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的時候,腦子裏傳來大片尖銳且明細的刺痛。她試著掀開眼簾,發現每一寸羽睫的扇動,同樣牽著不可逃避的疼痛,仿佛全身上下的所有骨骼被盡數碾碎,深陷在水淵之中,連半點光星也不見。
這是何地?現下又是什麽時辰?她究竟……為何會在這裏?
“嗬,醒了。”
頭頂上落下一記輕飄飄的哼笑,是陌生男人的聲音,尾音猶帶著三分優柔的上挑。
披香動了動手指,自腕間返回的陣陣酸麻感讓她十分不耐。
不僅如此,那種迫近的森冷讓她確信,她臉上的麵具已為人摘除,眼前的黑暗則是因為被蒙上了黑布條。
“我記得初次見到你時,你尚不過七歲。如今距我倆初次見麵,已過去整整十四年,想必你已是不記得我的了,對不對?”
耳畔察覺到些許溫熱的呼吸,披香厭惡地側過螓首,卻發覺脖頸似乎被什麽東西固定住了,連簡單地轉動頭顱也變得困難。她強抑下胸中呼之欲出的殺意,凜聲喝問:“你是何人?誘我來此,究竟所為何故?”
“摩爾蘇。”那人慢吞吞吐出一個名字,“摩爾蘇•珠法,好久不見。”
披香微微眯起美眸,貝齒印上紅唇,咬緊。
“什麽也看不見,一切都不在掌握之中,是不是讓你很難受?”男子略帶惡意的笑聲越發地貼近耳畔。隨著話音的消失,她隻覺眼前一輕,明亮到刺目的天光霍然灑落,視線所見俱是一片亮堂迫人的紅。
“看著我,摩爾蘇。”下頷為一隻手死死鉗製住,她被扳過臉,直麵光亮的來向。
而後,她聽見那人不可置信的抽氣聲:“這是……這張臉……”
琥珀紅寶般的瞳仁帶著冷冽霜色,惡狠狠瞪著眼前的人影,直到它全然清晰。
高挺的鼻梁與略微凹陷的眼窩,昭示著此人與大濟人迥然相異的種族。他的額發是極少見的金褐,末尾還打著些優雅的卷曲,額心佩戴有一枚釘在蜜色絲帶上的菱形藍寶。
不得不承認,這是一名極具陽剛美的異族男子。
“還記得我麽,摩爾蘇?”男子挑唇笑了,那個彎起的弧度與唇畔的酒窩,讓披香猛然睜大了眼。
“看樣子你還記得……真是榮幸,我可愛的未婚妻。”男子對她的驚異之色顯然相當滿意,“這些年你在大濟一定受了不少苦,可現在,終是讓我找回你了。你無須再像中原那些可憐的女人一樣拋頭露麵,四處奔波,你隻要乖乖留在我的身邊就好……”
修長美麗的手指劃過她的麵頰,在頰畔流連一番,最後輕輕按上那片芳軟紅唇。
“薩哈畢羅……當真好久不見。”披香的眼底再無驚色,她自然地揚起唇角,對上這異族男子的雙眼,“嚐到‘珠法’的時候,我早該想到是你——”“晚了,獵物已經進入了我精心設計的圈套內,我怎會讓她跑掉?”薩哈畢羅笑嘻嘻拈起她的一縷鬢發,細軟的發絲在指間摩挲,這種掌控全局的美妙快感令他非常愉快。
披香斜睨著他,嬌色美眸下如被冰霜,嘴角卻勾著笑:“當年您賜給我‘珠法’這個名字,如此深情厚誼,披香怎敢忘記?隻是就算要讓披香還情,也不必使用此等卑劣手段罷。”
“卑劣與否姑且不論……你的名字怎會變得這麽難聽?披香夫人?”薩哈畢羅皺眉沉吟,“大濟人的名字總會讓我懷疑自己的記性,還是摩爾蘇比較合耳。”說著他俯下身來,親昵非常地湊近她的粉頰,“罷了,無論怎樣都無所謂了。摩爾蘇,我是來接你回去的。”
“回去?”披香冷笑,“尊貴的哈讚皇太子殿下,你那偉大的祖國,早已不存在於這片土地之上……”話音未落,隻聽得披香一聲吃痛,正是薩哈畢羅扣住了她的喉嚨。
“摩爾蘇,”薩哈畢羅似笑非笑地貼近她,“你不妨說些討喜的話,讓本太子開心。況且……誰說哈讚已不存於世?我薩哈畢羅不還站在這兒麽,皇儲未亡,帝國怎會消失?是不是你在大濟待得太久,連自己的祖宗也忘記了?”
披香強自定下神來,胸中湧動的殺意卻愈見明顯。
不行,不能激怒薩哈畢羅。她心中暗道:連身在何處也不清楚,要如何告知沉水止霜他們前來營救?
可轉念又想:是不是連那對雙胞胎也為芳山令扣下了?
素痕還留在小虎那兒,隻待時辰到了,沉水止霜二人必會知曉自己失蹤的消息,也會收起自己放在小虎身邊的玳瑁簪……若是這樣,那雙胞胎應當安全無虞才對。
思及此,她隻覺心裏寧定不少。
“怎麽,以為保持沉默就能逃避現實嗎?”薩哈畢羅低聲哼笑,“哈讚還活著,大濟踩不垮它。那些自負的將軍們以為憑借屠殺就能毀滅哈讚,他們全都錯了……不過話說回來,我薩哈畢羅能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活著,這也得多虧他們的自信呢。”
“這裏是大濟,你以為依靠別人的鬆懈,你就能過得輕鬆?”披香聞言冷笑,“不過是想要找我敘敘舊,還得興師動眾地派出護衛誘我前來,你說,你這個皇太子做得窩囊不窩囊?”
薩哈畢羅額露青筋,他緊扣著披香的咽喉正欲發難,就聽得外間有侍從來報。披香凝神屏息,想要聽清他二人的談話,無奈薩哈畢羅十分謹慎,竟以哈讚語與之對談,當真是一個字也聽不明白了。
末了,薩哈畢羅長舒一口氣,轉眸居高臨下地望著披香:“摩爾蘇啊,你真是受盡了幸運女神的眷顧。連我也料不到,竟會有人尾隨你到了這兒,拚死要救你出去呢。”
有人尾隨?披香心下一怔,莫非又是酈州城裏的那些個黑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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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裏漸次擴散開的涼意與腥味,讓裴少音察覺到水源的臨近。楓回跟在他的身後,兩人一道緊貼著密道牆根蟄伏,全身如強弓般緊繃著,半分也不敢鬆懈。
“楓回,”諦聽許久,果真在細微處聽得水珠滴落的輕響,裴少音以氣聲發問:“從披香夫人的客房到這兒,大約是個什麽距離?”
楓回大略估量一番,應道:“依弟子看來,不超過五百步。”
這是一條由卵石與泥土砌成的深長甬道,從裴少音與楓回進入開始,整條甬道呈現出略往下傾斜的趨勢,直到約百步後才恢複平正。其間多有彎彎折折,絕非一條直線延伸到底的通道,這給楓回判斷直線距離帶來了重重困難。
“這可真是讓人難以相信啊。”裴少音苦笑一聲,“表麵上已然敗落的芳山府,竟有閑錢來修築如此龐大的地下密道,莫說其花費的人力財力何等驚人,單是這挖掘密道的理由,就足夠讓人懷疑高無憂的身份了。”
楓回點頭表示讚同,“二宮主,咱們不妨讓人調查芳山令好了。他故意放鬆客房前的守衛,必是為了讓那黑衣人毫不費力地進入園中,引披香夫人現身。”
“若真是如此,那黑衣人又何必對披香夫人下殺手?”裴少音搖了搖頭,“當然,除非他們逼披香夫人出來,是為了將她引去更合適的地方動,否則,我不認為他們需要對披香夫人動手。”
“可是二宮主……”“噓——”
裴少音在唇前豎起一根指頭,示意楓回噤聲。此時甬道深處,有腳步聲由遠及近,不甚響亮。凝神靜默半晌,楓回抬手在裴少音肩頭輕拍四下——對方有四個人。
裴少音亦在他的手背上畫了一條直線,再於直線前後各點一記:
我前你後,攻其不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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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回校報到,學費啊學費……每年交學費的時候,都想反手把錢打去會計的臉上=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