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邊說閑話邊出了院門兒,東子放好東西就要解下馬韁繩趕路回城。蒲草卻偶然瞧得對麵兒柴垛後好似有些不對勁兒,於是出聲喝道,“誰躲在柴垛後麵呢?”
東子聽得一愣,下意識就抄起來馬鞭子想要砸過去。可是不等他抬手,那柴垛後邊已是轉出一人來,畏畏縮縮湊到跟前應道,“張家嫂子,是我啊,水生。”
蒲草掃了一眼劉水生身上套著的羊皮襖和腳上的大棉靴,心裏暗喜,但臉上卻還是掛了疑惑神色,淡淡應道,“哦,是水生啊。怎麽,你來找你兄嫂有事啊?”
“不,不,”劉水生趕忙擺手,一臉尷尬的指了指馬爬犁說道,“我聽說嫂子這裏有進城的方便車,就過來看看能不能捎我一段。”說完這話,他仿似很怕蒲草問起進城所為何事,主動又添了幾句,“嗯,家裏沒有油鹽了,我去買些回來。”
蒲草壞心的繼續勸阻道,“隻買油鹽哪用進城啊,旁邊陳大伯家裏什麽雜貨都有。多花個三五文就省了一日功夫多好啊,這天寒地凍的,路上太辛苦了。”
劉水生被堵得臉色漲紅,腦子裏轉得都要冒煙了,才好不容易又想出個借口,“那個…我爹娘最近染了風寒,我還要抓些藥回來。”
“哦,這樣啊。”蒲草終於大發善心,輕飄飄放過了額頭都有些汗津津的劉水生,轉而對東子說道,“東子,這是劉嫂子的小叔,你就多辛苦捎他一段兒吧。”
東子這半會兒也瞧出這劉水生不討蒲草喜歡了,他於是也裝了為難之色應道,“我原本路上還要去辦點兒小事兒,既然張東家這麽說了,那我就捎著他吧。”
“那就謝過小兄弟了,一路好走啊。”
劉水生大喜,上前謝了蒲草就坐到了爬犁上。東子笑嘻嘻同蒲草使了個眼色,也沒打個招呼就一鞭子抽在棗紅馬屁股上。棗紅馬吃痛抬腿就跑,直晃得劉水生差點兒一個跟頭栽下去。
馬爬犁就這樣載著驚叫的劉水生跑遠了,留下蒲草笑得痛快,末了又眯眼盤算良久,這才回了自家院子。魚兒終於忍不住誘惑,就要上鉤兒了。但願他們吃個大虧,以後多長些記性才好…
馬爬犁跑在村外雪原上就平穩許多,劉水生坐得穩了就湊到東子跟前閑話兒,聽得東子愛理不理的說起他是白雲居的人,劉水生恨不得給自己倆巴掌,再也不敢多嘴出聲。
東子也是好奇他到底怎麽惹得蒲草不喜,結果提了幾次話頭兒都被劉水生小心翼翼遮掩了過去,於是也就懶得再問了。
一路無話,馬爬犁很快到了城門口。守城門的兵卒昨晚同東子一起端了地痞老窩,分了銀子又得了一桌酒菜,早把東子當了自家兄弟了。
此時一見他出門回來,就上前拉著他熱熱鬧鬧說了好幾句閑話,又約了以後得閑兒喝酒,這才放了馬爬犁進城。
劉水生嚇得心都提到嗓子眼了,盤算著萬一被這小子知道他以後要幫著富貴樓搶奪白雲居的財路,他能不能被抓起來扔進大獄啊。
這般想著他也坐不住了,借口要去置辦東西,剛離開城門就麻溜兒的下了車。東子也沒放在心裏,衝著他揮揮手就回了自家酒樓。
劉水生拉著幾個路人問詢到了富貴樓的位置,好不容易尋到那街口之處又膽怯不敢上前。一時害怕白雲居報複,一時又怕富貴樓不肯掏銀子,最後他腳下的雪地都被踩得發亮了,這才終於狠心跺腳邁進了富貴樓的門檻兒。
富貴樓的小夥計們這些日子可是過得水深火熱,所謂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他們的掌櫃被東家日日罵得狗血淋頭,自然心情不佳,於是他們也跟著倒了黴。
但凡犯了一點兒小錯被抓到,保管會被掌櫃的當成撒氣筒。重則攆出酒樓,輕則罰掉工錢,惹得人人都是如履薄冰,生怕下一個犯到掌櫃手裏的就是自己。
這一會兒,兩個青衣小夥計正是趁著大堂裏客人不多,湊在一處低聲抱怨。不想突然瞧得一個穿了羊皮襖、戴了狗皮帽子的老農闖進來,兩人立時驚得瞪圓了眼睛。若是放了這樣的窮鬼進來,自家掌櫃手裏的“屠刀”保管就要會到他們身上了。
兩人想也沒想就三兩步竄了過去,那身手迅捷得堪比武林高手,低聲嗬斥道,“你這人怎麽隨便就進來了,我們這裏是酒樓,不是小吃攤子,你快趕緊滾出去!”
劉水生好不容易硬著頭皮進了門,一見立刻有人上前招呼心裏還有些歡喜,結果一聽這話才知人家是嫌棄他。
他有心發火又覺上門求財要和氣,隻得賠著笑臉兒說道,“小哥兒,小哥兒等等,我是來找你們掌櫃的,我有好買賣要同他商量。”
“你可算了吧,我們掌櫃的哪有功夫搭理你啊。你要是打算賣個山貨啥的,就去敲後門找管事,你可別連累我們啊。”兩個夥計生怕這個月的工錢長翅膀飛了,打定主意攆人,任憑劉水生說啥都不肯鬆口兒。
劉水生雖然平日在家常偷懶耍滑不做活兒,但是手下力氣也不是兩個酒樓夥計能比得了的。他雙手死死扒著門框不鬆,一迭聲的央求著,“小哥兒,我是真有大買賣要找你們掌櫃,你們就替我通稟一聲吧。”
兩個小夥計累得臉色通紅也拽不開他,於是更加惱火,互相一使顏色就把他的兩條腿抬了起來。
劉水生一見自己身子懸空也有些慌了,全身僅有的膽氣都湧了上來,扯開嗓子就大喊道,“孫掌櫃,孫掌櫃!我是南溝村的啊,我要找你談賣菜生意啊!”
本來大堂裏零星散坐的那幾桌客人,早就發現了門口的小熱鬧,正是一邊吃喝一邊看著,權當消遣了。
不想突然聽得劉水生喊出這麽一句,眾人眼裏那簇八卦小火苗立時就變成了滔天烈焰,這個幫腔兒喊著,“夥計,人家老鄉兒有買賣要談,你就讓他進來坐坐唄!”
那個也說,“就是啊,你們富貴樓要是也有青菜可賣,我就天天過來吃,也不用去白雲居排位置了。”
兩個夥計也是沒了主意,手下一鬆,劉水生就得了自由。這時候,孫掌櫃也接了報信兒大步流星趕來,四處掃了一眼就明白了個大概。
他狠狠瞪了兩個小夥計一眼,轉頭再看向眾多食客卻是笑眯眯拱手行禮,說道,“夥計沒規矩,讓貴客們看笑話了。不過是個老鄉要賣些山貨就鬧出這麽大動靜兒,我這就帶下去問問,各位千萬莫要壞了興致啊。”
有那平日熟識的食客就哈哈笑著應道,“孫掌櫃,若是得了好食材,可要早些掛出牌子啊。”
“那是,那是,平日全賴各位貴客捧場,若有好食材定然第一個捧出來給諸位嚐鮮啊。”
孫掌櫃客套了兩句,就引著劉水生去了後院兒賬房。
劉水生第一次進得這般富貴之處,兩隻眼珠子簡直都不夠用了,傻呆呆的模樣看得一路經過的小夥計和雜工都是嗤笑不已。
待得他終於聽在耳裏,回過神兒的時候,他已經坐在屋裏了。孫掌櫃一臉不耐煩的揮退欲要上茶的小夥計,沉聲問道,“你是哪裏來的?怎麽在我們酒樓前堂鬧事?你家裏當真有青菜要賣?”
說實話,孫掌櫃心裏是不相信劉水生的。他又不是傻子,如今可是大冬日,怎會像夏日一樣遍地都有青菜可賣呢?真當那青菜是西北風一吹就能長出來的啊?
但他是酒樓掌櫃,又因為這青菜之事被白雲居死死踩在腳下,但凡有點兒希望,他還是要碰碰運氣的,於是這才招了這土鱉小子進來問詢個真假。
劉水生剛才也是急得狠了,這會兒正對著人家正主兒就不好撒謊了。他紅著臉吭哧半天,終是壯著膽子說道,“孫掌櫃,你別著急,我是南溝村來的。上次孫掌櫃去張家買菜的時候,我也是在那屋裏站著的…”
孫掌櫃聽得他提起那日的“恥辱”,臉色立時就黑了一半,不等他說完就嗬斥道,“趕緊說正事,提那一家子不識抬舉的做什麽?你先說說你家都種了什麽菜!”
“是,是。”劉水生嚇得趕緊起身,微微弓著腰應道,“張家是不識抬舉,孫掌櫃息怒。我…我家的菜還沒種呢…”
孫掌櫃一聽這話,另一半臉也黑了,惱得一巴掌拍到了桌子上,“你是不是上門來鬧事的啊?沒種菜,你跑來喊著賣什麽菜?”
劉水生嚇得腿肚子都轉筋了,哆嗦著嘴唇辯駁道,“我…我知道種菜的法子,這幾日就開始種,過一月就有菜賣了。”
孫掌櫃眼裏精光一閃,臉色慢慢也緩了下來,開口問道,“你當真知道種菜的法子?那張家怎會把這發財的路子分給你?”
劉水生自然不好說他是偷師,於是就含糊說道,“我哥給張家看守菜棚子,我進去過幾次…”
他這般支支吾吾,沒想到反引得孫掌櫃誤入了歧途。滿心眼兒裏就以為他兄長眼紅張家賺銀子,私下裏把種菜法子透露給自家兄弟了呢。
若是這般,那一個月後他們富貴樓豈不是也有鮮菜可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