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子正是笑嘻嘻想要討杯茶水喝,聽得這話心下一跳,趕忙一拍腦門兒裝作恍然想起的模樣,說道,“公子真是英明神武,天下無敵,小的剛才說得太歡喜,還真忘了一件小事兒。嘿嘿,這天寒地凍的,那幾個兵大哥跑一趟也是辛苦,小的就做主同他們一起把地痞的孝敬收了。嘿嘿,這是小的分回的二兩銀子。”
他說著,就伸手進袖子裏掏了一塊碎銀放到了桌子上。
方傑拿起那銀子顛了顛,轉而又砸回東子懷裏,冷聲說道,“這話是真是假,你心裏最清楚。以後若是再犯,不必我發落,你自己直接卷鋪蓋出府吧。”
東子嚇得“噗通”就跪了下來,心思轉得飛快,一迭聲的求饒,“公子息怒,小的就是覺得李家平白被嚇一頓太可憐了。小的想拿這二兩銀子給他們買些吃用之物,就當那些地痞的賠禮了。小的當真不是要私吞這銀子啊,公子一定要相信小的。”
方傑不置可否的挑挑眉,擺手示意他起來,這才說道,“這銀子你想自己留下也不要緊,但你回稟的時候必須說於我知道。若是以後那些地痞暗恨在心,背地裏尋事挑釁,我不知今日你今日搜刮過他們的銀錢,自然不會想到他們頭上,甚至找錯了對手,那豈不是未戰先輸,樹敵更多?”
東子不過是喜好貪個小便宜,哪裏想到這麽深遠。此時,他越聽越覺有理,頭上的冷汗也下來了。這次可不是因為驚恐,而是誠心跪下認錯,“公子,都是小的鼠目寸光,見錢眼開,差點兒給酒樓惹下大禍。小的知錯了,還請公子重重責罰。”
方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溫茶,眼見這擅耍小聰明的貼身小廝被嚇得誠惶誠恐,也覺這頓敲打有了成效。
於是轉而正色說道,“起來吧,知錯就好。今日這差事辦得還是不錯,就當功過相抵了。一會兒告訴王管事,送桌酒席到城門司去,再備份謝禮,你明日回來就送去那書吏家裏。”
“是,公子,小的這就去傳話。”東子抹了把汗就要退下,將將要到門口的時候,他突然想起一事又問道,“公子,剛才陳二哥找到小的說明日要早些回村,您看,可有什麽物件要捎帶給張…嗯…”
東子是除了漫天風雪之外,最清楚自家公子和蒲草定情這秘密的人了,若是沿襲舊稱呼蒲草為張嫂子,好像大有提醒蒲草寡婦身份的嫌疑。但若是稱呼她夫人或者主母又實在太早,很容易馬屁拍在馬腿上,所以一向自詡聰明伶俐的他,說到半路也磕巴犯愁了。
方傑猜得這小子的為難之處,淡淡扔下一句,“以後叫張東家吧。”說完他起身走到書架前隨手揀了兩本詩集和一本遊記,遞到東子手裏囑咐道,“這詩集給張家那書呆子,這遊記拿給張東家。記清楚了,別到時候分錯了。”
“哎,公子放心,小的一定辦得明明白白。”東子小心翼翼抱了書,一迭聲的拍著胸脯保證過了,這才倒退著出了門。
洛掌櫃和王管事正坐在灶間裏,就著四個清淡小菜飲酒閑話兒。這一見得東子進來,兩人就扯了他問詢主子臉色可好?
東子怎肯說出剛才的糗事,落了自家威風,自然隻撿好的說。洛掌櫃和王管事雖然也知這小子的心眼多,不能完全相信,但估摸著主子總不至於更惱怒,於是也就懶得揭穿他了。
胖廚子的紅燒肉剛剛出鍋,端上來的時候聽得東子隨口說起明日要去李家村,就趕緊喊人幫忙把房梁上懸的一大塊臘肉放了下來,直接用油紙包個嚴實,嚷道,“張家小嫂子可沒少教我手藝,我一直也沒有機會登門道謝。東子兄弟明日就替我把這臘肉捎去吧。這是我娘去年親手醃的,正是味道好的時候呢。”
東子想起剛才公子的囑咐,一瞪眼大聲糾正道,“以後要叫張東家,這可是咱們公子交代的。”
胖廚子卻是見慣了他這般狐假虎威,照著他的小腦袋瓜子就是一巴掌,哈哈笑道,“張東家就張東家唄,你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崽子跟我瞪啥眼睛!我跟公子開酒樓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裏遊蕩呢。”
若是認真算起來,東子還真沒這胖廚子資格老,平日又常過來蹭吃蹭喝,腰杆子自然直不起來。這般想著他也泄了氣,嘟囔道,“就知道欺負我,真把我拍傻了,你給公子當小廝去啊。”
眾人見得他這般欺軟怕硬模樣,都是哈哈笑起來。
東子賭氣低頭大口吃肉,吃到半路突然想起公子還有吩咐,就趕緊說給眾人聽。王管事難得也敲了他一記,埋怨道,“公子又吩咐,你怎麽不早說?”
老掌櫃也是湊熱鬧敲了他一下,笑道,“確實該打!”
眾人轉而都去忙碌了,留下東子一人苦著臉越吃越沒滋味,於是跑去翻出以前藏起的半壇酒,端著紅燒肉找借助東廂的陳二哥嘮叨去了。
第二日,難得天氣晴好,天空大地之間一掃先前的烏蒙之色,變得高遠兒明亮,遠眺雪原各處,風景極是廣闊壯麗。
東子趕著大馬爬犁拉著陳二夫妻倆是滿載而回,村子裏有出來透氣走動的鄉親看到了,都是笑眯眯同他們打著招呼,心裏自然要羨慕感慨一番。
他們雖是猜不出陳家這賣雜貨的小買賣能賺多少銀子,但是隻看他們這一次次進城上貨就必然獲利頗豐,否則誰大冬日的受這個罪啊。
不提村裏人如何想法,隻說,山子昨晚聽了兩個故事才心滿意足的睡下,早起卻鬧著棉褲涼,賴在被窩裏不肯起來。
蒲草有心直接掀了被窩,又怕這小子乍冷之下染了風寒,隻得引誘他說一會兒早飯就吃包子,他若不起就吃不到。
結果這饞嘴小子立刻就爬起來,麻利的穿戴整齊,末了還問什麽時候吃包子?蒲草真是看得哭笑不得,倒也不好說話不算數,隻能手下加快忙碌,把包子從午飯改成早飯了。
李家母女、婆媳幾人,昨晚也是閑話到半夜才睡,此時剛剛爬起,聽得蒲草隔著籬笆喊話,洗漱完後就趕過來幫忙。
劉厚生是個勤快又有責任心的好人,菜棚子裏時時刻刻都燒得暖如春日,哪怕是靠近牆角的溫度也足夠麵團發酵了。
一晚上過去,原本隻占了陶盆小半的麵團已是侵略了大半江山,渾身滿是氣泡,嗅上去酸味撲鼻。蒲草倒了兩瓢幹麵進去,請了李二嫂加麵堿揉勻。
李家除了過年改善夥食,平日可是見不到這樣的細麵,更別提還是論陶盆裝的。李二嫂洗手挽好袖子,站在一旁好半晌沒敢下手。
李大嫂也是拎著蒲草遞過來的一大塊五花肉咧嘴不已,她有心開口勸蒲草少放些肉,但這不是自家,說出去有些逾越本分。想著不勸吧,又實在太過心疼了。難道就為了一頓包子,居然要用掉足夠他們家裏吃上一年的豬肉嗎?
春妮正坐在小板凳上燒水,見得自家兩個嫂子都是如此模樣就咯咯笑了起來,說道,“嫂子們隻管放手忙吧,蒲草心裏有數呢。她呀,是虧了什麽都不肯虧嘴的。特別是給孩子吃的,有好的絕對不做孬的,咱們今日也都跟著沾沾光,多吃幾個大肉包子。”
李老大正幫忙扒白菜,聽得閨女這般說,就笑罵道,“你怕是平日沒少跟著蒲草蹭吃喝,如今倒好,連同老娘和嫂子也一起招來了,若是傳出去咱們李家可是不用見人了。”
蒲草正拎著菜刀把白菜葉子摞在一起切成大塊,收進盆裏的時候還要撒上一層細鹽,這樣醃漬一下,省得餡料湯大,味道也更好。
她聽了這話就趕忙打趣笑道,“大娘和嫂子才住幾日,吃多少好飯菜我都不心疼。就是春妮太能吃了,這以後肚子裏又多個小的,我家的米麵怕是供不起她了。大娘回去的時候,可千萬把她帶走吧!”
李老太扔了白菜,一攤手苦笑道,“不行啊,蒲草,大娘帶回去也養不起啊。”
“那怎麽辦?”蒲草裝了無奈模樣,往外努努嘴,小聲道,“若不然大娘收我當閨女,咱們把她攆出去吧。”
“這主意好!”李家兩個嫂子也是異口同聲幫腔,惹得春妮跺著腳的大喊,“蒲草你這壞丫頭,居然攛掇我娘不要我。你們等著,今日的包子我都包圓兒了,一個也不給你們留!”
眾人都是哈哈笑了起來,手下揉麵切肉,忙得不亦樂乎。
很快,那條五花肉就變成了一堆指甲蓋兒大小的肉塊兒,白菜攥幹了水,大鍋裏煮的兩大把粉條眼見有八分熟也被撈出來切得細碎,蔥薑末各備了一小碗兒。
蒲草掃了一眼就麻利的刷幹淨大鍋,燒得滾熱之後就把五花肉塊倒了進去,翻炒變色的時候,又加上醬油、蔥薑末、胡椒粉,最重要的是四大勺子豆瓣醬,然後一直炒得肉塊流油才盛到大陶盆裏。這時再把白菜和粉條加進去,盡力朝著一個方向攪拌均勻,餡料也就準備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