裏正想了想就道,“蒲草,貴哥這般磕頭賠罪,想必也是真心悔改。如今他在城裏也沒了住處,進京大考也是趕不及了,不如就留他在村裏住著吧。當然,他已分家出去,自然不好再住回張家。
這樣吧,宗祠裏還有幾間空房,就讓他在那裏住著養養身子吧。至於吃用之物,村裏如今家家日子都過得好,每家送他幾斤包穀麵也夠過一冬了。你看如何?”
蒲草盯著淚流滿麵的張貴良久,扭頭又看看滿眼乞求的桃花,到底還是鬆了口,“既然裏正大叔這般說了,我也不好攔著,就隨他住吧。還有,我這段時日忙著照管那片新穀子,也沒空閑打理家裏的旱地,若是他肯吃辛苦就交予他耕種吧。秋時得了白菜土豆也都歸他處置,是賣是留都與我無關。”
“還是蒲草仁義啊,這般貴哥有了旱田,冬時就有菜吃了。”
“就是,就是,蒲草就是心善。那白菜土豆賣出去也能換些碎銀回來,貴哥兒慢慢就把日子過起來了。”
眾人聽得蒲草這般安排,紛紛開口誇讚起來。就是族老和裏正臉上也有了笑意,上前想要扶張貴起來。張貴卻是堅持又給蒲草磕了三個頭,這才撐著斷腿爬了起來。眾人見此又是一陣唏噓,簇擁著他往宗祠去了。
蒲草瞧得桃花把手裏的帕子扭成了麻花一般,就好笑得拍拍她的頭說道,“既然想去就跟著吧,下午早些回來就是。”
桃花驚喜的瞪大了眼睛,跳起來抱著蒲草的脖子大大親了一口,歡聲應著,“謝謝嫂子,我很快就回來。”她說完就拉著很不情願的山子小跑跟了上去。
春妮在一旁瞧著,忍不住撇嘴說道,“這真是親兄妹沒有隔夜仇啊,前幾日桃花還為了貴哥兒不辭而別哭鬧著以後再不認他。結果這貴哥瘸腿回來,她立刻就把什麽都忘了。”
蒲草無奈苦笑,“這就是血脈親緣,誰也割舍不斷的。”
春妮拍拍手上的麵粉,笑道,“行,他們兄妹親香吧,反正同我沒關係,我家裏還發著麵呢,這就回去了。”
蒲草推了她一把,笑道,“那就快去吧,你還指望我留你吃飯啊。”春妮哈哈笑著跑走了,哪裏想到晚間他們一家人圍坐一起吃飯時,就因為張貴上門告知的一個消息而炸開了鍋。
原來,那日張貴躺在路旁等死,卻被一輛獨輪車橫壓而過。那推車之人不是別人,居然是劉家出逃的水生。水生膽子小,還以為壓死了人,扔下車子借著燈光一打量,難得認出這乞丐是張貴,於是就把他扶上獨輪車推去了不遠處的村子,也就是他們小夫妻落腳的地方。
張貴喝了一碗熱麵湯,又洗了個澡,就覺遠離了閻王殿的大門。所以,當劉水生找來村裏的遊醫說他的腿已經殘廢,不能再恢複時也沒有如何絕望。畢竟同丟命比起來,斷腿要輕得多。
那遊醫簡單替他包紮了一下,又扔下兩瓶傷藥就走了。剩下劉水生夫妻倆見他神色還好就小心翼翼打探起劉家的情形,張貴感激他們救命之恩,也沒有隱瞞什麽,仔細把村裏種菜致富之事說了一遍。
劉水生夫妻聽得都是後悔不已,夜半睡在炕上商量起來就想要回村去。但兩人當初是私奔,若是冒然回去鬧不好就被綁起來浸豬籠了。於是,張貴傷腿一好,兩人就拿出了家裏全部的銀錢給他做盤纏,送了他回鄉,指望他給劉家送個信兒。
說來也巧,張貴上路的那天早晨,水生媳婦兒給他貼餅子做幹糧,無緣無故就開始嘔吐不止,村裏的老大娘來瞧了一眼就恭喜劉水生要當爹了。這下,劉水生更有了回家的底氣。
果然,聽得這消息,劉老太立時就暈了過去,劉老頭兒也是歎氣不止。老話說,老兒子、大孫子,老頭兒老太太的命@根子。劉家老兩口雖然深恨小兒子不孝,但那畢竟也是他們疼寵了多少年的心頭肉,任憑他流落在外麵吃苦,甚至還要帶著他們未曾出世的孫子吃苦,這怎麽也不成啊。
但老頭老太太又不好張口讓深受小兒坑害的大兒夫妻去接人,於是老兩口的飯量驟然就減了下來,不過幾日頭發也白了一層。
劉厚生是個孝子,心裏雖然怨怪弟弟,但畢竟兩人是一個娘胎裏出來,也不好太過狠心。春妮自然不希望劉水生回來,可她是劉家兒媳,到底不好當這個全家唯一的惡人。所以,在送了劉厚生出門去接人之後,她就一臉委屈的衝去了蒲草家裏,哭得蒲草衣衫都濕透了。
蒲草也是心有虧欠,拍著她歎氣,“這事也怪我,誰知道張貴的命會被水生救了。他若是不帶消息回來,你們家裏也不至於鬧得如此。”
春妮倒不是個心窄的,伸手抹了兩把眼淚,撅嘴道,“我是心裏委屈找你說說,哪裏就是來怨怪你的。張貴願意帶消息是他的事,與你無關。”
蒲草最喜春妮這樣爽利的脾氣,想了想就從箱子裏拿了個小賬冊遞給春妮,笑道,“你看看,這上麵有多少銀子?”
春妮疑惑不解,翻到賬本最後仔細數了數,驚得立時瞪圓了眼睛,“這是什麽賬啊,怎麽這麽多銀子,居然三千多兩!”
蒲草也不答她的話,拿回賬冊重新放好,這才說道,“這三千兩裏,有一千兩是你的。而且以後每月還會多長一百兩,你算算有多少?”
“啊,我的?”春妮驚得倒吸一口冷氣,末了死死抓了蒲草的袖子問道,“你不會是搶了錢莊吧?”
蒲草好氣又好笑的拍了她一記,罵道,“你這笨蛋,也不動動腦子,我就是想搶也打不過錢莊的護衛啊。”
春妮揉著腦門,奇怪道,“那到底哪裏來的?”
“前年賣菜,我就說私藏的那些銀錢裏有三成是你的。去年我拿了銀子同方傑一起合開酒樓,如今每月的紅利就有三百多兩,存了大半年就有這麽多了。”蒲草伸手替春妮合上越張越大的嘴巴,好笑道,“你是個心裏存不住事的人,我原本還想等著以後你用銀錢時再告訴你。今日見你哭得這般可憐就索性給你交個底好了,省得劉水生兩口子回來,你又因為他們占了一二兩銀子便宜而氣壞了身子。
你如今可是大富婆啊,置辦個百十畝肥田,蓋座大院子,再買上十幾個奴才丫頭,都是極容易的事。所以,把心放寬了,就是不要劉家半文錢,你也照舊有好日子過…”
蒲草正說得歡喜,不想春妮卻是突然撲到她懷裏又哭開了,“蒲草,嗚嗚,我上輩子一定是做了大好事了。這輩子才遇到你這樣的好姐妹,什麽事你都替我打算到了。你要我怎麽報答你啊…”
蒲草被她哭得也是鼻酸,一邊回手同樣用力抱了她一邊小聲應道,“咱們是親姐妹,說這些做什麽,這都是你該得的。先前我在熊口逃生時就說過,這輩子但凡我有的東西,你也絕對不會少。春妮,你不知道,有你這樣的姐妹我多歡喜。”
“我也是,我也是。蒲草咱們下輩子一定要做親姐妹,一個娘胎裏出來,若是雙生就最好了。”
“好,咱們還托生在咱娘肚子裏。”
“嗯。”
兩人這般抱在一處,絮絮低語著,滿滿的溫情溢滿了整個屋子。站在窗外的方傑,扭頭瞧瞧天邊飄過的潔白雲朵,嘴角悄悄漾起了一抹笑意。也許很多時候,日子並不會全然順遂人意,但有真心待你的人在身邊,就是再大的磨難也不必懼怕…
日子一天天不緊不慢的過著,南溝村裏眾人照舊日出下田,日落歸家。當然比之先前,眾人閑暇之時又多了一件趣事。那就是繞去張家地頭兒,指導張貴打理菜田。
張貴在生死門前走一遭,當真有些大徹大悟的架勢。以往的傲氣在他身上再也尋不到,不論是見了叔伯長輩還是平輩的兄弟,都是不笑不說話,很是和氣有禮,就是扛了鎬頭下地也極賣力氣。但他畢竟自小讀書,哪裏懂得做農活的竅門,常常是手上磨了大片血泡,壟台上卻沒多出幾個坑兒。
村人看著好笑就出言指點幾句,張貴本就聰明,自然很快就學會了。一眾鄉親見此更是樂意教他了,一時倒有些“吾家有子初種田”的欣喜與滿足。
當然,村裏除了這些叔伯兄弟們,還有更關心張貴的人。不說桃花偶爾做了新衣服送去,就是董家滿桌兒也背著董寡婦一日三五趟的往宗祠跑。雖然免不得時常挨頓打,但她卻笑得極甜。
蒲草把這些看在眼裏,偶爾同方傑小坐閑話之時就要拿出來抱怨兩句,“如今全村都是好人,隻有我是那個大惡人了。特別是滿桌兒,見我都不如以前親近了。”
方傑好笑得攬了她安慰,“你難道還能攔著人家少女的傾慕之心啊,如今瞧著張貴這小子也是真心改過,待得秋後我們成親,你不如就把張家那院子送他住吧,左右不過幾兩銀子的事。若是你喜歡青磚瓦房,我再給你建棟更好的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