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李老太坐著爬犁滿載而歸,因為到得村裏時天色已是有些昏黑,村人並沒有幾人看到。李老頭和兒子媳婦兒們聽得動靜,歡歡喜喜接了出來,又熱情招呼陳二進屋喝口水暖暖身子。陳二卻是擔心天黑不好行路,笑著說了幾句閑話就掉頭回去了。
李老太進了屋子,第一件事就是拿了一盒點心打發孫子孫女去裏屋玩耍。李大嫂有些舍不得,還想上前從兒子手裏搶回半盒。李老太卻是攔了她,又喊著二兒媳關好屋門,這才斟酌著低聲把發豆芽賣於酒樓一事說個仔細。
李大李二夫妻聽得有這天大的好事兒,歡喜得都不知道說什麽好了。但是他們轉頭一見自家老爹黑沉的臉色,頓時就如同被兜頭澆了一盆冷水,徹底涼透心兒了。
特別是李二,他想起進城賣綠豆那幾次,回家挨得老爹那些巴掌,更是再無半分奢望。
李老太實在不願意放過這樣的好機會,又心疼兒子兒媳這般沮喪,就上前坐到老頭兒跟前,勸道,“老頭子,我知道你不喜兒子做買賣之事,但是咱家如今這日子過得太窮了,隻靠田裏種出那點兒苞穀,能填飽肚子就不錯了。
過年時候都不能給孫兒們作件新衣、割上幾斤豬肉,若是再這般過下去,還有個什麽盼頭?左右家裏的綠豆也是賣不出去,不如就發些豆芽賺點兒銀錢吧。
咱也不貪心,這一冬哪怕隻賺回二十兩銀子也好,咱們攢起來,待得孫兒再長兩歲,咱就送他去學堂讀書…”
“別說了,”李老頭開口打斷老太太的話頭兒,拿起手上的銅煙鍋往桌上磕了磕,末了重重歎了一口氣應道,“我原本不願老二沾染買賣之事,是怕傳出去名聲兒不好,耽擱了咱們孫兒以後讀書科考。咱們李家世世代代都是莊稼漢,我就指望孫兒能光宗耀祖呢。
但是上次老二惹禍那次,人家酒樓一個小夥計就輕易解決了咱們一家的塌天之禍。我就琢磨著,許是我以前想錯了,不管孫兒將來如何,如今都要好好養他長大,供他讀書,這些都缺不了銀子啊…”
李老太和兒子媳婦們本來還以為老爺子要發怒,沒曾想居然聽得他說出這樣一番話,各個都是喜得瞪圓了眼睛。李老太更是一把扯了老頭子的手,一迭聲的問道,“老頭子,你這是應了,答應發豆芽賣銀子了?”
李老頭老臉一紅,趕緊甩開老太太的手。扭頭掃了一眼兒子媳婦兒們仿似沒有瞧見,這才幹咳兩聲應道,“這事兒我是應了,不過,這豆芽卻不能在咱家發。族裏多有口舌是非,容易惹麻煩。我看啊,還是借咱閨女那院子用用吧,到時候城裏來取也方便。”
“爹說的是。”
“對,爹考慮的太周到了。”
李大李二夫妻聽得老爺子隻這麽一個要求,自然一千一萬個讚同。對他們來說,老爺子同意接下這活計就已是天大的驚喜了,其餘小事兒根本就不算問題。
一家人又仔細商量了半會兒,最後就決定由李大嫂加上李二夫妻一起去春妮家裏發豆芽,留下李老大在家做些小活計。待得過些時日,李二再回來替換他。
李老太一心惦記著,生怕趕不上酒樓取菜的日子,立時張羅著裝好綠豆就攆了兒子媳婦們出門。
李大嫂二嫂各自又拾掇了個小包裹,就隨著李二走進了茫茫的夜色裏。路上雖是雪厚難行,天色又黯,但是三人卻是半點兒不覺辛苦。那前邊的南溝村就是一切希望所在,隻要他們辛勤努力,他們的孩兒就能讀書出人頭地,一家人就能過上好日子…
蒲草晚上揉麵擀了寬麵條,就著中午剩下的骨湯做了個熱湯麵。先前特意留下的二三斤豆芽也被她配上臘肉蒜苗炒了出來,待得端上桌子之時,惹得春妮和兩個孩子都是歡呼不已。
原本他們還以為要等到下次再發好豆芽時才能嚐到呢,沒想到蒲草留了後手。張貴兒臉上雖是沒有顯露喜色,但那眼神兒也是不停掃盤子裏那些白嫩嫩、脆生生的小豆芽。
喜鵲自動自覺的幫著眾人盛了麵條,正要退去門旁守著的時候,不想蒲草卻是伸手攔了她,淡淡說道,“坐下一起吃吧,麵條涼了不好。”
喜鵲怔愣著呆立在原處,心裏猜測著這新主子是又想出什麽法子折磨她了,還是有什麽事情要求到她頭上?若不然怎麽突然待她這親近?一時之間她的腦子混亂之極,完全不知如何回應。
春妮是個爽快性子,見得她這般模樣,就幹脆扯了她坐到自己身旁,塞了一雙筷子到她手裏,笑道,“讓你吃就吃,這家裏總共也沒幾個人,還吃兩撥,不嫌麻煩啊。”
兩個孩子也是笑嘻嘻望著喜鵲,桃花甚至還給她夾了一筷子豆芽。喜鵲不知為何突然就覺得鼻子有些酸澀,她趕忙低下頭裝作大口喝湯。
眾人見此,互相笑了笑,就一邊說著閑話一邊吃喝起來。
唯有張貴眼角掃過喜鵲,眉頭皺得死緊。在他看來,主子就該有主子的架勢,怎麽能讓一個奴婢同他們平起平坐呢。但是這院子是蒲草當家,他心裏不讚同也不好說出來,於是草草吃了一碗麵條就回房了,連豆芽都沒嚐上一口。
桃花眨了眨眼睛,問道,“二哥怎麽不吃豆芽呢,多好吃啊。”
蒲草笑著替她多夾了一些到碗裏,應道,“你二哥許是喜歡吃肉,明日嫂子燉紅燒肉,他就吃的多了。”
“我也愛吃肉!”山子嘴裏正含著麵條,聽得這話趕忙大聲附和。
蒲草伸手敲了他一記,嗔怪道,“沒規矩,嘴裏含著飯不能說話。”
山子趕緊咽了麵條,討好的笑著直吐舌頭。
眾人都被他惹得笑了起來,正在這時李家三口終於一路摸爬滾打著趕到了。一見自家妹子的屋子漆黑一片,李大嫂李二嫂就熟門熟路的找來了張家院子。
春妮和蒲草一見這兩個嫂子渾身沾染同雪人一般,都是驚得趕忙迎上前,問道,“嫂子,這大晚上的你們怎麽來了,可是家裏有啥急事?”
李大嫂累得也顧不得客氣,解下肩頭的綠豆和包裹,喘了好半晌才道,“家裏無事,就是爹娘擔心村裏人說閑話,要我們過來借你家的屋子用用。”
蒲草幫著李二嫂拍打著身上的雪沫子,喜鵲也機靈的送上兩碗熱茶。李二嫂咕咚咚幾口喝了下去,這才覺得暖和多了,末了想起自家男人還在門外,就猶豫著問道,“蒲草妹子,我家老二還在門外等著呢。若是你不介意,就讓他進來暖和一下,行嗎?”
“當然行了,這不是還有春妮在屋裏嗎,沒人會說閑話兒,快讓二哥進來。”蒲草自然一迭聲的應了,春妮也奔去開了門喊著自家二哥。
很快,李二兒就頂著滿頭的雪花,一臉憨笑的走了進來。
蒲草猜得他們三口必定沒有吃飯,又趕忙又去灶間現熱了幾個剩饅頭。李二兒還有些拘束不敢動手,李大嫂二嫂卻是和蒲草早就混熟的,又知道自家小姑同她親姐妹一般親近,於是就笑著端了碗道,“這會兒隻顧趕路了,還真沒吃晚飯,那我們就不客套了。”
春妮一邊忙著給兄嫂添湯夾菜,一邊問起爹娘的打算,末了也是讚同道,“爹娘這事兒想的對,在咱們村裏就是麻煩。左右我在蒲草這裏住,生子在菜棚子守夜,我家房子一直都是空著的。正好兩個嫂子住一間,二哥住一間。豆芽筐子放哪屋都行,燒得暖和些,窗子再擋上草簾子就成了。”
李大嫂二嫂也是聽婆婆說過簡單過程的,此時又見小姑安排妥當,更是放了心。待得眾人吃飽喝足之後,春妮就帶著兄嫂回了自家,燒炕鋪被忙個不停。劉厚生聽到信兒也趕回來閑話幾句,於是,這般直折騰到半夜兩家人才各自睡下。
李家三口自此在春妮家裏落了腳,每日擔水、燒柴、澆豆芽,忙個不亦樂乎。李大嫂、二嫂心裏對蒲草存了感激,隻要得了空閑,就湊到蒲草屋子裏幫忙做些針線活計。
於是,待得洛掌櫃再次上門的時候,蒲草家裏所有被褥,甚至包括喜鵲那一套都換成了新的。蒲草攔了幾次攔不住,後來想想許是這般,她們心裏能好過些,於是也就不攔著了。平日裏多讓春妮往家裏多拿些吃食分給她們,算是她的謝禮了。
而洛掌櫃這次上門,果然同蒲草預料的一般,除了自家酒樓的一百斤豆芽之外,又替別家酒樓捎帶了一百斤,正好把李家三口的勞動成果都包了圓兒。
李二兒拎著沉甸甸的七百文銅錢,歡喜得整個人都傻了。他們隻忙了五日,就賺了這麽多銀錢。想想他們一家子從未做過壞事,這也許就是老天爺降下福報了。
李大嫂二嫂想起以後家裏孩子不必受苦,也是紅了眼眶,春妮上前抱了她們安慰個不停。
洛掌櫃和王管事難得都是厚道人,見李家人如此激動,臉上不但沒有半點輕視之意,反倒歎氣道,“農家人過日子不容易啊。”
待得送走拉了滿爬犁菜蔬的洛掌櫃,李家幾口盤算著家裏爹娘必定惦記著,於是李二兒就穿了大襖,揣了那串銅錢小跑著回家報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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