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燦爛的日陽,真是見著一次少一次了,待得過些時日雪花飄下來,就徹底與這樣的好日子暫別了。
許是所有人都是這樣的想法,這一日,街上的行人特別多,小販們也賣力的高喊著,想要多招攬些生意,多賺銀錢,等到大冷的日子,就能安安穩穩的在家貓個冬,蒲草兩人在人群裏穿行,被這熱鬧的氣氛感染腳下就慢了許多。
路邊兒有個老大爺支了個小攤在澆糖畫兒,圍了好多的孩子,蒲草想到家裏乖巧的山子和桃花,就擠了過去,隻見老大爺拿了個小銅勺在一口小鐵鍋裏舀了一勺褐色的糖漿,然後手腕晃動,行雲流水一般就用那糖漿在大理石板上畫出一隻抬頭挺胸,傲氣十足的大公雞,活靈活現,栩栩如生,引得周圍眾人都是高聲叫好。
蒲草也看得瞪大了眼睛,心裏直道,藝術在民間,這話果然不假,立刻掏了六文錢買了兩隻大公雞,一隻小豬。老大爺聽說她要走遠路回家,特意幫忙多罩了一層薄油紙,以免路上沾了風沙。
蒲草謝了又謝,一想到回去後,兩個孩子見了定然歡呼雀躍,她就忍不住笑得眯了眼。
春妮蹲在一旁的攤子前翻揀那些荷包香囊,蒲草以為她喜歡,剛要攛掇她挑上幾個,卻被她拉著就走,小聲笑道,“我看看樣子,等回去照著繡就行了。”
蒲草咯咯笑起來,直說她這是在偷師,兩人笑鬧著剛要轉回城西藥堂,就見前邊路口好似吵鬧起來,很多行人紛紛聚了過去,就是街道兩側的酒樓上也有人開了窗向外觀瞧,春妮天生愛熱鬧,忍了又忍還是扯了蒲草跑了過去。
可惜兩人行動有些晚,趕過去時,那地方已經裏三圈外三圈被看客們圍了個嚴嚴實實,她們兩個個子又矮,死活也看不到裏麵,隻能支著耳朵聽兩句。
原來裏麵吵架的兩方都是女子,因為馬車撞到了一處生出的紛爭,不過,聽著話音兒好似又涉及了一個男子,有如此香豔情節加入,自然惹得看客們眼睛放光,興味十足。
春妮見得旁邊兩個小販頭對著頭,笑嘻嘻低聲議論的熱鬧,就湊過去問道,“兩位大哥,咱們這翠巒城的姑娘就是潑辣啊,當街吵架,可真是不怕壞了閨名啊。”
那兩個小販好像知道些內情,正是憋得慌,聽得有人問話,轉頭一瞧,見得是兩個農家小媳婦兒,不像與那吵架的兩位主兒有瓜葛,就嘿嘿笑道,“大妹子,你這是不知道,這兩位主兒根本不怕聲名不好。她們一個是城主家的大小姐,誰敢說她半個不字啊?另一個就更不怕了,那是胭脂閣的紅牡丹,男人堆裏打滾的風塵女子。”
“哦?”春妮驚疑的低呼出聲,“那牡丹姑娘可是個厲害的,居然敢同官家大小姐吵架,她不怕…”
兩個小販聽了這話,笑得更是曖昧又奸猾,聲音也壓得更低,“若是平日,牡丹姑娘許是真不敢招惹那位,不過,如今她身後可有人撐腰啊。這女人間打架,別管出身門第,能討得男人歡心就保管穩占上風啊。”
蒲草聽得他們越說越露骨就有些不喜,扯了春妮一把,說道,“咱們回去吧,還要趕路回家呢。”
春妮也有些臉紅,扭頭就同蒲草擠了出去,小聲說道,“還以為有啥熱鬧呢,原來是兩個女子爭風吃醋。”
蒲草擠眉弄眼逗弄她,笑道,“怎麽,你打算多學學,以後給你家生子也找個小妾?”
“他敢!”春妮立時瞪了眼睛,“他若討小妾,我就打折他的腿!”
蒲草撲哧笑出聲來,從她手裏接過籃子,一路說笑著回了藥堂,可惜,兩人走得早了些,她們剛轉過街角,那吵鬧之處就迎來了一個關鍵人物,居然也是她們熟識之人。
方傑眼見前麵被圍得水泄不通的街口,手下的折扇慢悠悠搖晃著,帶起的發絲撫過微翹的嘴角,若是不熟識的人見到,怕是會以為他此時很是歡喜,然而事實卻全然相反,他那輕挑的眉梢兒,隱含的滿滿都是不耐和惱怒。跟在他身後的小廝,悄悄往旁邊又挪了兩步,替那場中兩位感覺良好的女子捏一把冷汗。
這般想著,他硬著頭皮上前,伸手撥開人群,說道,“鄉親們,請讓一下。”可惜,眾人都是看得正過癮,誰也沒有動地方的意思。
人群之中,兩方人馬的丫鬟已經是露胳膊挽袖子,就差一聲令下上前廝打了。
兩家主子雖是沒下馬車,卻也隔著窗子唇槍舌戰,這個說,“你個下賤女子,滿身風塵,也敢提我表哥的名字?我表哥是可憐你,才捧捧你的場,還真當自己是方家媳婦了?”
另一方就柔柔弱弱,反駁道,“方公子是憐惜奴家不假,但同奴家更是情投意合,孫小姐若是不喜就派人告知奴家,奴家忍痛割愛把方公子讓與小姐就是,為何小姐要當街撞上奴家的車馬?這可不是知禮的女子所為?”
“你,你!那是我表哥,誰要你相讓,你是個什麽東西,你居然還敢罵我不知禮?”孫大小姐徹底惱羞成怒了,高聲喊道,“你們這些沒用的賤婢,還等什麽,給我砸了她的車!”
牡丹手下的兩個小丫鬟立時舉起了手,琢磨著是先抓對方頭發還是先扯衣服,方傑再也聽不進去,冷聲喝叱道,“都給我住手!”
這一聲高喊把主角和看客們都嚇得一愣,扭頭一看,原來是男主角到了,人群裏有那熟識的臉上笑意都更濃了。場中兩家的丫鬟也都趕忙低了頭,往自家主子旁邊退了幾步。
人群終是讓了一條小路,方傑邁步走到兩輛馬車之間,正要說話的時候,他左手邊的馬車卻突然掀開了車簾,露出孫家大小姐那張嬌美的臉龐,她欣喜喚道,“表哥!你怎麽來了?二娘最近常念叨你,表哥也不去我們府上走動?上次的詩詞表哥才教了我一半呢。”
另一輛車上的牡丹自然也不甘心落了下風,車簾也挑了起來,她年紀比孫小姐稍大一些,但容貌卻不差,比之年輕女子更多了三分韻味,特別是那眉目流轉間露出的一抹風情,惹得周圍的看客們都是心癢難耐、暗中欣喜,平日進次胭脂閣花用個十兩二十兩,也不見得能見上這清倌人一麵,沒想到今日卻分文未動,就一睹紅姑娘的風姿,可真是賺了。
牡丹覺出周圍眾人的灼灼目光,心下不知羞,反倒很是得意,但臉上卻極力裝了三分委屈七分驚喜,柔聲說道,“方公子…都是奴家不好,今日不該上街來,惹下這樣的風波,怕是要連累公子出醜了。”
都說薑是老的辣,隨著年紀增長了,或多或少,也要一同長些心機和手段。果然,相比與孫家小姐的嬌蠻,牡丹這幾句話一出口,方傑的臉色就好了許多,微微點頭算是行了禮,低聲說道,“牡丹姑娘客氣了,今日之事都是我家表妹魯莽了,改日我定然親自上門道歉。”
牡丹杏眸一亮,臉上笑意更濃,微微帶了那麽一絲期盼和嬌羞,應道,“公子言重了,不過是些小事,怎麽能勞公子致歉,不過,能見公子一麵也好,前幾日得了一壇三十年的桂花釀,本來就等著同公子一同品酒呢,那…牡丹就恭候公子大架了。”
方傑不喜苞穀釀的濃烈,很是偏愛南國的酒水,聽得牡丹這般說,臉色就又好了三分,笑道,“明日必去。”
牡丹得了準信兒,勉強按捺著心裏的狂喜,慢慢放下了車簾,吩咐車夫丫鬟們趕路。
那邊廂,孫家小姐聽得兩人幾句話就定下了相約之期,心裏那壇酸醋仿似被潑進了時光隧道,瞬間變成了沉積千年之物,暴漲的酸澀之氣直衝腦門,指了那遠去的馬車就是大罵起來,“你個肮髒的賤貨,敢當著我的麵兒勾引我表哥,我…我,我要拆了你的破樓…”
“嬌鳳!”方傑看著牡丹的馬車沒有回頭徑直走了,心裏又添了一絲感激,不論誰是誰非,起碼牡丹這樣行事大度,他才不會太為難。
至於自家表妹,這性情就有些太過刁蠻了,方傑忍了氣上前低聲說道,“你一個千金大小姐,當街同人大吵,豈不是自降身價,若是這事被孫大人知道怕是又要禁足三月,趕緊回府吧。”
孫小姐委屈的撅了嘴,撕扯著手裏的帕子,不忿應道,“你也不上門來看我,日日同這賤女人廝混,我是一時生氣…”
“好了,”方傑不耐的打斷她,生怕這沒腦子的千金說出什麽容易被人誤會的話,趕緊催促道,“你先回府吧,轉告姨母明日我就去看她。”
“真的?”孫小姐眼裏瞬時滿是喜色,心裏那壇陳年幹醋奇跡般的又變成了蜜糖,甜得她發暈,一迭聲的應下,“好,好,我這就回府,表哥你可不能騙人,一定要來!你若是不來,我就攆去白雲居找你…”
方傑胡亂應和幾句,就攆了那車夫趕緊調轉車頭,孫小姐走出多遠,還一直趴在車窗口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