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園春來早

第一百一十八章 婢女

兩人說笑著進了畫樓,那些不知剛才藏在何處的小廝丫鬟們立時上前伺候兩人洗手漱口,待得飯菜端上了桌子就又悄然退下了。

蒲草笑著讚道,“你這裏的下人真有眼色,規矩不錯。”

方傑卻是搖頭失笑道,“大半還好,也有那不開眼的。”

蒲草想起剛才喜鵲自作聰明,搬起石頭砸了自己腳就覺好笑,“那叫喜鵲的,我倒是很喜歡,比一般女子狠辣有膽子大。等我領回去磨一磨,興許還是個好幫手。”

“你高興就好,不過契紙放好了,不願費心思的時候轉手賣了就是。”方傑仔細把魚肉剔幹淨小刺,這才送到蒲草碟子裏。說起轉賣之語極是隨意,仿似喜鵲不是活人,當真隻是樹林裏時常嘎嘎飛過的喜鵲一般。

蒲草心裏微微有些不舒坦,但是轉而想起自己剛才不同樣扔了五兩銀子就買了個大活人。於是暗罵自己矯情,一邊低頭吃著魚肉一邊另起話頭兒,問道,“你今日找我來,到底有何事啊?若是再不說,吃過飯我就走人了。”

方傑有些驚訝,墨眉輕挑笑道,“我不是說過要請你賞梅飲酒,你怎麽還這般問?”

蒲草笑瞪了他一眼,打趣道,“我們方公子這般日理萬機的人物,哪有閑情逸致單陪我這小女子賞梅閑話兒啊?”

方傑眼裏閃過一抹讚賞之意,放下筷子應道,“也沒有什麽大事,隻不過我明日要出趟遠門兒,許是要一月才回,自然要同你說一聲。”

“那麽久?”蒲草微微有些不舍,也是放了筷子問道,“天寒路遠,行禮用物可多準備一些。”

“以前常出門,這些瑣事東子自會操辦。昨日我同其餘幾家酒樓商議好了,青菜生意會分他們一些,以後就再沒有人去你那裏纏磨撬行了。至於取菜的時候,洛掌櫃會親自帶人過去,你有什麽事情就交代他去辦,不必客套。”

蒲草聽他安排得這般仔細,心下微暖,笑道,“你放心吧,有事我會開口的。反倒是你,路上要注意安全。我最近又要琢磨一樣新菜色,興許等你回來的時候,酒樓生意會更火爆了。”

兩人邊說邊起身離了桌子,也不喚丫鬟進來扯下殘羹剩菜,就那麽站在半開的窗前一邊閑話一邊賞景。

方傑想起老宅的那些紛爭,忍不住眉頭輕輕皺起,感慨道,“若是不必回去,隻留在這裏有你陪著,可是再好不過了。”

蒲草雖然不知他到底因何為難,但眼見他這般樣子,卻是斟酌著勸道,“人生在世不過幾十年,說長也長,說短卻也極短。若是不能歡喜過活,怕是等老死那日就要後悔了。所以,有時候最好要自私一點兒。”

方傑細細品味了半晌,眉頭一點點就鬆了開來。待得展顏想要伸手攬過蒲草抱在懷裏,半路卻又收了回來,尷尬笑道,“是我孟浪了。我隻是歡喜你一語解開我心中鬱結,一時有些情不自禁…”

蒲草想著他即將遠行,就主動上前伸出雙臂環住了他寬厚的脊背,輕輕笑道,“你比我聰明許多,這些道理自然都懂,不過想要聽我說說寬心罷了。”

方傑眼裏的暖意滿滿都要溢了出來,伸手緊緊回抱了她,低頭親吻她的發鬢,仿似要把心裏多年壓下的一口鬱氣都宣泄掉一半,長歎一聲,說道,“有些人雖與我血脈相連,但相處十幾年,卻及不上你待我一半。想來,我也不必再堅守什麽了。”

“這可能就是緣分吧,你跟他們是孽緣,跟我…也許是良緣!”

“不,一定是良緣!上天這次總算待我不薄…”

兩人就這般依靠在一處,互相低低說著話,胸口處都是覺得異常溫暖。眼見太陽西斜,天色馬上就要黯了下來,蒲草到底輕輕推開方傑,笑道,“行了,這擁抱就當是我送你的離別禮物了,你可早去早回啊。”

方傑極是不舍的握了她的手不放,笑道,“我這一去要一月才回,路途寂寥,你若是還有那日信裏寫的段子就再寫些給我解悶。如何?”

前世一人宅著無趣,郭德綱的相聲還有笑話電台,蒲草可是沒少聽。到了這時空,原本記得滿腦袋的英文單詞都就飯吃了,這笑話卻是頑強的留在了腦子了,如今寫幾段給方傑路上解悶兒,倒也不是難事。

見得蒲草點頭應下,方傑笑得同孩子一般歡喜。兩人這才下了樓,一路漫步回了前院兒。

東子正是苦著臉招呼小廝丫鬟們往爬犁上搬雜物,喜鵲挎了兩隻花布包裹站在一旁,一臉的複雜難言之色。

蒲草見得那些箱子筐婁裏多是吃食,就低聲同方傑說道,“我隻要兩壇酸梅就好,別的用物家裏都還齊全。”

方傑卻是堅持,“劉嫂子有喜,我自然也要送份賀禮。這都是我派人仔細采買回來的,多放些時日也不會黴壞。省得你家裏缺了哪樣,還要往城裏跑。”說完,他揮手示意春鶯遞過一件銀白底色繡了翠綠竹紋兒的棉鬥篷,又笑道,“這可不是狐皮的,不金貴。你自管穿著,省得吹了風,等東子回來的時候就扔爬犁上。”

蒲草含笑點頭,本來也想再囑咐他幾句,但是瞧得四周那些半垂著頭,耳朵卻是各個高高豎起的小廝丫鬟,也就隻能作罷了。

東子張羅安頓好諸多雜物就小跑兒到方傑跟前,雙手舉了一張泛黃的契紙,討好道,“公子,小的去掌櫃那裏取了喜鵲的契紙。”

方傑接過遞給蒲草,淡淡吩咐道,“明日早些回來,隨我去京都!”

東子本來還擔心因為這次拍馬屁失誤會失了主子的信任,沒想到主子照舊要帶他回京都,他立時歡喜得嘴角都要咧到耳根了,一迭聲的保證明日必定早回。。

蒲草上了爬犁坐好,喜鵲也在眾多丫鬟們或同情或幸災樂禍的目光裏坐到右側車轅,爬犁很快出了大門,消失在漸漸降臨的暮色裏…

東子緊趕慢趕,到得南溝村兒外時,天色還是徹底黑了下來。村頭兒幾家的窗戶上映出微弱的油燈光亮,襯得夜色更是靜謐安詳。

棗紅馬脖子上的鈴鐺隨著它的走動叮叮作響,離得村子越近,也惹了越多耳尖兒的大狗小狗汪汪叫個不停。

喜鵲凍得臉色通紅,死死抱著懷裏的包裹取暖,這會兒好不容易聽得東子歡快喊了一句,“咱們馬上就要到了!”

她趕忙抬頭張望,結果不遠處那隻有稀稀落落幾十戶人家的小山村,徹底驚得她白了臉。她原本猜得蒲草不是什麽富貴人家,但也沒想到居然農家小戶!那豈不是說以後她就要住在這樣的小村子裏,受凍挨餓,再無出頭之日?

“不,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求公子開恩!”

喜鵲抓著車轅就要往下跳,東子眼疾手快一把扯了他甩回去,高聲半勸半斥道,“你這是鬧什麽?你想摔斷脖子啊?你都出府了,公子怎麽能收你回去!張東家心善性情好,你好好伺候著,保管不會虧待你!”

蒲草本來買喜鵲回來,一是不想她被賣去別處,挾恨報複亂傳她和方傑之事,二也是喜歡她的狠辣勁兒。這一路瞧得她並不吭聲,更是暗讚她脾氣夠倔強,是個有忍性的。可惜沒想到馬上要到家了,她突然鬧出這麽一場。

蒲草於是也冷了臉,開口嗬斥道,“你若硬氣到底,我還能高看你三分。可你這般模樣是做給誰看!我不強求你,明日就讓東子送你去人牙子那裏!”

喜鵲聽得這話臉色更白,手上的掙紮也停了下來,顯見是明白她沒得選擇了。蒲草臉色這才稍微緩和了一些,又道,“到家之後,把嘴巴閉嚴!若是你好好做活兒,自然凍餓不到你。但你若是有什麽壞心思,也別怪我心狠!”

喜鵲重新抱好包裹,低頭不再說話。東子見得如此,就趕著爬犁繼續往村裏跑去。

張家屋子裏,桃花和山子一隻盼到天黑還不見姐姐回來,就鬧著要穿了棉襖去院門外等待。春妮和李老太一人抱了一個正是好聲勸著,突然聽得馬鈴響動,老老小小立時都猜得是方家的馬爬犁到了,各個歡喜的笑開了臉,紛紛開門跑了出去。

蒲草跳下爬犁,剛剛活動一下坐麻的雙腿,就被小牛犢一般莽撞衝過來的山子抱了大腿,桃花也是跑到跟前拉了嫂子的衣袖嚷著,“嫂子,你怎麽才回來?”

蒲草拍拍他們的頭,笑道,“嫂子有些事耽擱了,你們快進屋去,一會兒嫂子就進去了。”

兩個孩子隻要見得嫂子回來就放了心,牽著小手聽話得扭頭跑了回去。春妮兒和李老太幫著東子往下搬東西。李老太眼睛有些花,夜色又暗,也沒發現爬犁上多個人。倒是春妮眼尖,指了喜鵲驚問道,“這是誰家女子啊?”

蒲草嫌身上的披風礙事,就下來丟給春妮抱著,隨口應道,“這是我今日買的婢女,叫喜鵲。以後家裏洗衣做飯都讓她做,你也多歇歇。”

說完,她就指了馬爬犁上的筐婁喊著喜鵲,“傻站著做什麽?趕緊動手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