道,“你就偷著笑去吧,我自己挑門過日子了,你就不用住這破窩棚了,搬我家去,隻要你能受得住村裏那些長舌婦的閑話兒,盡管住到老。”
董婉呼痛,伸手揉著腦門兒,心裏卻著實為這來到異世之後收到的第一份無私關愛而倍覺溫暖,忍不住伸手擁住春妮的肩膀,輕輕說道,“妮子,你以後一定會很有福氣。”
春妮有些不習慣與人這般親近,微微紅了臉,掙脫開來嗔怒道,“我是好人有好報,當然會有福氣了。快吃雞肉吧,一會兒要涼了。”
董婉想了想,卻回身衝著窩棚後麵喊道,“桃花、山子,你們出來吧。”
桃花和山子擠在一處正是小聲聽著動靜,聽得董婉召喚就牽著手小心翼翼走了出來,瞄了一眼春妮黑透的臉孔,都是低了頭不敢說話。
春妮是真惱了,原本她以為蒲草這次險死還生算是開了竅了,不再同張家絞纏在一起,以後不管是再嫁還是進城找份活計,都比原來的日子要好多少倍,不曾想她居然還藏著張家的孩子在自己的破窩棚裏?
“你,你這個傻子,你要把我氣死啊,你在張家還沒吃夠苦啊,如今自己都吃不飽肚子沒地方住,居然還替那死鬼母子照料小崽子,你真是傻透氣了!還有,還有,這小孩子不是村頭兒蹲著那個嗎,怎麽也跑你這裏來了,你還打算開救濟院子啊?”
董婉給桃花使了個眼色,示意她趕緊拿了雞肉躲去別處吃,然後伸手扯了氣惱欲走的春妮小聲勸解著,“妮子,你聽我說,我有我的打算。”
春妮狠狠捶了捶胸口,總算平過一口氣,惱怒說道,“好,你說,你說,我看你能說出個什麽花樣兒來。”
董婉無奈,仔細整理了一下早晨琢磨出的結果,說道,“妮子,你說我以後要是跟著你和生子過日子肯定不行,倒不是我怕流言蜚語,我是怕到時候連累你娘家都跟著沒臉,而且我一個棄婦之身就是出去找活計做,肯定也沒人願意收留。我想來想去,還是留在村子裏妥當。”
春妮皺眉,“留在村裏你還不去我家,那你要怎麽活?咱們這冬天有多冷,住窩棚根本熬不過去,前年你就差點兒凍死,你忘了?”
“沒忘,沒忘,”董婉趕忙搖頭,“張家那房子的契紙雖說被那女騙子抵押給了城裏的當鋪,但是咱們這小山溝裏,也不見得有人願意來住,許是一時半會兒賣不出去,我琢磨著張家不是還有二畝苞穀沒收嗎,若是把苞穀收回來賣了銀錢,就能把那房子贖回來了。”
春妮咧了咧嘴,瞧著董婉仿似在瞧傻子一般,歎氣說道,“原本以為你開竅了,沒想到還是這般傻啊,張家那院子是新修葺的,怎麽也值個五兩銀子。二畝地的包穀去了交稅的,全都賣了也就頂多三兩銀子,人家當鋪能讓你贖回地契?”
這個問題董婉早就想好對策了,左右瞧瞧四周無人,於是神秘一笑,“這就要靠我的聰明才智了。”說完,她就扯了春妮到身前,趴在她耳朵邊上小聲嘀咕了好半晌。
春妮那雙本就很大的眼睛越睜越圓,最後連嘴巴都張開了,忍不住誇讚道,“這法子真是太好了,蒲草,這是你想出來的嗎?”
董婉得了誇讚很是得意,點頭笑道,“當然!有了房子過冬就不愁了,況且我還有個好辦法,也許冬日裏還能賺些銀錢回來。”
有了剛才那個好法子做鋪墊,春妮對於蒲草變聰明的事實已經是深信不疑,哪裏還會多問,連連說道,“一會兒我就讓生子上山去,晚上我陪你一起進那院子。”
她說著話兒,突然想起一事,頓時又泄了氣,“蒲草,你這辦法好是好,但你忘了,張家那二畝苞穀地已經被張老二一家要去了,他們一家人天上飛過一隻家雀,都要扯根毛下來,吞到肚子裏的苞穀棒子還能舍得吐出來?”
董婉拿起串著兩隻包穀餅子的筷子慢悠悠轉了轉,好似半點兒都不擔心,“拿了好處,自然要付出代價,要不然這世道豈不是亂套了。
張老二占了苞穀地,就要供張貴讀書,要給桃花準備嫁妝,你覺得那二畝苞穀地要種多少年才夠這些銀錢啊,他們也不是傻子啊,自然分得清輕重。”
“那你…要回那二畝苞穀地,還打算送張貴兒讀書,給桃花置辦嫁妝?你真是舍得!”春妮實在弄不懂蒲草到底如何打算。
董婉掃了一眼正給山子剝雞皮的桃花,歎氣說道,“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我自然是不會虧待自己。但是,孩子們若是好的,我自然要待他們都好,若是有一日事情有變,嗯…就再說吧。”
春妮見得她好似打定了主意,也就不再勸了,“那行,你下午去裏正那裏吧,我到時候把前街那幾個看張二家不順眼的嬸子都喊著,也有人給你幫幫腔。”
“好啊,就這麽辦,事情成了我請你吃紅燒肉。”董婉起身替春妮拍去沾在她裙擺上的樹葉,春妮好笑,“你就是有房子住了,苞穀粥還喝不上溜兒呢,指望吃你的大塊肉我要饞掉牙了。”
兩人說笑幾句就各自分開了,春妮順著小路麻利的小跑下山去了,董婉看著她微胖的身影兒消失在牆角,長長呼出一口氣,抬頭遠望四周青山、村莊、頭頂日陽,終是對自己說道,“董婉,你以後就是蒲草了,活出個好樣子吧。”
桃花和山子端了半碗雞肉從窩棚後跑出來,眼見蒲草站在那處發呆,猶豫著不敢上前,小聲喚道,“嫂嫂,你也吃雞肉啊。”
蒲草回身明媚一笑,應道,“嫂嫂不吃,你們吃飽就去喊張貴兒過來一趟,告訴他以後若想繼續讀書,若想吃飽肚子,就趕緊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