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時順風,回去時難免就要頂風而上了。棗紅馬口鼻裏呼哧哧喘著粗氣,在東子的指揮下穩穩奔跑在雪原裏。
幾個女子都是背了風頭兒聚在一處坐著,李大娘和蒲草還罷了,李大嫂李二嫂可是許久不曾出門,大有籠中小鳥初得自由的架勢。倆人也顧不得風雪劈裏啪啦砸在後背,一會兒指了遠處的樺樹說比秋日時高了許多,一會兒又說哪一片空地夏日時種了什麽。
蒲草聽得熱鬧,偶爾插上兩句也跟著笑個不停。方傑坐在一尺開外,眼見她這般笑臉如花,嘴角不自覺也翹了起來,慢慢往她身後挪了挪,張開披風暗暗替她擋下所有風雪。
蒲草突然覺得身後暖了很多,扭頭一瞧多了方傑這堵移動人牆,忍不住就回了他一個大大的笑,眼裏波光婉轉,惹得方傑心下一熱,借著披風的遮掩緊緊握了她的小手。
蒲草大驚,用力掙了兩下卻是徒勞無功。慌亂間瞧得李老太仿似在閉目養神,李大嫂二嫂又說得正熱鬧,都是沒有注意到他們之間的小動作,於是也就不再多費力氣了,羞惱得瞪了方傑一眼就裝作認真賞起雪景來…
春妮早晨送走方傑,一時覺得人手不夠就央求陳大娘幫忙割菜。陳大娘也是個爽快人,回家又喊了大兒媳加上劉厚生總共四人倒也算得上陣容龐大了。
陳家婆媳雖是生手,但都是農家活計倒也有三分相通之處,不過是需要多加些小心罷了,待得熟悉了半個時辰就把手裏的菜刀揮舞得虎虎生風了。
四人生怕耽擱了方傑運菜回城,半點兒沒敢歇氣兒,一直忙到把最後一捆菜裝進柳條筐這才鬆了心勁兒,一邊喝水一邊聚在一處擦汗閑話。
不想,他們還沒閑話幾句,陳大爺就滿臉是笑的找來了,原來是昨日出門的兒子媳婦回來了。
陳大娘惦記生意不好,就問道,“怎麽回來這麽早?是不是東西沒賣出去啊?”
“你這老婆子就知道瞎操心,咱家的生意可是好著呢,孩子們又拉了一車的毛皮回來。”陳大伯說完又轉向春妮,笑道,“春妮兒啊,我家老二還拉了五六隻大鵝、十幾隻母雞回來,說是蒲草要的,你看著騰個地方把這些活物圈起來。”
“好啊,大伯。我這就去拾掇,一會兒讓我二哥幫忙送來啊。”
“行,我們先回了。”老兩口笑嗬嗬應著就順著園裏踩出的小路興衝衝回了自家,春妮瞧著他們臉上笑意濃濃,腳下生風,忍不住就同自家男人說道,“陳大娘家裏這日子也眼見就紅火起來了。”
劉厚生正忙著把青菜筐搬進裝了小半清水的大木盆,青菜根須吸了水就能一直保持著新鮮水靈的樣子。聽得媳婦兒這話他就憨笑道,“蒲草就是主意多,你看她隨便指條道兒,陳家就賺了這麽多銀錢。”
春妮生怕他抱怨蒲草不幫他那爹娘兄弟,趕緊應道,“那也是陳家能吃辛苦,這般大風大雪的出門可是不容易。若是碰到那些盡想著從人家手裏訛銀子的,就是再好的主意,他們怕是也不會承情兒。”
劉厚生倒不知媳婦這話是暗指自家,隻覺她口氣有些重就趕忙賠笑哄勸道,“你這又是惱了誰了,快收收心!你肚子裏還有咱家孩兒呢,可生不得氣。”
春妮撅嘴瞪了他一眼,堅持道,“我不管,你別指望蒲草聰明就讓她誰家的事都管啊,萬一讓蒲草跟著受委屈,你可別怪我折磨你兒子!”
“好,好,你說啥是啥,我都聽你的。”劉厚生心裏真是委屈的要喊老天爺了,這媳婦兒怎麽懷了兒子之後越加古怪了,說的話讓他聽不懂不說,還要跟著賠笑臉。
他忍不住苦著臉摸了一把媳婦兒平坦的肚子,小聲嘀咕,“兒啊,長大要孝順爹,爹為了你可是萬般不易啊。”
春妮聽得好笑不已,拍開他的手嗔怪道,“你這當爹的有啥不容易,我懷著他才辛苦呢。”這般,她發過了一次小脾氣就美滋滋的回前院去張羅地方圈雞鵝了,留下劉厚生無奈憨笑,轉而又唱著小曲去添柴澆水。
原本過世的張婆子就不是個會過日子的,張富修建新院子的時候也沒留出什麽養雞養豬的空地,隻一心往氣派整齊上靠攏了。
於是,這可難壞了四處替雞鵝尋家的春妮兒,這裏看看不避風,那裏看看又太狹窄。正是為難的時候就聽得遠處有鈴鐺響動,她眼睛一亮就奔去了門口,果然見得東子趕了馬爬犁遠遠行過來。
那爬犁上好似坐了許多人,蒲草的藍棉襖和方傑的鴉青大氅,她都是識得的。但是那剩下幾人就不知是誰了,難道是捎腳兒的路人?
不容她猜測完,那馬爬犁就停在了院門前,蒲草第一個跳了下來笑道,“妮子,你快看誰來了!”
李老太太活動下僵硬的手腳,瞧著一臉驚喜怔愣的傻閨女笑道,“這丫頭,歡喜得傻了不成?是娘來了!”
李大嫂、李二嫂也是笑吟吟扶了婆婆下車,結果不等老太太站穩,春妮已是“嗷”得一嗓子就竄了上來,抱住老娘的腰就哭開了,“娘,你…你怎麽來了?還有大嫂二嫂,你們怎麽都來了?”
李老太聽得閨女的哭聲,倒好似委屈大過了驚喜,她心下難免疑惑卻也沒有立刻就問出口,反倒拍著閨女的背安慰幾句,“行了,別跟小孩子似的,娘這灌了一肚子冷風,快給娘倒碗熱水喝。”
李大嫂也道,“可不是,讓俺們也看看你這小家兒是啥模樣?”
春妮抬頭抹了兩把眼淚,臉上又現了笑模樣,“娘,嫂子,我家都好幾日不燒火了,怕是屋子裏比外麵還冷,還是先在蒲草這裏坐坐吧。”
蒲草也在一旁應道,“是啊,大娘。快進屋吧,當自家一樣別客套啊。”
“好,好,不客套。”老太太扶著閨女,帶著兩個兒媳就進了院子。眼見這青石大院子修得整齊氣派,李大嫂二嫂都是羨慕,心裏琢磨著以後自家若是也能蓋上一棟就好了。
春妮正往院裏走著,突然想起剛才的難題就回頭喊了蒲草說道,“蒲草,陳二哥買回雞鵝了,我剛才就琢磨著沒有地方圈啊。你自己犯愁吧,我是看著哪裏都舍不得。”
蒲草指了那兩間沒有門窗的西廂房,笑嘻嘻道,“你這眼睛真是不頂事兒,那兩間房裏我都橫好木杆兒了,直接攆進去就是了。”
李大嫂二嫂一聽說那大好的廂房要圈雞鵝,心疼得嘴角直抽抽。
春妮看到了就笑得撐不住,一邊開了屋門一邊數落蒲草,“嫂子啊,你們這才第一次上門,還不清楚蒲草底細。她啊,在這村裏可是有名兒的敗家娘們兒,平日的刷鍋水都夠別人家再燉兩碗菜了。嘴巴又挑揀,缸裏有粳米和細麵就絕不吃苞穀麵兒。”
“你也沒少跟著吃好的吧,還笑話人家蒲草幹啥。我看你這饞貓兒才該打呢。”李老太生怕蒲草惱了,趕緊嗔怪著瞪起自己閨女。
春妮笑嘻嘻也不辯解,安頓母親嫂子坐在炕上,然後又去忙著張羅茶水點心。慌得李大嫂李二嫂都是跟在她身後,生怕她磕到碰到,李老太也是一迭聲的要她小心在意。
蒲草在門外聽得她們一家人這般熱鬧喜氣,心裏羨慕,臉色也是慢慢黯了下來。
娘親啊,對於孩子來說就是世界上最親近的人。不管孩子在外麵吃了什麽苦受了什麽罪,隻要見到娘親,所有的傷痛都會立刻平複。可惜,她的親娘卻是遠在另一世界,是不是也在常常會想念她這個早早離世的女兒呢…
方傑心思靈透,眼見蒲草垂眸不語,就猜得她必是被勾起了傷心事。於是趕緊扯了個話頭兒笑道,“我去溫室轉轉,正好換了劉大哥回來。你若是無事就一起過去吧,也把菜銀結算一下。”
果然,蒲草聽了這話就轉了心思,應道,“你先過去歇歇也好,我去陳家把雞鵝趕回來,一會兒殺隻大鵝燉土豆,保管你喜歡吃。”
方傑笑著點頭應了,跟在身後不遠處的東子想起先前接下的任務,趕忙也跟著笑道,“公子,小的也去陳家走走,馬上就回來伺候。”
方傑隨意擺擺手,“去吧,不必急著回來。”說完他就轉身繞過後門進了園子。
劉厚生剛才忙得滿頭大汗,這一會兒正趁著無人脫成了光膀子,洗得滿頭滿臉水淋淋。突然見得有人進來,嚇得他趕忙要往草簾後躲,待得看清來人是方傑,也就不用避諱了,憨笑著伸手一把扯過布巾胡亂擦抹幾下,這才紅著臉上前見禮。
“方公子,您回來了,我這胡亂洗洗讓您見笑了。”
方傑很喜歡同劉厚生這樣的憨人說笑,不必拐彎抹角,也不必算計得失,倒是輕鬆自在。
“劉大哥,聽說你要當爹了,我還沒給你道喜呢。”
劉厚生聽得方傑又提起未出世的兒子,嘴巴都要咧道耳根了,歡喜應道,“多謝公子惦記,不過是小事兒!快坐下喝完熱水,今日外麵可是冷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