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話問的是極不客氣,李老太太雖說還沒把蒲草當親閨女一般疼愛,但上次去南溝村一趟,她可是看得清楚明白,閨女一家的好日子興許就著落在蒲草身上了。更何況人家今日上門還是為自家送信,無論怎麽說她也不能讓蒲草再受了委屈。
這般想著,她就趕緊開口替蒲草應道,“蒲草是張老大家的兒媳,張家出事之後,他們村裏的裏正和幾個老爺子見這丫頭心好又勤快,特意允她帶著小姑小叔挑門兒過日子,當家作主。這丫頭也是個能耐的,如今小日子過得紅紅火火,不知道讓多少人眼饞呢。”
那李快嘴兒顯見不讚同李老太的話,撇撇嘴小聲嘀咕道,“日子紅火能怎麽著,不還是頂著寡婦和棄婦的大帽子。說起來,張家還沒過百日熱孝呢,你們就這般讓她進門坐了,也不怕沾了啥髒東西…”
“行了,你不開口沒人把你當啞巴!”坐在蒲草對麵的老爺子不知是李快嘴兒的公公還是叔伯,眼見李家幾人都是臉色不好就出聲嗬斥攔了她的話頭兒,末了轉而看向方傑,笑眯眯問道,“不知這位公子是…”
李家父子三個互相看看也是不知如何開口替村裏人介紹,畢竟他們同方傑也是第一次見麵兒。
方傑沒容他們開口,當先拱了拱手自報門戶,“在下方傑,翠巒城白雲居酒樓東家。”
他口中雖然自謙為在下,但麵對年長者隻拱手不起身可就有些失禮了,屋裏眾人都皺了眉頭,想要嗬斥兩句但視線掃過他那一身華貴衣衫和配飾之後,就又忍了氣裝作沒有瞧見。
蒲草其實對於眾人的褒貶閑言早有準備,又實在沒把寡婦和棄婦這兩個名頭當回事兒,所以並不覺得如何難過。
但是方傑這般一反先前的溫和之色突然變得倨傲無禮,明顯是在氣惱眾人對她的輕視,她心裏驀然就生出一股溫暖之意,有人護著真好…
李二嫂哪裏知道蒲草心中如此感慨,他眼見蒲草垂頭不語,還以為她是被李快嘴兒說得羞惱難忍,於是心下很是愧疚,也顧不得同蒲草還不熟識就悄悄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臂,以做安慰。
蒲草一驚,扭頭瞧得這小媳婦兒滿眼愧色,會意之下就灑然一笑,轉而招手示意門口的東子,“東子,勞煩幫我把籃子拿過來。”
“哎,張東家怎麽說勞煩二字,真是折煞小的了。”東子笑嘻嘻應著跑上前,極恭敬的把手裏大藤條籃子放到了蒲草腳邊兒,然後又倒退著回到門邊。
他這般恭敬謙卑模樣,惹得一屋子老爺們都是麵麵相覷,心裏猜測著這婦人們嘴裏的掃把星到底有何能耐,居然讓這城裏來的小夥計如此敬重?難道這張家還真做了什麽了不得的買賣?
蒲草雖然心裏不覺有這高抬身份的必要,但是也很是承情的衝著東子點點頭。然後這才伸手掀開蓋在籃子上的油氈,把裏麵的東西一樣樣擺到桌子上。
“大娘,春妮昨晚準備了一些吃用之物,讓我一並捎帶過來了。這是給大爺的旱煙葉子,這是給兩位嫂子的花布,這是給孩子們的點心…”
蒲草嘴裏一邊說著一邊手下忙碌不停,很快就把桌子堆得滿滿。那雕花精美的點心盒子,金燦燦的旱煙葉子,還有鮮豔又細軟的棉布,大塊的肥豬肉,黑漆漆的木耳,直惹得屋裏眾人都是抻長了脖子使勁望過來。
那李快嘴兒更是按捺不住,抬腳走到跟前伸手摸摸這個、撚撚那個,一臉的羨慕嫉妒,恨不能把這些好東西一股腦兒都收進眼裏才好。
李老太太也是個精明的,自然猜得出蒲草這般顯擺是在替他們一家做臉麵,趕緊說笑著招呼兩個兒媳,“妮子這丫頭,上次拿回的東西還沒用完,怎麽又送來這麽多。老大媳婦兒,趕緊先把這茶葉沏上一壺給大夥兒嚐嚐。”
老大媳婦兒笑眯眯應了就拿了裝茶葉的小銅罐兒去了灶間,李老頭兒也是伸手取過那盒旱煙葉搓碎一小片兒,分給幾位老爺子笑道,“叔伯們也續點兒新煙葉,我瞧著這顏色好似烤得還不錯。”
幾個老爺子也沒客氣,麻利的把煙葉續進煙袋鍋就吧嗒吧嗒抽了起來,末了點頭讚道,“這味道確實夠勁兒又不辣嗓子,比咱平日買那五十文一斤的可要好上兩等啊。”
李大嫂這時候也拎了茶壺進來,屋裏有一人算一人都捧了大陶碗吱溜溜喝了起來,自然又是一片讚歎之聲。
那李快嘴不知是嫉妒得昏了頭還是見不得李家好,喝了幾口茶水就又說道,“老嫂子,我記得春妮家男人不是折了腿嗎,按理說這以後的日子怕是吃飽都難,這怎麽還有餘錢給娘家置辦吃用?可別是瘦驢拉硬屎,砸鍋賣鐵給娘家做臉麵啊。”
屋裏眾人聽了這話,雖是沒有出聲附和,但臉上多多少少也都有些猜疑之色。畢竟村裏也不是沒出過這樣的事兒的,前幾年還有個閨女偷偷借銀錢買東西送回家,就為了讓老爹過大壽長長臉,結果婆家人攆了來一通大鬧,當真是丟臉之極。當然大夥也不是就認定,春妮就同那缺心眼兒的閨女一般模樣,但也著實不能相信她有這個財力。
李老太想起春妮嫁出去這幾年,族裏那些長舌婦可沒少背後編排瞎話,她每次想起心底都是冒火,如今女兒日子過得好又馬上要生外孫,她可終於盼到這揚眉吐氣的時候了!
老太太喊了兩個兒媳把桌子上的好東西都收起來,這才半抬了下巴高聲說道,“她嬸子這話說的可是冤枉俺們妮兒了,俺們妮兒可不是那不會過日子的人。她必是家裏過得寬裕才會送吃用回來孝順爹娘。還有啊,俺們妮兒如今可是有喜事臨頭,多孝敬一些也是應該。”
“喜事兒?什麽喜事?”不等李快嘴應聲,晚趕回來一步的李二嫂卻是第一個問了出來。要知道春妮出嫁前同她可最是親近,她自然對春妮的喜事萬般上心。
李老太笑吟吟不說話,直等得屋裏眾人都看向她,這才說道,“我們妮子有喜了,再過幾月就要給他劉家添個胖小子了。”
“真的?那可太好了,我要去看看妮子!娘,咱給妮子帶點兒什麽好東西啊?”李二嫂歡喜的手舞足蹈,同自家婆婆先前一樣,滿腦子都盤算著家裏還有些什麽好物事。
屋裏眾人大部分都同李家相處不錯,聽得這樣喜事也連聲給他們道喜,有的更是說起家裏還有雞蛋,若是能用到就隻管去拿。
李老太自然一迭聲應下,李快嘴眼見自己又被扔到一旁,李家人反倒越加得意,羞惱之下嘴上更是沒有把門兒的了,陰陽怪氣的說道,“你們也別高興的太早了,妮子生了孩子那是姓劉,同咱們李家可沒啥關係。倒是老二怕是馬上就要去蹲大牢了,要不怎麽說…”
李老太這下可是真惱了,不容李快嘴兒把話說完就啪得一聲把手裏的陶碗摔到了桌子上,斥罵道,“她嬸子,你是不是就見不得我們家好啊?啥事你都要插一嘴,你真當我怕了你啊?要不要我也替你數落兩句你家那些破事兒啊?”
李快嘴兒臉色一僵,梗著脖子辯駁道,“我也是為了你們一家好,別隻顧高興就忘了還有麻煩纏身。你這人怎麽閘板不知好賴,又往俺家身上扯啥?不願意聽拉倒,我還不說了呢。”
她說完這話,就冷著一張臉、倒騰著兩條小短腿兒,氣哼哼開門走了。
李家人臉色都是難看之極,李大嫂咣當當關嚴了門,怒道,“李嬸子最是惹人厭,烏鴉站在豬背上,說人家黑不知道自己黑!”
“行了,你也別說了,好賴不濟她也是個長輩!”李老太太揮手攔了大兒媳的話頭兒,臉上自然也沒了喜色。
那兩個李家長輩捋了捋胡子,慢悠悠呼出一口青煙,說道,“老二這事兒也不好一直拖下去,那些城裏人早晚都要找上門來。我看啊,實在不行就讓他去妮子家裏躲躲吧。”
李老頭兒悶頭抽了幾口煙,低聲應道,“妮子這剛剛懷了孩子,若是那些人又找到南溝村去,讓她跟著擔驚受怕也是不好,還是再等等吧。”
一旁的李老二重重跺腳,恨道,“我就不信天下沒有王法了,若是他們真報官,咱們就去府衙打官司!”
李二嫂哪裏舍得自家男人去跪官堂,心下焦急想要攔阻。可是滿屋子的叔伯長輩,哪裏有她這小輩媳婦兒開口的份兒。
蒲草瞧著她手下都要把衣角揉碎了,心下很是不忍,琢磨著怎麽也要幫忙出出力。不過,這事若是用到銀錢她還有些辦法,可惜涉及到府衙打官司,她就無能為力了。但好在她身旁坐著的這位卻是個手眼通天的,解決起來興許會很容易。
這般想著她就扭頭望了過去,視線卻正巧對上了方傑含笑的雙眸,仿似他早已與她心靈相通般知悉所有。他就那麽輕輕點了點頭,惹得蒲草瞬時就笑開了臉。
“大娘,不知二哥惹了什麽麻煩?您說給我和方公子聽聽,興許我們還能幫上些忙兒。”
李大娘原本害怕蒲草傳話給春妮,再惹得閨女也跟著擔心害怕。此時聽得蒲草這般說心裏就又生出一絲希望,上前拉著蒲草的手囑咐了好幾遍,這才就把事情經過簡單說了說。
原來,前幾日李老二背了袋綠豆進城,打算賣些銀錢貼補家用。但是綠豆這東西夏日做點心熬粥,用於消暑降火著實不錯,冬日裏哪有人家肯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