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黃眼瞳的小貓兒,呃不、虎崽,正試圖踩著披香的衣帶往上爬。滾圓的肚皮翻著稀稀拉拉的白毛,蠻不講理地蹭來蹭去,肉球似的爪子搭上披香胸前,且不明所以地左右揮舞,一股詭異氣味從虎崽咪嗚叫喚的嘴裏飄出……
“難怪人家說山上有猛獸出沒,敢情是虎。”披香盯著跟前這隻小東西,看它費力地在她胸前拱來拱去,叫聲與尋常小貓兒並無二致,隻是個頭大了不少。
看過半晌,她的唇邊慢慢牽出一抹狡黠:“無妨,我聽說虎骨可算是了不得的藥材,沒采著花也沒關係,這小家夥可比花啊草的值錢多了……哼哼哼。”
沒想到她話音剛落,沉水一張臉立馬就黑了,他快步跑過來,將虎崽從披香手中一把奪過。虎崽咪嗚一聲睜大了眼,沉水提溜著它的兩隻小肉爪,小心翼翼地攬進自個兒懷裏,同時向披香投來鄙視的眼神。
“怎麽,”披香似笑非笑地睨著他,“一聽到虎骨就舍不得了?”
止霜也煞有介事地擋到兄長跟前,活像護雛的老母雞:“香妞兒,你怎會忍心對一隻手無縛雞之力的小貓兒下毒手!”
手無縛雞之力……披香嘴角一僵,“若我現在告訴你倆,這小東西就是官府所說的山中猛獸,你二人待如何?”
沉水與止霜不約而同地咦了一聲,再看看懷裏折騰的小家夥,不吱聲。
“沉水,你還是把它送回去吧,哪兒撿的就放回哪兒,若母虎找不見幼崽,隻怕是要下山傷人的。”披香施施然抬手,撣去衣上沾到的土灰,“母虎記得幼崽的氣味,指不準它還會沿著幼崽的氣味一路跟來,找到這客棧門前什麽的,嗯。”
正說著,就聽得窗外街道上傳來一陣極其可怖的尖叫。沉水緊張兮兮地轉頭望去,“不會、不會真是母虎找來了吧?……”
尖叫聲沿著街道一頭走向另一頭,男女老少兼而有之,披香微微一笑,隨手拋開腿上的書冊,撐著椅背起身:“別擔心,若真是母虎追來,獵戶們又怎可能放過它?”說著拂落麵紗,湊去了窗邊向外張望。
沉水與弟弟忐忑相視。懷裏的虎崽扭動著小身子,不甚安分地爬來爬去,因著尚且年幼,它的鼻頭呈現出稚嫩的粉紅,耳朵生著一層花色絨毛,又小又圓,嘴裏的乳牙也尚未長全,顯然還是隻沒斷奶的幼兒。它扒拉著沉水的衣襟,金黃的虎眼中如有水霧盈盈,晶亮可愛。
這般惹人憐惜的幼崽,會是那些獵戶口中殺生嗜血的猛獸嗎?
室內靜默許久,直到止霜抬臂搗了搗兄長的腰,再指指窗邊的香妞兒。
披香的麵紗隨著汩汩湧進的和風無聲款擺,在紗邊揚起的刹那,雙胞胎清晰地望見了——停在她頰上的一粒淚珠,搖搖欲墜。
怎麽回事?雙胞胎不由狐疑地皺起眉。方才還在沉水懷裏撲騰的虎崽,這會竟也莫名地安靜了下來。
“……罷了,不必送走它了。”
漫長的沉默後,披香伸手將窗扇合上,飄動的麵紗也在同時悄然歸位。
沉水垂頭瞧著臂彎裏的虎崽,小家夥正專心致誌地盯著披香,金輝爍爍的瞳仁下帶著某種不知名的期待。
“可是,香妞兒你方才不是說,母虎會追來……”止霜不解地歪著腦袋。
“母虎死了。”披香深吸一口氣,一指點點緊闔的窗扇,“有人獵殺了它,割下了它的腦袋放在木板上,沿著這條街道一路招搖……”
因此,他們三人聽到了尖叫。碩大的虎頭擱在一方木板上,虎口大張,露出嘴裏略微發黃的銳利牙齒;頸腔斷裂處,尚未凝固的血水沿著木板緩緩滴落,所過之處腥臭滿溢。
然而,縱是死虎的頭顱,同樣會令人感到懼怕。
披香搖搖頭,“母虎丟了孩子,因而下山來尋找,不想卻掉進了獵戶的陷阱。一共四人,他們各取所需,將母虎的身子瓜分完畢,摘了虎頭作為戰利品的象征上街炫耀……我真不知,究竟哪一個才是最可怕的存在。”
虎崽仍舊安靜地望著披香,嘴裏不時發出輕微的咕嚕聲,好似在回答她的話。
披香撩起麵紗,與這隻剛失去娘親的小家夥無聲對視。
“他們一定正在找你。”她如是說著,抬袖撫摸虎崽的腦袋。它的絨毛斑駁柔軟,比尋常的貓毛來得柔韌,一根根刷過披香的掌心。
虎崽本能地昂頭拱了拱她的手指,喉中發出一記親昵的低鳴。
披香咬唇。
她在一片或驚駭或快意的尖叫中,看到了母虎的頭顱。它被當做貢品那樣放置在木板上,由兩名膀粗腰圓的大漢扛在肩頭,大漢各自帶著得意與歡喜的表情,仿佛他們也正同這虎頭一道為百姓所瞻仰。
她卻在那隻虎頭上,見到了尚未散去的深紅魂魄。
那是怨憤的顏色。它沒能找見自己的幼崽,卻喪命於狡猾的獵人之手,難以瞑目。
須知這世間,擁有魂靈的存在,絕非僅僅是人類。
素痕。她在心底鄭重下令:吃了它。
……
“香妞兒,現在要怎麽辦?”沉水將虎崽往胸前挪了挪,以防小家夥摔下去。
披香撫摩著虎崽的腦袋,指尖輕巧撓過幼兒溫軟的脖頸:“……養著。”
*****
“你說啥?”裴少音露出一臉顯而易見的驚嚇,“那丫頭養在馬車上的花貓是虎?!”
楓回悻悻地點頭:“她好像給馬鼻子裏塞了什麽怪東西,叫它們嗅不到虎的氣味,所以……”否則那些天生對猛獸異常敏感的馬,怎可能老老實實地拉車?
“我說,她該不會打算帶著一隻虎去製香吧?”裴少音咂舌不已:這丫頭……該是何等地生猛啊,竟連老虎也不放在眼裏。
楓回摸摸鼻尖,“照目前的情形看來,似乎就是這樣沒錯……”
“信鷹呢,信鷹在哪裏!”裴少音激動地從袖籠裏抽出紙筆來,“這消息一定要上報宮中,一定得叫宮主知曉!”姬玉賦你這糟老頭子!你看看你,這次又教出了個什麽怪物徒弟來!
“對對對,不能讓跟蹤她的弟兄們傷著了!”楓回是個善良的孩子。
此時距離披香夫人離開酈州已有七日,同行的三人一虎已進入酈州東南方的絳州地界,裴少音與六名弟子也不緊不慢地尾隨而至。回想三日前,負責就近監視的弟子突然來報,說是披香夫人在屋裏養了一隻黃貓,個頭不大,模樣生得有些古怪——它長了一雙金眼。起初,裴少音還並未把它當回事,直到一名曾奉命打掃藏書閣的弟子開口。
他說,他從未見過金黃眼的貓兒,可是他有看到過宮主掛在藏書閣內的一幅畫,那畫上所繪,乃是一隻花斑猛虎,並且……生著和披香夫人所養的花貓、一模一樣的金眼。
聽到此處,裴少音隻想撫額大叫一聲——老天!
再想到七年前某日,姬玉賦離宮下山後,腰腹間被人捅出的那隻血洞……那算啥?你徒弟連老虎都敢養,捅你一刀根本就不在話下。裴少音幸災樂禍。
可是這位二宮主,貌似恰恰忽略了那一刀之後所發生的事。
“二宮主,信鷹給您。”
楓回依言提來了鷹籠,裴少音雙眼放光,撮唇將手上墨跡尚潤的書信用力吹幹,再塞進一隻小竹管裏。“把這玩意綁上去,”待忙活完,他擺出一臉高深莫測的得瑟,“楓回,你知道嗎,最近宮裏最需要的就是——八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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