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香一時有些愣神。
樓夙卻是猛地抓住她的肩,神色鄭重萬分:“湘公主那邊我自有法子應對,阿香,你與這倆小子趕緊收拾東西,咱們須得連夜離開沉翠苑。”
“離開沉翠苑?去哪兒?”她疑惑地扇動羽睫,實在不能理解——方才為湘公主製完了香,怎麽這就急著要走?
“此事待上路了再向你解釋。”說著,樓夙大步進屋來,“快些,你帶來的衣裳和香盒呢?全都給我收拾起來。我雇了馬車等在後門,要出城,咱們隻有半個時辰的時間……”
出城?披香微微蹙起秀眉,心底登時湧出許多不祥的預感來。
沉水與止霜麵麵相覷:“二公子,我們也要收拾?”
“那是自然,要丟下你們倆,阿香不得掐死我麽?”樓夙如是說,手上徑自將披香放在楠木衣櫥裏的衣裳首飾一一取出,再找來一張大些的布巾,幹脆利落地打起包袱來。“咱們來時帶的那些個箱子就留在這兒,輕裝上路。”
沉水了然,止霜更是一臉詭異的興奮:“哦哦,我們這就去收拾!”
望著雙胞胎跑出院門的身影,披香不掩滿麵疑惑:“二公子你去了這一趟帝都,怎麽回來跟吃了炮仗似的?”
“現下沒那麽多時間同你解釋。我說了,等待會上了路,咱們有的是時間。”樓夙將布包打了個結,再抓起包袱,揚手丟給披香,立馬又轉身在衣櫥附近尋找起來:“你製香用的那些玩意呢?都放哪兒了?”
“在那個箱子裏……”披香隨手一指擺在榻邊的一隻樟木箱子,“那箱子挺大的。”
樓夙站在箱子麵前皺眉凝思,半晌:“罷了,這個箱子丟不得,帶走。”說著就蹲下身去,雙手環抱住木箱的兩側,嚐試著能不能將它抱起來。
披香在一旁環抱著兩條胳膊,越想越覺得不對勁:“二公子,阿香才為公主製香完畢不久,咱們就這麽不辭而別,你不擔心公主怪罪下來,讓你和長公子領個對皇族不敬之罪麽?”
“隻怕這位公主,沒那麽多機會來治你二爺的罪了。”樓夙竟是一記冷笑。
披香心底一片涼涔涔的悚然,恍如十二月雪水倒灌。
此話的言下之意,莫不是……
樓夙放棄了搬動樟木箱子的念頭,拍拍手重新站起身來,眉宇間如籠陰雲:
“阿香,你……覺著咱們的太子殿下如何?”
“太子殿下如何?”
披香順著他的話默念一遍,沉吟半刻,突覺心頭掠過一道迅疾若閃電的白光。
然不待披香回答,就見樓夙從懷中取出一封白皮的信封來,封皮上寫著“樓夙親啟”的字樣。他也不甚吝嗇,抽出信箋,將那寫信之人的名字亮給披香看——
落款處乃是三個極工整的小楷:樓傳盛。
披香瞪圓了眼:“……大老爺的信?這究竟怎麽回事,分明是大老爺給你的信,寄來沉翠苑便好,怎會往京城裏寄去了?”
“噓——”樓夙在嘴唇前豎起一根指頭,壓低嗓音:“待會再告訴你。”
……
出了客房的院子,沉水拉著止霜往隔壁的小院兒跑去。他二人雖是與披香住在一起,然不少衣物和披香製香用的瓶瓶罐罐,大多放在隔壁院兒的小屋內。那麽幾口大箱子,若非樓二公子嚷嚷著今晚就得走,他倆人隻怕得折騰個兩三日才能收拾完。
映著走道上明黃的燈火,止霜一雙眸子亮得出奇:“兄長,你說樓二爺今兒個是怎麽回事呀?瞧他那模樣,跟天快塌下來似的。”
沉水懶得同他說這些有的沒的:“我怎會知道?二爺是香妞兒的老板,也就是咱們的老板。老板叫今晚走,咱們還有質疑的份麽?”
止霜甩甩腦袋:“我不是這個意思啦。止霜是覺著,樓二爺今晚這表現,活像是……像是……”像是了半天,小公子終於嘟噥著吐出一個詞來:“逃難?”
“逃難?”沉水腳下一刹,遂回過頭來狐疑地望著弟弟。
止霜雙眼明亮,瞳子下如有詭譎的暗湧無聲翻動。
不錯,真是像極了逃難。
沉水默默地回過味來。莫說是他今晚就從京城趕回來的這一事實,抑或是他讓香妞兒收拾東西時透露出的口氣,仿佛他已預見了一個怎樣的災難,即將降臨在他們頭上。
會是怎樣的災難呢?……
就在沉水走神之時,耳中聽得不遠處傳來悉悉索索的腳步聲,伴隨著一名女侍的嗓音:“唉呀,這不是披香夫人身邊的兩位小公子嗎?”
止霜扯扯兄長的衣擺,沉水回神,兩人正見四名翠衣女侍領了一個深赭色錦袍的老頭站在道上。那老頭戴了一頂製式頗莊正的官帽,兩條綢帶自雙鬢垂下,露在帽簷外的發際線已然全白。
沉水瞧一眼那老頭,心底竟不由自主地打了個突,遂即刻挪開了眼神去,同那女侍搭腔:“……哦,是公主殿下身邊的姑姑啊,這麽晚了,怎還有客人來?”
翠衣女侍正要作答,不料那赭衣老頭卻搶先開口了:
“且慢。二位小公子,可否走得近些,讓老夫一觀二位的相貌?”
女侍明顯露出為難的神情:“梁公公,這……”
聽得“公公”二字,沉水心下省得這老頭必是從宮中來的太監了,眼中便又多了三分蔑色:“為何要讓你一觀?我兄弟二人生下來,可不是為著給人瞧的。”
那赭衣的梁公公倒也並未因這話而著了惱,反倒是咧嘴笑起來:
“……像,真像!……不,簡直就是一模一樣……”
聽得此言,沉水隻覺渾身起了密密麻麻的一層雞皮疙瘩。這般尖細的破嗓,這般不著邊際的話,還有來自弟弟的越發嫌惡的眼神,都讓沉水對這個梁公公產生了莫大的排斥感。他扭過頭去,嘴裏對那翠衣女侍道:“我兄弟二人還有事在身,姑姑既有客人,我兄弟二人就不打擾了……”
“且慢!”老太監竟是直直奔上前來,不由分說地扣住了沉水的小臂。
沉水陡然凜眉揚聲:“鬆開!”
止霜給這記冷喝嚇了一跳,趕緊抬手扯住兄長的袖擺:“兄長大人,您別、別這樣,太監惹急了可是要殺人的……”
“這小公子說得不錯,太監給惹急了,就是要殺人的。”梁公公詭秘地一笑,露出一口斑駁的黃牙:“兩位小公子是識相之人,還是依本公公之言抬起頭來,讓本公公瞧個清楚。”
這閹人!
沉水心中難抑暴怒,麵上亦是漲作了一片通紅,梁公公扣在臂上的手並未鬆開,而是將他揪到自己的跟前,命那翠衣女侍打起燈籠靠近些,將沉水這一張臉原原本本地照出來。
止霜死死瞪著梁公公,唯恐他對沉水做出什麽不軌的舉動。
所幸,看過了小半會,梁公公就高抬貴手放開了沉水。
雙胞胎一個氣得半死,一個怕得半死,沉水當即便拖了弟弟的手要走。
卻聽得背後遠遠傳來那閹人隱含笑意的聲音:
“我認得你!小家夥,我認得你——哈哈哈哈……”
*****
本是月華皎潔的天幕,不知何時,已為愈漸濃密的雲層掩去了所有光亮。風聲回環中,四道黑影從夜色中迅疾躍起,而後悄無聲息地歸於黑寂之中,仿佛他們隻是數道有形的夜風掠過屋頂。
及至一處極陰暗的角落,才聽一人吐出口氣來,不無煩躁地抱怨:
“楓回,那姓樓的小子莫不是要趕著投胎去?一天之內狂奔四百裏,他個不事生產的公子哥,怎麽這會子跟潑了雞血似的跑啊……”
暗處的男人抬手拭去額際的細汗,“別問我,我不也納悶麽。”
“我說楓回,宮主不是讓你盯著那個披香夫人嘛,怎麽搞了半天,就見你領著咱們哥四個猛追著那樓夙跑啊?”另一人也表示不滿。
楓回汗顏:“……不是留下了倆兄弟待在沉翠苑嘛,你們著什麽急?人跑不了。”
“他們人是跑不了,可咱們幾個跑得快脫形了啊……”
楓回長舒了口氣,幹脆摘下蒙麵的布巾,再擦了擦額頭上不住冒出的汗珠。
這三四月的天候還涼得緊,而姬玉賦和裴少音派下來的這幾人,又分明是身懷絕技的高手——四個高手追著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紈絝子弟滿地圖跑,居然能給折騰成這副模樣。
“誰說他不事生產?我就覺得他挺能耐啊,跑這麽遠都不帶喘氣的。”又一人摘了麵巾擦汗。
楓回沉默了許久才再度開口道:“你們說,這樓夙究竟是得了什麽消息,這般不要命地往回趕?是不是暗地裏聽說了什麽風聲,比如……那湘公主要對披香夫人不利了?”
“去你的,湘公主要對披香夫人不利,那樓夙隔大老遠的,哪聽得到消息?”一人分析道,“再者,從沉翠苑到帝都,往來單是奔馬便需整整一日,誰有那個本事大早聽了沉翠苑這頭的消息,再趕著去帝都給樓夙匯報?”
“哦……老二說得是。”幾人點頭附議。
又是好一陣沉默,隻聽楓回突地拔高了嗓音:“可不對啊,咱們今兒個跟著樓夙……不是沒見他進了帝都麽?”
這話即刻引來兩人的證明:“不錯,我今天死死盯了他一整日,他人是到了帝都,可並沒有進去,就在城外的一家店子裏待著啊。”
三人重新回歸沉默,獨楓回一人繼續念叨:“奇了怪了,他大老遠地跑去帝都,居然沒進城就回來了……還一來一去跑這麽多裏路的,有那個必要嘛?”
“楓回,我覺得那姓樓的小子不是跑著玩。”一人忽然鄭重道:“我覺得,是他沒進得去。”
楓回愣了愣。
沒進得去?也就是說,他樓二公子沒有被允許入城?
——這是哪門子玩笑啊!
就聽有人讚同道:“老四這話有理,我親眼看著他上去跟那城門的守衛攀談,沒說兩句就折回來了。你們想想,憑樓家的本事,還能收買不了一個小小的城門守衛嗎?必是城門封鎖了,不讓人進出了。”
“唔,這個解釋最是合理了。”楓回亦是點頭,“可平白無故的,帝都為何要封鎖城門呢?”
四個人三度陷入沉默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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