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裏的年輕後生們本就玩心重、喜打獵,如今又是頂著保護全村試驗田的名頭,光明正大聚在一處玩耍,自然各個都是歡喜應和。甚至有幾個同董四一般成親當了孩子爹的,也開口嚷著要加入。不到片刻,守夜隊伍已是壯大到了十幾人。
所謂投桃報李,鄉親們不管是出於私心還是情分,到底都是給自家幫忙,蒲草自然不會小氣,她給眾人行了一禮笑道,“各位兄弟叔伯們這麽幫忙,蒲草萬分感激。大夥兒是替我們倆家出力,我們怎麽也要表表謝意。這樣吧,以後每晚亥時初,我們在家做些飯菜,大夥兒取來墊墊肚子吧。”
張家的飯食豐盛在整個村裏都是數一數二的,那些報名守夜的後生聽了這話,各個都是暗暗吞口水,憨笑著不說話。
半大小子,吃窮老子。他們都正是飯量好的時候,晚上熬一宿肯定會餓,蒲草這般安排很合他們心意,但是他們是來幫忙,這般又吃又喝,倒有些占便宜的嫌疑了。
董四一直同張家劉家走的近,平日沒少在倆家吃喝。他自然沒那麽多顧慮,笑著高聲應道,“好啊,大夥兒熬到半夜肯定要肚子餓,蒲草妹子也不必整治什麽好菜,豆腐湯和兩合麵兒的饅頭管飽就成。”
“行,保管讓董大哥和各位叔伯兄弟們滿意。”蒲草想起家裏還存了幾壇子包穀酒,又笑道,“剛開春兒,夜裏還是有些寒涼,董大哥一會兒去我家裏把酒壇子搬來吧。大夥兒晚上喝上幾口,多少抵抵寒氣。”
“有酒啊,太好了,蒲草嫂子真爽快。”
“好,謝蒲草妹子。”
後生們聽得有酒各個眼睛發亮,也顧不得怕人笑話了,一哄聲的拍手叫好。惹得老頭兒老太太們都是指著他們笑罵,“真是一群沒臉沒皮的小酒鬼!”
如此,事情就算是商量妥當了。有那自覺種菜手藝不錯的老輩兒人就攆了兒孫回去自家地裏,自己卻留下慢悠悠幫著張劉兩家一起小心翼翼撕了紙筒,種苗下地。
蒲草笑著道了謝,滿地裏走動給眾人講解要注意的細節。方傑折了兩個柳樹綁了些布條,分派一眾淘氣小子們圍著菜地四周跑動,驅趕那些飛來湊熱鬧的鳥雀。末了,他也掖了長衫前襟幫忙種菜,挑水澆地,自然難免也沾了滿身的濕泥,乍看上去倒同村裏那些年輕後生沒什麽分別。一眾鄉親們見到如此都是笑起來,讚他越來越像農家人了。
方傑倒是笑的一臉溫和,半點兒不覺做農家人有何不好,直道南溝村的水土養人,他也跟著沾沾山水靈氣。眾人聽得這話,看向他的目光更是親近了三分。
就這般,大夥兒邊說笑邊忙碌著,隻用了一個時辰就把所有菜苗都栽了下去。劉厚生帶著人手去河套砍柳條搭架子,以便黃瓜和豆角再長高爬蔓所用。
董四則繞著地頭兒轉悠,呼喝著幾個後生回村拉木杆子,搭個大窩棚,留待大夥兒晚上偶爾歇歇腳兒。
很快,太陽就落到了西山頭兒,後生們七嘴八舌排好了班次就幫忙拾掇了板車和農具回村去了。
張劉方三家聚在一處,簡單炒了兩個菜,眾人團團圍坐桌前吃飯。春妮兒最近開始孕吐,難得對飯食不親。她手下的筷子扒拉著米粒,脖子卻抻長了往門外張望,一臉兒的擔憂,“老天爺可一定要開恩啊,晚上千萬不能降霜。這菜苗兒剛栽下地,若是凍了就壞事了。”
蒲草正動手給她盛湯,聽了這話就笑道,“做什麽事兒都是七分辛勞三分天定,菜苗已經種下地了,若是老天爺要下霜,咱們誰也擋不住啊。你就別惦記了,吃完回去好好睡覺吧。”
劉老頭兒笑眯眯喝著半碗苞穀酒,聽得這話也道,“還是蒲草看得開,大夥兒都別擔心。我方才同馬老哥、孔老哥幾個琢磨過,今春兒的霜降過去了,晚上不會有啥差錯兒。”
馬家老頭兒和孔家老頭兒都是種了一輩子地的好手,估算節氣冷熱最是精準,眾人一聽這話就暫且放下了心裏大石,一時吃完飯就各自回家去了。
蒲草帶著喜鵲蒸了一鍋大饅頭,又熬了骨湯燉上豆腐和白菜。將近夜半的時候,董四笑嘻嘻帶了兩個後生上門都抬走了,她們主仆這才合衣睡下。
可惜才閉上眼睛沒兩個時辰,春妮兒就咚咚跑來推搡兩人,“你們怎麽還在睡,天都亮了,咱們快去地裏瞧瞧吧。”
喜鵲揉著眼睛,埋怨道,“劉嫂子,我們夫人昨晚張羅守夜那幫人的飯食,才睡下沒一會兒呢!”
春妮兒愣了一下,趕忙紅著臉拍拍她的背說道,“哎呀,我真是忘記這事兒了,一時心急就跑來了,你們再睡會兒吧,我自己先去看看。”
蒲草已是被她吵醒,哪裏還睡得著,心中也是惦記田裏,就一邊下地穿鞋一邊囑咐喜鵲幾句,然後挽了春妮兒出門。
倆人剛剛走出院門,就見方傑笑得一臉溫和的站在不遠處。他今日換了一身月白色銀絲暗紋團花長袍,碧玉簪子束發,周身打點的清清爽爽。身後映著初升的朝陽,仿似山麓間的靈秀之氣凝成一般俊秀而明朗,直看得蒲草和春妮兒都有些怔愣。
都說女為悅己者榮,男人心裏又何嚐沒有過這想法。眼見心愛的女人紅著臉看著自己發呆,方傑心裏自然是得意又驕傲,他“刷”的一聲打開手裏的折扇搖了搖,笑道,“你們這是要去田裏嗎,正好我也打算去轉轉,一同走吧。”
春妮兒醒過神來,卻是難得聰明一次,伸手把蒲草往方傑身旁一推,笑嘻嘻轉身一邊往村外疾走,一邊嚷道,“我先走兩步,你們快點兒過來啊。”
蒲草猛然被她這般一推差點兒撞到方傑身上,勉強站好之後就哭笑不得的埋怨道,“春妮兒這死丫頭,力氣大得能打死老虎了。”
方傑卻是不接這話兒,反倒握著她的手不放,一雙眼眸笑得仿似彎月一般,小聲問道,“我今日這般穿戴,可還入得了你的眼?”
蒲草甩開他的手,一邊整理自己有些散亂的發鬢和滿是皺褶的衣裙,一邊口不對心的應道,“還算勉強看得過去,不過你穿得這麽齊整做什麽,這是去田裏看菜苗,又不是回城赴宴!”
方傑眼見她半垂著的臉頰已是紅透,猜得她必定是心裏又在鬧別扭,忍不住哈哈笑了起來。
蒲草恨得跺腳,掃了一眼依舊沒有平整多少的衣裙,索性也是徹底放棄了,扭身就往村外走。
方傑慢悠悠跟在她身後,待得出了村口,眼見四周無人,他這才上前又握了心愛女子的手。
兩人都是沒有多說話,就那麽一同呼吸著山林田野間最清新的空氣,腳下踩著同一片黑黝黝的土地,一直牽著手前行。偶爾對視一眼,見得彼此臉上滿滿的笑意,心下更是甜蜜。
路旁剛剛冒出地麵的野草驚愕得看著兩人,羞得捂了眼睛,晃得葉尖兒上三兩點露珠顫動不休…
董四一臉疲憊的站在臨時搭起的窩棚前打哈欠,見得春妮來了就問道,“怎麽弟妹自己來了,生子呢?”
春泥笑著擺擺手,應道,“他守著菜棚子不好走開,蒲草和方公子同我一起來的,他們許是談生意落在後麵了。”
董四扭頭一瞧,果然方傑和蒲草遠遠從地頭兒行來。他於是迎了上去,寒暄幾句過後就帶著幾人在田裏四處走動。老天爺果然厚道,這一晚沒有半點兒霜色落下,昨日栽下的菜苗已是沐浴著朝陽,隱隱直起了腰身,抬起了半蔫的葉片。
蒲草心裏長出一口氣,隻要這兩日都是晴天,菜苗根係紮到地裏,自主吸收養分,這移栽就算徹底成功了。
董四扒拉著最外圍幾株缺了半數葉子的茄秧,懊惱道,“昨晚大夥兒沒停腳兒的四處走動,到底還是被兔子啃了幾棵菜苗啊。等我一會兒回去多拿幾個夾子和繩套兒,非把這些饞嘴畜生逮著不可。”
劉後生還要守一個月的菜棚,菜田這裏自然顧不得多少。蒲草正覺人手不夠,眼見董四這般盡心盡力,於是就笑著開口聘他做這菜田大總管,一日三十文的工錢。
董四聽得之後,使勁兒搖頭不肯答應。他同張劉兩家相處的親厚,這般幫忙都是出於情分,哪有收錢的道理?
但蒲草是真心實意相請,春妮和方傑也是幫忙勸說。畢竟這菜田一守就是一個多月,甚至還要忙過半個夏天。就是那些幫忙值夜的後生們,張劉兩家最後也是要送份謝禮的,更何況董四處處幫忙張羅費心,不給些工錢,許是外人都要說張劉兩家吝嗇了。
董四無奈,最後到底應了下來,打定主意以後要更加盡心才行。
很快,村裏人吃了早飯都是扛著農具下田繼續忙碌。不管是否順路,人人都是繞到張家菜地邊上抻頭兒瞧瞧,眼見那菜苗越來越鮮活,各個都是放了心,笑眯眯再轉去自家田地。
就這般,日子在越來越暖的春風裏,在農人們的忙碌裏悄悄流淌而過。一場連綿半日的春雨過後,家家戶戶種下的苞穀籽都已是長出了嫩嫩的小芽兒,羞澀又膽怯的悄悄鑽出地麵,懵懂的探看著這個神奇的世界。
隨著父母跑來田裏玩耍的淘氣小子們,不時歡喜高喊,“娘,這裏出苗兒了!啊,那裏也有!”
他們的爹娘生怕這些皮猴子不小心踩了芽苗兒,照著屁股拍了兩下,統統攆去了地邊兒。被嫌棄的小子們也不惱怒,笑嘻嘻聚在一處商量幾句就又跑去河邊,丟個石片兒打水漂或者抓個青蛙螞蚱,大呼小叫玩得熱鬧。(昨晚太困了,沒頂住早睡了。這是補昨天的,晚上還有一章,今天誰喊我出門也不去了,就是碼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