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老爺子著急去溫室走動探看,本就不喜劉老太這般突然攔了去路,此時又聽她如此抹黑親子,就忍不住開口說道,“劉嫂子,生子已經分家另過了,賺了銀錢若是再給你,他們兩口子還活不活?你這當娘還要替挑門立戶的兒子掌家,說到哪裏去你也不占理啊。你若是不待見他們小兩口,讓他們送完養老糧食就少登你的門兒,你也少來走動就是了。”
劉老太被噎得一哽,還想再要開口辯駁之時,陳裏正也是不耐煩的轉向劉厚生問道,“你們兩口子今年該孝敬爹娘的養老糧食送去了嗎?”
劉厚生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往事已是出了神兒,根本沒有聽到裏正問話,春妮兒趕緊接道,“回裏正大叔的話,分家時公婆說今年就算了,明年開始每年要二百斤苞穀的養老糧食。”
劉老太太眼珠兒轉了轉,自覺抓到春妮的錯處,立刻喊道,“你這不孝順的小娘們兒,就會扯謊!我們什麽時候說不要養老糧食了?明明是你昧了良心不想給。”
“娘,你怎麽說過話又不認?分家時候我要二畝地,你不舍得,死活隻給一畝,還說養老糧食從明年開始再收。”
“我沒說,我沒說,是你撒謊!”劉老太太死活就是不承認,大有沒人沒證據你能拿我如何的架勢。春妮兒也是氣急了,扭身回屋叮叮咣咣翻了那隻裝碎銀的荷包出來,數了足足六七錢銀子“啪”得一聲拍在桌子上,“好,娘不承認說過那話,我也不爭講了。今日裏正大叔和鄉親們都在,我把今年的養老糧食折銀子給你了,你以後可別再說我們賴了你的糧食!”
劉老太太眼睛盯著那閃著亮光的小銀角子,哪裏還聽得到兒媳說話,撲上前就把銀子死死抓在了手裏。末了那眼神又仿似要化成小鉤子一般,直往春妮手裏的荷包上剜,恨不得統統歸她才好呢。
春妮故意抖抖那大紅錦緞荷包,然後慢慢放進了懷裏,恨得劉老太太緊咬了後槽牙,腦子裏轉得都要冒煙了,卻也想不出什麽好法子來。
眾人看得都是不恥之極,陳裏正也是暗暗搖頭,開口說道,“行了,老嫂子拿了銀子,以後就別扯那些沒有用的閑話了。畢竟這人都有老的時候,不一定指望哪個兒子伺候床前呢。”
他說完這話就領著幾位老爺子隨著蒲草出門去溫室了,屋裏眾人見此也紛紛告辭,最後屋子裏隻剩下劉家三口了。
劉老太太掐著手裏的碎銀,還是有些不甘心,剛要再扯個借口討要剩下那些銀錢,就聽得劉厚生冷冷說道,“爹娘,以後我除了養老糧食就沒有別的物事孝順你們了。你們回去吧,不要再來了。”
劉老頭和老太太還是第一次聽的大兒這般同他們講話,有心喝罵幾句,但是瞧得大兒臉色鐵青,完全沒了以前憨厚老實的模樣。心下也怕真把他惹急了,於是就罵罵咧咧的讓小兒子架著膀子出門了。
屋子裏徹底清靜下來,小兩口瞧著滿屋狼藉都是相對無言,好半晌春妮才歎氣說道,“你進屋去歇會兒吧,我拾掇幹淨了就去溫室看看。”
“你去幫蒲草澆水吧,家裏我拾掇。”劉厚生擠了個笑臉兒,可惜卻比哭都難看。春妮心裏一酸,趕忙應下開門出去了。
不過片刻,屋裏就響了低低的嗚咽之聲,仿似受傷痛極的野獸在低鳴。伴著院子裏紛飛的大雪,越發顯得悲涼。春妮靠在窗欞上,咬著袖口也是哽咽出聲…
這世上,最親近的人也是最危險的人。因為你對他們的信任使得你不加防備,然後也就給了他們狠狠傷害你的機會,最痛、最深…
不提南溝村裏的種種鬧劇,隻說翠巒城裏也是難得熱鬧。原本就很繁華的商街,這一日更是車水馬龍。
無數灰衣小廝和青衣小管事們護著各自主子的馬車或者轎子,頂著天上紛紛揚揚落下的大雪花齊齊奔去街尾那座三層酒樓。而酒樓左近以及後巷,很快就停滿了完成任務的車轎。
三四個小廝許是各自主家也是相熟,閑極無聊就偷偷湊在馬車後閑話打發時間。其中一個年紀最小的圓臉兒小廝,縮著脖子抄著手靠在馬車壁板上,偶爾抬頭嗅著空氣裏的香氣,忍不住猜測著,“哎,幾個哥哥,你們說著白雲居掌櫃到底出了什麽高招兒,硬是讓鄭二老爺改了心意,把壽宴定在他們這裏了?難道他們準備了‘龍肝鳳膽’不成?”
一個稍稍年長小廝聽得這話,立刻一巴掌拍在他頭上,嗬斥道,“說什麽混話呢,那什麽肝膽你也敢說?傳出去你和你家裏老娘都要被拉去活剮了!”
圓臉兒小廝嚇得一哆嗦,他不過就是順口一說,哪裏就想到這話犯忌諱,趕忙哭喪著臉解釋,“啊,我沒…我不是…”
他這般又急又怕的模樣倒惹得其餘幾人笑起來,出聲替他解圍說道,“行了,朱三哥。大夥兒誰也不是多嘴的人,你就別嚇唬他了,以後多注意就是了。”
“就是,就是,才十三四的小毛頭哪裏知道輕重。”
那朱三又敲了圓臉小廝一個腦崩兒,才無奈笑道,“小六子是我帶出來的,家裏還有老娘要奉養,我也是怕他惹禍才多嘮叨兩句。”
眾人笑笑就重新拾起剛才那話頭兒,說道,“別說小六子好奇,就是我們主子剛才來路上還說起這事兒。誰知這白雲居掌櫃是出了什麽奇招啊?”
“聽說,昨日他是帶了個食盒去的鄭府,後來鄭家就發喜帖把壽宴定在了這裏。”
“那食盒禮到底裝得是啥呢?”
整個商街從頭到尾十幾家酒樓裏的掌櫃夥計們也同樣在猜測這個問題,而其中最焦急難耐的就是富貴樓的東家錢大富了。他這些時日連番請了白梨花、紅牡丹等名角兒、頭牌前來助陣,這才勉強壓了白雲居一頭。
本以為這次鄭老太爺七十壽宴必定要擺在他們酒樓,他連菜色都讓廚師精心搭配好了,卻不想鄭家突然傳了消息定在白雲居了,這如何不讓他氣恨。
鄭家雖然無人在這城裏做個一官半職,但是鄭老太爺是五十年前的舉人,滿腹才華卻無心仕途,得了功名之後就進府院裏做了個小小教諭。幾十年裏從他門下考出去的學子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其中在朝做官的就有十幾個,更別提外放的那些縣令同知了。
這老爺子是名符其實的桃李滿天下,鄭家自然也是翠巒城裏數一數二的書香門第。哪個識字的書生走到鄭家門前敢不行禮,哪任府尹到任敢不先去拜會老太爺?
鄭老太爺如今七十高壽,不說城中各個有頭有臉的人物,就是那眾多門生弟子也紛紛派人回來送壽禮、赴壽宴,這般露臉的大事自然也是各家酒樓爭搶的大肥肉。沒想到最後卻落在老對頭白雲居嘴裏了,錢大富如何能不鬧心?
胖掌櫃站在一旁瞧著自家主子如此焦躁,就倒了一杯茶水捧到跟前,討好道,“東家,喝杯茶消消火氣。白雲居那吳胖子有幾分手藝老奴還是清楚的,這麽大的壽宴他怕是撐不住,您就等著看白雲居出醜吧。”
錢大富接過茶杯大口喝了下去,皺眉問道,“還是沒打探出對麵兒那老家夥得了什麽好食材?”
老掌櫃搖頭,趕忙替主子又添了茶水,陪笑道,“東家放寬心,老奴瞧著他們就是故弄玄虛,拎了食盒上門讓大夥兒都誤以為他們得了什麽好食材。其實就是那方公子走了孫府的門路,才讓鄭家給了個顏麵罷了。”
“胡說!”錢大富瞪了眼睛,“那鄭二老爺是個倔驢脾氣,這城裏誰不知道。方傑若是敢拿孫府壓他,他保管打死也不會去白雲居擺酒。再說,孫府尹也不至於為個小酒樓的生意親自疏通門路。”
“是,是,還是主子想得通透,老奴愚笨了。”胖掌櫃伸手偷偷擦去額角細汗,腰背彎得更低。他正是要再想個主意討主子歡心的時候,就見心腹小管事在門口比了個手勢,於是就扯了個借口避出去,一臉不快的問道,“又有何事?可別說壞消息,東家火氣正大著呢。”
小管事苦著臉,低聲說道,“掌櫃的,牡丹姑娘那裏派人傳話,說今日身子不舒坦不能來獻唱了。”
“什麽?這個給臉不要臉的小娘們,還真當自己是大家閨秀了?”胖掌櫃氣得破口大罵,今日已是來了兩桌富家公子,就等著見這紅牡丹一麵兒呢。她這突然說不來,不是讓自家為難嗎。
胖掌櫃罵了幾句也覺無用,隻得轉而想著如何救場,如何稟報東家才能少挨些訓斥。
不提眾人如何焦急,如何猜測,白雲居裏卻是一片喜氣洋洋。上下三層樓,鄭家的所有親朋好友已是按照遠近親疏把所有座位都占得滿滿當當。
十幾個灰衣小夥計端著托盤穿梭於眾人之間,送個茶水點心、瓜子幹貨兒,把眾人伺候得舒舒服服。
三樓原本間隔的十幾個雅間已經撤了中間的隔斷,寬寬綽綽的安置了六張桌子,坐得都是鄭家最親近之人,自然也都是賓客裏身份地位最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