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老頭兒總算還有些良心,小聲道,“兒子有病咱們不出錢,村裏人背後都要說閑話兒,若是再搬了兒媳的東西,她回來到處宣揚怎麽辦,還是算了吧。”
劉老太太還要再說什麽,就見桃花牽著山子的手走了進來,眨著大眼睛看著兩老說道,“大爺大娘,妮子姐姐要我們幫忙鎖門。”
劉老太太立刻瞪了眼睛,想要開罵,卻被劉老頭兒扯著出了院門兒,劉老太太本來還想趁機跟村裏人罵上幾句兒媳無禮,可惜,人家一見他們出來,就都扭身回家了。惹得他們兩人都鬧了個沒臉,最後隻能訕訕的走了。
董四趕著牛車盡量揀平坦的路走,但山路崎嶇難免會有顛簸,劉厚生疼得腦門兒上都是汗珠子,先前在腿根兒上紮了布條,這半會兒倒是不滴血了,但那傷口還是恐怖至極。另外兩個跟來幫忙的村人也是心善的,輪流幫忙抬著他的大腿,指望這樣能讓劉厚生疼得輕一些。
春妮極力壓抑著悲傷,但還是忍不住哭泣出聲,蒲草把她攬在懷裏,背著風趴在她耳朵邊上,小聲勸慰著,“妮子別哭,你知道我有銀錢,咱們進城找最好的大夫,保管能把生子治好。”
春妮這才稍稍止了眼淚,死死抱著蒲草的胳膊,不敢去看自家男人的腿。
一路緊趕慢趕,牛車終於在城門關閉前進了城,蒲草跳下去攔了幾個路人問詢,都道城西回春堂的劉大夫接骨手藝最好,人也和氣。
眾人就著忙往那裏趕去,醫館的小藥童本來正在上門板,見得有病人求診,而劉厚生那傷腿又很是嚴重,就一溜煙的跑去後院喊了大夫。
很快一個身穿石青長袍,麵色和藹的中年大夫就走了出來,招呼著董四幾人把劉厚生抬進醫館,放到了一張木床上,用剪刀剪開他的褲子,仔細檢查了好半晌,皺眉問道,“傷的這麽重,怎麽才送來?”
幾人都是無言,好在那大夫也沒深問,捋著稀疏的幾根胡子沉吟片刻,說道,“我先替他正骨,然後抹傷藥,打上夾板,過個六七日看看,若是骨頭愈合的好就換藥,若是不好,還要打斷重接,怕是就要多遭些罪了。”
春妮聽得自家男人要受那麽多苦,眼淚吧嗒嗒往下掉,抽噎著問道,“大夫,診金要…要多少?”
蒲草趕忙扯了她一把,接話道,“大夫,他這腿傷得這般嚴重,以後走路可會有何不便?”
那老大夫招呼小夥計打水,準備用具,然後說道,“放心,我們劉家是祖傳的手藝,隻要回去好好養著,別再碰到,以後傷好了,不耽擱走路,嗯…不過上山打獵或者比較吃力的活計,是做不得了。”
眾人一聽,臉色都是有些不好,農家過日子裏裏外外的活計,哪有不吃力的,這就等於是半個殘廢了。
春妮又小聲抽泣了起來,蒲草安慰了幾句,瞧著外麵天色黑下來了就扯了那小藥童,低聲問道,“小兄弟,我們今晚定然是趕不回去了,這附近可有什麽幹淨便宜的客棧?”
那小藥童長的圓臉圓眼睛,白白胖胖很是討喜,聽得蒲草問這話,就笑道,“小嫂子放心,我們這裏常有病人因為天晚耽擱出城,所以,師傅早就準備了兩間客房,等會兒治完傷,我就送你們過去。
不過,飯菜要你們自己動手做,我師娘…嗯,帶著喜姐回娘家了,你若是能把我和師傅的那份兒也帶出來,嘿嘿,就最好不過了。”小藥童說完這話,好似有些不好意思,撓撓後腦勺臉色微微泛了紅。
隻需動手做頓飯食就能輕易解決住宿問題,蒲草自然歡喜,趕忙道謝,然後上前同正洗手的劉大夫,恭敬說道,“劉大夫,今晚怕是要叨擾了,為表謝意,晚上小婦人動手做頓飯菜,還望劉大夫不要嫌棄。”
劉大夫倒也是個爽快人,哈哈笑道,“不嫌棄,不嫌棄,當歸做的菜糊得不成樣子,再吃下去我怕是都要無力診病了。”
當歸就是那小藥童的名字,聽得師傅嫌棄他的手藝,就小聲反駁道,“師傅不氣走師娘,我們也不至於餓肚子…”
蒲草生怕劉大夫惱怒,趕緊岔開話頭兒說道,“劉大夫不必擔心診金之事,隻管用好藥,若是能不落下殘疾,最好不過。”
劉大夫點頭,“放心吧,我心裏有數。”
蒲草這才隨著小藥童穿過藥堂,進了後邊小院兒,這是個很普通的四合院,青磚灰瓦,處處整齊幹淨。
灶間設在東南角落,蒲草進去看了一圈兒,柴禾、調料、碗筷都很齊全,案板上還有兩塊豆腐,一把粗粉條兒。
但是除此之外就再也沒有別的食材了,她雖是疑惑一個大藥堂為何如此拮據,卻也不好多打探,就暫別了小夥計,去街上找了一家未關門的肉鋪,買了一斤多五花肉、四根大骨頭,出門時又把對麵兒饅頭攤子上剩下的十幾個饅頭包了圓兒,這才小心抱在懷裏回了醫館。
當歸一看蒲草買了這麽多好吃食,那眼睛簡直都放了光兒,跑前跑後的幫忙張羅開了。
蒲草用大砂鍋燉了骨頭,然後又把五花肉分了一小塊切片,剩下的統統切成骰子塊大小,焯水之後就下鍋加醬油煸炒,一直炒到變色炸出小半油脂來,這才加進豆腐塊和蔥薑鹽,添水大火咕嘟嘟燉了起來。
那把粉條也被她隨手洗幹淨,扔進另一個小鍋裏慢慢煮著,待得鍋裏的紅燒肉燉豆腐差不多熟了,就把七八分熟的粉條撈出來攔上幾刀,同肉片一起翻炒,直炒得粉條透明軟糯,又沾了一層油汪汪的外衣,分外惹人垂涎欲滴。
當歸蹲在灶膛旁,一邊幫忙燒火一邊同蒲草說著閑話,不時吞吞口水,嬉笑有聲。
劉大夫替劉厚生接完腿骨,喊人抓藥的時候,不見徒兒的影子,就攆過來逮人,結果嗅得砂鍋裏的骨湯香氣,又笑道,“這骨湯給病人多喝些也對恢複有好處,待得明日你們回去,多抓兩味藥草帶上,熬湯時放進去效果更好。”
蒲草趕緊道謝,待得抓好了藥,當歸幫忙找了個藥罐子,在廊簷下支了個小爐子熬上,眾人也就開飯了。
蒲草把兩道菜都單盛了一份兒,又加了兩個饅頭,要當歸送給書房裏的劉大夫,不想劉大夫卻端了出來,笑言要同大夥一起吃,末了還責怪蒲草太過破費,下次不可如此。
蒲草瞧得他一臉真誠,不是假裝客套,對這大夫就又多了三分敬佩,連連應下。
秋夜的風急而涼,未免灌得一肚子冷風,蒲草就把飯桌兒開在灶間裏,董四和同來的兩位鄉親都是常年見不到肉腥兒的,突然間的大碗肉、細麵饅頭管夠吃,歡喜得一時都不敢下筷子,就是劉家師徒也直道太過豐盛了。
蒲草客套謙讓了兩句,就端了那份兒飯菜去找春妮一起吃。
這時,劉厚生已經搬到了西廂的客房裏,傷腿被纏成了個白色的粽子模樣,直挺挺放在床裏,春妮正陪坐在他身旁低聲勸慰著什麽,可惜,這些勸慰明顯沒什麽效果,夫妻倆都是一臉悲苦,愁眉不展。
見得蒲草進來,劉厚生勉強笑著道謝,“蒲草妹子,今日多虧你張羅了,否則我這腿…”許是想起了他那涼薄狠心的父母,二十幾歲的漢子,眼圈兒居然有些紅了,把頭扭到了一旁,不肯讓人看到他的狼狽摸樣。
春妮也是恨得咬牙切齒,罵道,“她們平日對我不好也就罷了,生子可是他們的親身兒子啊,怎麽能這般狠心…”
蒲草放下托盤兒,擺手示意她不要多說,省得惹得劉厚生更難過。
春妮到底心疼自家男人,果真就收了那話頭兒,轉而又勸慰起來,“劉大夫的醫術好,等咱養過這個冬天看看,興許骨頭長好了,沒有啥妨礙呢。就算當真以後不能幹重活了,咱也不犯愁,老天爺餓不死瞎家雀,總有咱們的活路。”
蒲草隨手敲了火石,點亮了桌上的油燈,映得屋子裏仿似一下子就明亮溫暖了許多,“正是這個道理,這世上賺錢的路子多了,總不至於不能種田就要餓死人,放心吧,別想太多。咱們先吃飯,一會兒骨湯熬好了就該照顧大哥吃藥了。”
春妮應了一聲,兩人坐到桌前舉起筷子,雖是滿眼的大塊肉、嫩豆腐,粉條兒也是軟糯誘人,都是平日裏難得一見的好吃食。但春妮依舊蔫蔫的咬著饅頭,半晌都不知道夾口菜吃。蒲草無奈,想了想就笑道,“其實說實話,劉大哥傷了腿,我還是很歡喜的。”
春妮兩口子聽了這話,神情都很是驚愕。
“蒲草,你怎麽說…這話?”
一家之主傷了腿,以後的生活堪憂,蒲草作為好友,不但不憂心反倒坦言心中歡喜,這實在有些不像話,春妮不知是該惱怒,還是該敲敲她的腦殼聽一聽,是不是裏麵進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
蒲草推開手邊的陶碗,臉上笑意更濃,“你們聽我仔細說,你們也知道我預備建個溫室,冬日裏種些新鮮蔬菜賣於酒樓。這事兒要是成了,自然是一本萬利。但我這幾日忙著挖土脫坯,隻有貴哥兒一個幫手,實在是忙不過來,以後還要找人打木架子、木箱子,砌牆,上山砍柴,更是忙碌。
我原本想過要你們兩口子幫我一把的,但是大哥是個打獵的好手,上山一次怎麽也能賺個幾兩銀子,我就沒有開口。
如今劉大哥傷了腿不能上山打獵,正好倒成全我了,我可有人幫忙張羅了,省得我頭上頂著個棄婦的名頭,出麵辦事遭人家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