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夙口中的皇族,意味著什麽?
一路上,披香不言不語地跟在他身後,眉眼間兀自帶著三分陰霾。樓夙拽著她的胳膊走得挺急,便也沒多在意她的沉默,隻在半道上嘀咕了一句“你今兒個倒是安靜得古怪”。
要不要問問他?既是與撫琴宮宮主姬玉賦做交易,為何會扯上皇族?
“……阿香,阿香?”
披香回過神來,見樓夙一臉好奇地在她眼前晃動手掌,遂一把將之拍開:“前麵便是暖玉堂了,你再鬧下去,這堂堂的樓家二公子可要給人看笑話了。”
聞言,樓夙抱臂很是嚴肅地瞧了她片刻,“……我說阿香啊,你今兒個是怎的了?”
“沒怎麽。”她搖搖頭,“得了,宮主還等著呢,咱們進去罷。”說著就縮回自家胳膊來,反將樓夙往暖玉堂大門前推去。樓夙給她推得一個趔趄險些摔倒,好容易站穩了腳跟:“別推啊、別推,我自己走還不成?”
披香抿著紅唇不答話,鬆了手徑自向前走去。
此刻候在暖玉堂外的撫琴宮弟子,乃是一名頭紮公子巾的藍衣少年,望見不遠處一個臉孔陌生的錦袍公子帶著位罩了麵紗的姑娘向這頭走來,心底省得是宮主的客人,便輕步迎上去:
“請問二位便是酈州樓家的客人吧?宮主已等候多時了,請二位隨我來。”
披香隔著麵紗打量這藍衣少年——單看容貌則稍顯稚嫩,但他眉宇間那股子豁朗英氣卻非常討喜。
隻聽樓夙拱手應道:“不錯,有勞小公子帶路。”
藍衣少年也不同他還禮,幹脆利落地轉身向暖玉堂去。樓夙愣了愣,隨即快步跟上,披香亦不落下。她與樓夙跟在藍衣少年身後,心底暗自盤算起來。
……比照從前的記憶,得以在暖玉堂前值守的弟子,無一例外皆是宮中備受矚目之人。雖說她自己並不曾擔任過這般榮耀的職責,然比起堂前值守,能跟著三位宮主隨意進出暖玉堂,無疑帶給她更勝一籌的優越感。
藍衣少年領著他二人沿玉階直入暖玉堂大廳,但廳內隻留了兩張坐席和兩名隨侍弟子,並不見姬玉賦的人影。藍衣少年一時有些懵,轉頭問那倆弟子:“宮主呢?”
“元舒你來遲了,宮主剛走。”一人苦笑道,“說是有要事處理,讓我二人留在此地等候貴客前來。”說著便亮出手中所捧之物,“然後將這玩意交給貴客。”
那是一隻銅黃緞麵的玲瓏錦盒。
見狀,樓夙登時臉現五彩:“……就這樣?”
名喚元舒的藍衣少年皺眉撫額,又問:“宮主可有說他何時回來?”
“怎可能會說?你也曉得,香虛館那位著實是……唉。”那名弟子走上前來,將手中的錦盒交與元舒,“喏,這個給你。”
元舒無奈:“我說,你沒瞧見貴客就在我身後麽?”遂回轉身,恭恭敬敬地遞來錦盒:“樓公子請。”
披香立在樓夙身側,伸長了脖子等著瞧寶貝。樓夙見拒絕不得,隻得接過來。
“啊,二位貴客既在,那真是好極了。”那名弟子再道,“宮主臨走時吩咐過我二人,務必請樓公子當場驗看這寶貝。”
元舒退開一步,與那弟子並肩垂手而立,以示與貴客身份有別。
須得當場驗看的寶貝?樓夙眉峰皺起,捧著這錦盒默然片刻,而後伸出一根手指來,小心翼翼地掀起盒蓋。
披香亦是睜圓了眼。
錦盒中,一柄璨金耀目的小金刀橫臥絲絨之上,浮凸於刀柄表麵的繁複雕花映著天光,泛起如星點般的純金碎芒。
“這是……”樓夙一時啞然。便聽那弟子笑答:“宮主說此乃貴客心儀之物,特地送與二位貴客,還請二位笑納。”
此話甫出,樓夙徹底懵了。他忙不迭摸出那柄貼身攜帶的刀鞘,握緊【河蟹】小金刀的刀柄,試著將它插入鞘中。金質刀刃一寸寸無聲無息地納入鞘身,舒暢無礙,及至刀格與鞘口接合,樓夙手中傳來“鏘”的輕響,好似藏匿鞘中的機括勾連複位了。
刀刃與刀鞘嚴絲合縫,完美相契——果然是貨真價實的小金刀。
樓夙將這柄完整的小金刀納入袍袖中,重新端起笑容:“宮主品位不俗,得蒙宮主贈此寶刀,在下感激不盡,還請二位務必代在下向宮主轉達謝意。”說著,又衝元舒二人拱拱手,“既得寶貝,手無回禮也著實不成樣子……依在下看,不如這樣。”他側轉頭,向披香遞來一記眼色:“這位夫人乃是我樓家首屈一指的製香師,在下便請這位夫人為宮主製香罷。”
聞言,披香秀眉輕蹙,旋即又舒展了。
樓夙這廝……先前不還打算著拿到了小金刀,就趕緊走人麽?
元舒與那名弟子麵麵相覷一番,前者笑道:“樓公子客氣了,這隻是宮主的一點心意,不求回報。若樓公子真感激宮主,不如在宮中多住些時日,陪陪他老人家。”
樓夙一愣,隨即反應過來——給下套了!
還不等他開口相拒,又聽元舒道:“宮主難得留人,宮中弟子也都挺喜歡樓公子的……那就這麽決定了,元舒這就去跟宮主知會一聲。”說完便轉向身邊的弟子:“我先往香虛館一趟,你送二位貴客回去歇著。”
“我說……”樓夙正要接話,那弟子搶道:“元舒你放心,我立刻就送二位貴客回去。”
樓夙道貌岸然地扭過頭,默默朝披香投來一記委屈的眼神。
人家老早就算計好咱們了,咋辦?
披香則是不動聲色。
他姬玉賦既是元舒口中的“老人家”,樓夙不知也就罷了,自己總歸是明白的……她心下暗歎:那隻不老不死的千年老妖,莫非在煙渚江的畫舫上,便已將這一切計較在內了麽?
……
“二公子真要讓我再為那撫琴宮宮主製香?”
雪硯居內,披香將那隻隨身的水綠錦囊解開來,自內裏倒出兩三枚銀質穿心盒,每一枚皆掛著不同顏色的絲穗。她一臉為難:“帶上山來的東西也就這幾件,皆是價值萬金的成香,用來還這莫須有的人情,二公子不覺著太過浪費麽?”
“……”這話恰恰戳中樓夙的痛處,他雙目凝重:“都這節骨眼了,你還想著如何敲詐你二爺?遇人不淑、遇人不淑……唉,真真是火上澆油雪上加霜啊。”
“少同姑奶奶我貧嘴了,你樓二公子把我拋出來做擋箭牌,姬玉賦就會買賬?”披香麵無表情地哼哼,手上將穿心盒們重新丟回錦囊內,“他那個人,最擅長的便是迂回,我以為他會咬著小金刀不放才是,但……他反倒幹脆地把小金刀送給你。二公子這般聰明的人,豈會想不明白?”
“就算我想得明白又怎地?”樓夙煞黑著臉道,“你我二人在此待了兩日,咱們幾乎連姬玉賦的影子都逮不著。他這個宮主做得可夠安逸了,把客人晾在一邊不管……這是何道理啊!”
說到此處,二爺不由撫額。那姬玉賦莫非是打算將他二人就此困在撫琴宮中嗎?
抑或……隻是緩兵之計?
“另有一事。”披香收起錦囊,狀似輕描淡寫地問:“先前二公子你說……姬玉賦與皇族有聯係?”
樓夙卻是稍稍怔愣,並不答話。
看來確有其事了。披香如是思索著,再問:“就目前帝都的局勢而言,朝廷防這一眾江湖草莽趁虛作亂還防不及,一旦有機會,對於江湖中人更是嚴懲不貸。而撫琴宮乃是江湖中最為神秘的所在,皇族如何會與撫琴宮有聯係?”
那夜她在香虛館暖閣外發現的女子,從宮中弟子的口風探來,該是皇族之人沒錯。然姬玉賦對她與樓夙連半點口風也不露,甚至以禁地的名義杜絕閑人擅闖……這著實叫人費解。
又或者,姬玉賦並不欲讓樓夙知曉皇族成員身在撫琴宮之事?
樓夙掛起勉強的笑容,沉聲搖頭:“阿香真是心細如發……個中諸般內情,我日後自會相告。咱們此行一會姬玉賦,雖打著樓家生意的名號,實際卻是另有計較。隻是……現在還不到告訴你的時機。寧耐一些時日,可好?”
披香施施然起身,所有神情俱斂於麵紗之下,那泓柔媚到極致的輪廓如籠雲霧,影影綽綽。樓夙看著她動作,遂問:“你要去哪裏?”
“回素問樓。”她口中應著,向房門走去,“不論怎樣,二公子莫要小看這撫琴宮。”
樓夙歎了口氣,旋即抬手隔空戳戳她:“這一點,我自然明白。倒是你,阿香,你也要多加提防,與你同宿一屋的那位三宮主,隻怕非是省油的燈。”
顧屏鸞?……嗬。
她垂首無聲揚唇,“二公子,披香告辭了。請。”
“喲,和情郎說完話了?”
裴少音立在雪硯居大門前,手中羽扇有節律地晃蕩著,麵上笑得格外愉悅:“我還以為你就待在裏頭不出來了呢。”
披香隔著麵紗衝他砸去一記白眼:“……想不到二宮主也是這般為老不尊的人,哈。”
聞言,裴少音笑容一僵,嘴上迅速展開反擊:“喂,可不帶這麽損人的。走了這麽些年,這張嘴還是不長進。唉,宮主真是白疼你了。”
披香亦不是好欺的主,慢吞吞抬袖撩起半截麵紗,定要讓裴少音瞧見她嘴角那抹惡劣的笑痕:“撫琴宮裏不是來了位公主麽,一連兩日不見人,許是去香虛館疼那位小美人了罷?”
“吃味了?”裴少音故作驚訝地挑眉。
“吾非禍兮,何須吃味?”披香紅唇彎彎,亮出一口如貝白牙,叫裴少音直看得哈哈大笑起來:“你啊你啊,就那點出息吧!……得了,這就隨我去見宮主罷。”
披香一時有些猶豫:“公主?住在香虛館裏的那位?”
這話讓裴少音以扇掩去半張臉,嘴邊現出高深莫測的弧度來:
哦喲,還敢說沒吃味?那點姑娘家的小心思,你少音叔叔莫非瞧不出來?哈,那麽……“耶,你說是誰就是誰。總之,去是不去?”
披香放下麵紗,如輕煙曼籠的芙顏上,漸漸起了為難之色。
“再不答話,我可就先走了。”裴少音作勢轉身——
“我去。”
披香終是敗下陣來,“我跟你去便是,走吧。”
吾非禍兮,何須遲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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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貓修改了簡介~~之前覺得不夠狗血,現在呢?(還是不狗血麽TA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