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掌櫃聞言卻是心裏咯噔一下,隱隱有些大事不妙之感。
果然,蒲草棄了狗剩兒不理,轉向他說道,“剛才是我的話沒有說清楚,讓孫掌櫃誤會了。我那棚子青菜隻夠供給一家酒樓用度,但這酒樓卻是白雲居而非孫掌櫃的富貴樓。”
孫掌櫃愣了一下,臉上的得意瞬間消褪,沉聲說道,“小嫂子,你恐怕不常去城裏走動吧。整個翠欒城裏數一遍,我們富貴樓是最氣派的,白雲居根本難以與我們比肩。老夫不知白雲居給小嫂子開了什麽高價,但不管他出多少,我們都加五成!小嫂子看這誠意如何?”
屋中眾人聞言都是齊齊屏住了呼吸,腦子裏飛快盤算著多加五成是個什麽概念。那就是說,如若先前割一次菜賣十兩銀子,這富貴樓就願意出十五兩買回去,平白多賺一半!
陳家幾人和春妮都轉頭看向蒲草,張二叔還有不知道啥時候湊到他跟前的張二嬸子,卻是把腦袋點的仿似小雞啄米一般,恨不得上前按著蒲草立時答應才好。
可惜,蒲草卻還是笑著搖頭,“孫掌櫃開價確實有誠意,但我還是不能應下這買賣。我同白雲居的方公子是簽過買賣契書的,若是違背,我們張家要吃官司。孫掌櫃莫怪小女子膽小,實在是小門小戶,惹不得那些麻煩。”
孫掌櫃見得蒲草臉上笑的和氣,口中卻是半分不讓,心下就有些焦急起來。他昨日可是同東家拍著胸脯打過保票了,若是空手回去,就以東家那暴躁脾氣,真是說不準就把他踢出富貴樓了。
這般想著,他就狠狠掐了手上的金箍戒指,咬牙又加了價格,“七成!”
眾人眼睛瞪得又圓了一圈兒,盯著蒲草就等著看她如何反應,蒲草卻依舊搖頭扔出兩字,“不賣!”
“九成!”孫掌櫃幾乎是咬著後槽牙在喊價了,身後不遠處的楊九瞧著他耳根的青筋都在暴跳,忍不住悄悄往後挪了幾步,臉上滿滿都是幸災樂禍之意。
“讓你這老家夥往我身上推罪責,哼!如今人家找對了,這生意你卻談不攏,看你還能找誰背黑鍋?”
孫掌櫃不知楊九心裏腹誹,他此時眼見蒲草不停搖頭,甚至連個“不”字都未應,實在是氣得狠了,一拍桌子站了起來,高聲說道,“雙倍!我們富貴樓出雙倍銀錢,但是這棚子青菜不能再賣給別人!”
這次報價一出,眾人看向蒲草的眼神簡直就如同膜拜神仙一般。從頭到尾她隻說了兩個字,搖了一次頭,就硬是把價格扛到翻番了,這份心機手段真是從未見過啊。
陳大伯想要開口勸幾句,但想著他畢竟不是張家人就用力把話又咽了回去,使個眼色攔著老婆子和兒媳也不讓她們出聲。
春妮卻是激動的渾身發抖,雙倍是啥價格,就是她和生子以後每次賣菜都能拿到十兩銀子!足足抵得上兩年的收成,這絕對是一筆大財啊!
她上前扯了蒲草,哆嗦著聲音說道,“蒲草…這,這…”
蒲草自然明白春妮的意思,她其實也有些動心,畢竟銀子這東西真是個萬能的,有了它就能吃飽穿暖,甚至天下去得。
但是,自小受過的現代教育又讓她的目光放得更長遠。如今家裏的青菜賣給白雲居所賺銀錢就已經足夠過上好日子了,多了富貴樓這一倍進項自然會更寬裕些,但也不至於就瞬間一步登天。
況且說句良心話,沒有方傑的支持,她也不可能有今日的成功。若是為了銀錢就背棄信義,她以後還怎麽挺直腰背做人!
想到這裏,她衝著春妮搖搖頭,然後轉向滿臉篤定之色的孫掌櫃,笑道,“多謝孫掌櫃如此有誠意,但我還是不能棄了白雲居另選富貴樓。當初秋末之時,我曾挨個酒樓拜訪,想要預支銀錢建這菜棚子。
說起你們富貴樓我也是去過的,可惜被小夥計攆了出來。最後隻有白雲居的方公子同我立了字據,很是爽快的預支了二十兩銀子助我種菜。不說字據上早就寫明青菜歸屬,隻說白雲居這份恩情和信任,我也不能因為銀錢就輕易背棄。
所以,孫掌櫃就不要再提買賣之事,今日也勞您白走這一趟了。”
蒲草話音落下,屋子裏靜了好一會兒,春妮想起當日同蒲草挨個酒樓拜訪時受到的冷眼,還有兩人出了白雲居時的狂喜,心下很是為剛才的財迷心竅羞愧,趕忙扯了蒲草的袖子說道,“你說的對,做人是不能忘恩負義。”
一直站在蒲草身後不遠的張貴兒居然也開口讚同道,“所謂,人無信而不立。我們張家絕不能做那背信棄義之事!嫂子,這事我讚成。”
陳家眾人互相對視一眼,雖然還是替蒲草心疼銀子,但是農人本性淳樸,滴水之恩湧泉相報的道理還是極讚成的,於是也都點頭不語。
隻有張二叔一家聽得蒲草拒絕,那眼珠子恨不得都要瞪了出來。
張二叔第一個跳起來喊道,“狗屁信義,什麽也沒銀子來得實在!那可白花花的銀子啊,白雲居不就是預支了二十兩嗎?賣了菜錢還給什麽方公子就是了。他當初就拿了一點兒銀子,如今就換的一棚的青菜,天下哪有這樣的好事!奸商,他就是個奸商!”
張二嬸也跟著幫腔,“可不是,這人打的好算盤。蒲草,你可不能為了那吃不了喝不了的什麽信義,就這麽敗壞老張家啊!”
她說著又往張貴兒身上攀扯,“我們貴哥兒將來可是要考狀元呢,筆墨紙硯、進京盤纏,哪樣不要銀子。你若是犯傻把銀子往外推,耽擱我們貴哥兒的前程,看我們大哥大嫂不從陰間爬回來收了你!”
可惜,張貴兒剛才已是表明態度,早早就退回原來位置低頭不再言語,根本不理會這話。氣得張二嬸子直想抓了他,扒開腦殼看看是不是裏麵進水了。
孫掌櫃聽說當初曾經錯過這樣一場機緣,也是心裏暗自發狠,回去一定要問清楚到底是哪個夥計斷了酒樓財路?
說實話,他這般思量絕對是遷怒。就算當初沒有夥計攔阻,以他平日那般眼高於頂的模樣,說不定隻聽了“冬日種菜”幾字就把蒲草當瘋子攆出去了。
當然,他這樣的人是不可能想到自己的錯處,於是那小夥計就注定要當個出氣筒了。
楊九琢磨著空手回去對他也沒啥好處,就開口說道,“小嫂子這話說的也有些道理,忘恩負義那是小人行事。但是,小的聽說白雲居已經運回去兩次青菜了,而且這些日子的生意著實火爆。若說要報恩,這般已經是綽綽有餘了。
我們富貴樓不說在翠巒城,就是在京裏也還有些勢力,小嫂子若是擔心白雲居翻臉,我們富貴樓也能保得張家平安無事。但若是小嫂子一意孤行,以後張家有個什麽差錯,我們富貴樓可就不能援手了。”
他這話乍一聽好似很有誠意,但是仔細品品卻怎麽都覺有種威脅意味。蒲草眉梢一挑,冷笑應道,“多謝這位管事提點,但是我們雪國最重律法,隻要我們張家正經做事賺個辛苦錢,就誰也動不了我們。倒是哪個小人打了歪心思,怕是就要在牢獄裏喝上幾年西北風了。”
楊九被噎得眼裏厲色一閃,還要再說話的時候,孫掌櫃卻是開口嗬斥道,“閉嘴,沒規矩的東西,我談生意的時候哪有你插嘴的餘地!”
他說完這話,眼角卻是掃向張二夫妻,皮笑肉不笑的說道,“張二兄弟,你可是張家長輩,是否要勸上兩句,也替小輩兒們拿個主意?”
張二心裏叫苦,剛才在車上孫掌櫃已是許諾,若是事情成了就送他五兩謝銀。他原本以為這筆小財就是三個指頭捏田螺—穩穩到手,哪裏想到蒲草就是犯傻不肯應下,就連張貴兒也是不肯站在他這邊啊。
此時又被孫掌櫃拿話將了一軍,他就隻能梗了脖子愣裝大瓣蒜了。左右他也是姓張,又占了堂叔的名分,就是事情不成也不至於被打一頓扔出去。
想到這裏,他就啪得一聲重重拍了桌子,也算是先給自己壯壯膽子。然後高聲怒斥道,“不行,這張家的財路不能讓你一個小寡婦給敗壞了。這事兒我說了算,今日就割菜賣給孫掌櫃,明日就拿銀錢去還那姓方的。告訴他,我們張家不上他當了。”
蒲草眼見他這般厚顏無恥,也是當真動了火氣,剛要回罵幾句卻瞧得站在門口的陳大嫂不停的衝著門外努嘴。
她腦子裏靈光一閃,就立時收了怒色,轉而委屈辯解道,“二叔,村裏長輩已是說過,張家之事由我做主。可是你們這般三番五次上門來鬧,到底把長輩的話聽去哪裏了?難道長輩們在這村裏已經沒有威信了嗎?難道我張家不受村裏長輩管束了?”
張二叔本來已是準備好了,單等著蒲草怒罵反抗,他就再次撒潑耍賴,怎麽也要逼得她應下這買賣。可惜蒲草卻這般突然軟了口氣,他就以為剛才那般強硬把她嚇唬住了。
於是心裏大喜,腦子一熱就更是猖狂,“什麽長輩、裏正,你別拿那些外人嚇唬我。張家就是我說了算!他們算個啥,也敢做我張家的主!”
“張老二,你可敢當麵說說我們算個啥!”
張二叔的話音剛落,就聽得門外有人怒喝一聲,繼而那兩扇屋門就被人從外麵猛然推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