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厚生轉身同那老漢道別,蒲草卻蹲了下來,一口氣挑揀了兩隻中等大小的陶盆、十隻陶碗,還有六隻陶盤兒,樂得那老漢眉開眼笑,末了還送了一把新筷子做搭頭兒。
旁邊蹲著一個賣藤筐的年輕後生,見得蒲草如此大采購的模樣,就笑著招攬生意,“小嫂子買了這麽多,可是不好往回拿啊,不如再買個藤筐背上吧。”
蒲草想了想,都是家用物件,買回去也閑不著,就依言買了一個,其餘眾人瞧見這邊生意好做,趕忙都湊上前七嘴八舌的勸說起來。
蒲草卻是捂緊了錢袋子,生怕被人趁亂順手牽羊了,死活也不肯再花用半文。
劉厚生麻利的把陶碗等物裝進藤筐,當先開路,帶著蒲草“殺”了出去,兩人一口氣跑出好遠都是好笑不已。
正巧旁邊是一家雜貨鋪子,人來人往很是熱鬧,顯見是個生意做得公道的,蒲草眼睛一亮,又鑽進去買了二斤粗鹽、一斤燈油,出來後直接拐去隔壁的肉鋪,買了二斤五花肉,要了三根大骨棒做搭頭兒。
劉厚生眼見藤筐裏的物件兒越來越多,極是心疼那銅錢流水般花出去,忍不住就勸道,“蒲草妹子,還是等著把房子拾掇一下,看看缺些啥再進城來添補吧。”
蒲草掂掂手裏的錢串子,這麽半會兒花用下來隻剩下幾個銅錢在叮當作響,也是有些臉紅。
前世時她雖說是個農校的文化課老師,月入不多,但是她們那個小縣城裏消費不高,她的小日子也過得吃香喝辣很是自在,沒想到這突然一場車禍,她變成了蒲草,瞬間從雲端掉進了泥坑兒裏,別說吃些好的,肚子能填飽就偷笑了。
如今手裏乍然有了些銀錢,她這一花用起來還真就有些刹不住了。
“劉大哥說的是,該買的家用都買差不多了,咱們趕緊去找董兄弟吧。”
劉厚生見得蒲草聽勸了很是歡喜,背了藤筐,甩開大步就往前走,結果走了半晌,突然覺得身後沒有腳步聲,待得扭頭一看,蒲草正抱著三個油紙包氣喘籲籲追上來,原本提在手裏的銅錢自然也不見了,他隻覺滿頭黑線歎氣不已…
蒲草一臉尷尬,趕忙把油紙包打開笑道,“這都晌午了,我買了幾個饅頭路上墊肚子,劉大哥你是自家人自然不必客氣,董兄弟來給咱們幫忙可不好慢待啊。”
劉厚生想想也是這個道理,就沒再說什麽,兩人一前一後很快就回了那胡同,董四正百無聊賴的躺在車板上望天,見得他們回來就一躍而下,立時解了韁繩趕車順利出了城。
路上,蒲草分了一個油紙包給董四,董四瞧得裏麵是白胖的兩個大饅頭,樂得眼睛都眯在一處了,一迭聲的道謝不已。
蒲草又分了劉厚生一個,然後就想趕緊把自己那份兒送進肚子,一早晨天色剛剛透亮就出門來,裝傻扮可憐、鬥智鬥勇,著實消耗心力,她早餓得前胸貼後背了。
可惜,劉厚生和董四都是麻利的把油紙包塞進了懷裏,完全沒有吃上一口的意思,隻她一個人舉著饅頭到底也沒能咬下去,隻得歎著氣包好也塞到了懷裏,末了仰躺在車板上,默默聽著可憐的肚子唱起交響曲…
終於到了村口,董四招呼了一聲,同蒲草兩人告辭就徑自回家去了。
春妮帶著張家三個孩子,中午時胡亂熬了些包穀粥喝,然後就站在小路口兒翹腳張望,終於瞧得自家男人趕著牛車回來,大喜過望,小跑著就迎了過去。
蒲草跳下來拉著她哈哈笑道,“妮子,我把房子贖回來了,我不用再住窩棚了,咱們要當鄰居了…”
桃花和山子一聽終於有房子住了,也是又跳又笑,歡喜的直拍巴掌,就是不遠處的張貴兒雖是扭著頭裝著不在意,可那嘴角的弧度卻也翹了起來。
春妮也是眉開眼笑,忙道,“那可太好了,我給你們熱點兒粥喝,然後就把行禮搬過去吧。”
劉厚生從懷裏掏出那個油紙包,遞給媳婦兒,說道,“這是蒲草妹子買的,給你吃。”
春妮接過來一瞧立時臉色就紅了,心疼的瞪了他一眼,嗔怪道,“給你買的你就吃了唄,惦記我幹啥,我在家又餓不到。”
劉厚生憨憨一笑也不多話,小夫妻倆找了個樹根坐了,就湊在一處分著吃饅頭,秋風從他們身旁吹過,帶來的甜蜜氣息羨慕得蒲草都歎了氣,隨手拆了手裏的油紙包,四個饅頭,全家大小一人一個,就著即將有房住的好心情大口咽下了肚子。
很快饅頭吃完,眾人七手八腳把那留下的三百斤苞穀棒子扔上車,破棉被、布包、油氈,樣樣都拾掇齊全,就歡歡喜喜回村去了。
張家老宅裏,房頂上那幾隻常住的烏鴉瞧得大隊人馬殺到,嚇得嘎嘎亂叫幾聲飛去了一旁的楊樹上,憤怒的歪著腦袋瞪著這些闖入它們領地的侵略者。
蒲草調皮的衝著它們比了個開槍的手勢,然後就推開兩扇院門,抬頭挺胸走了進去。
不得不說那遊手好閑的張富,雖是混賬又好臉麵但也多虧他這脾氣,在發了那筆橫財之後,立刻把自家院子修葺一新,如今正房五間、左右廂房各三間,都是青石圍了三尺高地基,灰瓦蓋了房頂,很是齊整。在村裏絕對算得上好房子了,起碼五六年之內是不必再費心修葺了。
春妮看著這大院子,又墊腳瞧瞧隔壁東院兒那座即將成為她們夫妻新家的小破草房,忍不住感慨道,“不知我家什麽時候也能翻蓋得這般氣派?”
蒲草笑嘻嘻拉著她,大聲說道,“明年這時候,一定蓋得上!”
春妮不過是隨口說一句,見得她這般應答就哈哈笑起來,轉頭幫忙去卸苞穀和行禮。
他們這一番折騰就驚動了西院的陳家,陳家是個大家族,老兩口帶著兩個兒子和兒媳,兩個孫子、一個小孫女住在一處,一家人很是齊心,日子過得也算殷實熱鬧。
以前張富母子還活著的時候,兩家常拌嘴但也沒有撕破臉,此時,聽得張家院子有動靜,外麵天色又馬上就要黑了,陳大爺就帶了兩個兒子過來探看。
結果一見張家幾人,難免驚奇問道,“你們怎麽回來了?可是官府斷完案子,把房子返回來了?”
蒲草上前行禮,搖頭笑道,“沒有,等著官府給說法也沒個時候,眼見就要入冬了,我就把苞穀都賣了贖了這房子回來,先把冬日熬過去再說。”
陳大爺點頭,“這事可是辦得對,大雪封山,沒個暖和房子可要遭罪了。”老爺子自持是男子,不好同蒲草多說什麽話,簡單問了兩句就趕緊招呼兩個兒子,一個回去給家裏女人們報信兒,另一個留下幫忙搬行李。
很快,陳大娘就帶了兒媳過來,雖然還是縮著肩膀四處探看,好似生怕有鬼魂跑出來的模樣,但手下卻也不慢,幫著蒲草在正房西屋的炕上鋪了些幹草,打算對付過一晚上明日再慢慢拾掇。
忙碌這麽一會兒的功夫,原本還掛在西山頭兒的太陽就徹底落下去了,晚風吹起,張家院子一如往日般又響起了那嗚咽之聲,陳家眾人立時變了臉色,簡單說了兩句就趕緊告辭回家了。
春妮躲在門後偷笑,見得院子清靜了,就扯了蒲草說道,“趕緊把你鼓搗的那東西拿下來,雖然知道是假的,但是這聲音聽著著實慎得慌。”
桃花和山子小手緊緊揪著蒲草的衣襟兒,聽得這話大眼睛裏都是疑惑之色,蒲草安慰了他們幾句就走去後窗邊,把窗棱角落墊起的幾隻木塊拿了下來,屋子裏的嗚咽之聲,居然奇跡般的立刻消失了,眾人支棱著耳朵聽了半晌都是鬆了一口氣,笑了起來。
劉厚生難得好奇,要了那木塊,翻來覆去看了好半晌,卻也沒有瞧出有何機關,蒲草擔心若是解釋起來必定要牽扯很多,於是就趕緊跑去廂房躲避,張羅著幫忙張貴兒鋪炕,張貴兒卻黑著臉,一句不合規矩把她攆了出來。
好再,春妮夫妻也沒有再多問,幫著蒲草打了兩桶水,把房頂瓦麵上那些野雞內髒和血跡等贓物衝下來,就告辭回家了。
原本蹲在一旁樹枝上準備安睡的烏鴉們,一見它們最愛的食物被衝洗一空,憤怒的扔下無數糞便炮彈報複,卻也改變不了明日即將餓肚子的事實,隻得恨恨的展翅飛走了。
蒲草叉腰哈哈大笑,衝著它們的背影揮著手,“多謝各位相助,慢走不送!”
山子和桃花站在她身旁咯咯笑著,也學著她的模樣揮著小手,極是可愛,惹得蒲草挨個在她們的小臉蛋上親了親,然後牽了她們進屋睡下。
終於睡在土炕上,有房頂遮風擋雨,不必擔心隨時坍塌,一大兩小都很是興奮,嘰嘰咕咕說了好半晌話,待得實在耐不得困倦,這才終是安然睡去。
這世界上,對於流浪漂泊的人,還有什麽比家更讓他們覺得安心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