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容禍兮用衛檀衣的窺盞秘術到底看見了什麽,誰也不知道……大約也不敢知道。內宮弟子都說,那天夜裏容禍兮從落梅齋裏出來的時候,粉白臉蛋上竟然泛著一股子難以言喻的潮紅,腳步也輕飄飄跟踩了棉花似的,而衛檀衣則一掃平日裏冷漠姿態,臉色煞黑,暴怒如雷,活像偷情被人發現。
“少音啊,你看小師叔這要死要活的樣子,該不會是被容師姑……”和裴少音一起站在不遠處,恕丞看倆孩子手持木劍滿院子追著跑,不由愉快地摸摸下巴:“給吃了吧?”
裴少音羽扇掩麵,直笑得渾身發抖:“……誰吃誰?檀衣被禍兮……啊?”
恕丞顯然沒察覺到笑點何在,就覺得宮主收的這對徒弟真是活寶。小師叔冷口冷麵少年老成,沒想到還有如此暴躁的一麵,而容師姑那個人精,似乎也漸漸展露出她男女通殺的陰險本質。
“能把小師叔折騰到這個地步,我估摸著,全天下恐怕就隻有容師姑辦得到了。”恕丞苦笑著攤手搖頭,“……可話說回來,前天晚上到底出了什麽事啊?”
裴少音從羽扇後露出一隻眼瞥著他,“檀衣說他絕對不會再給禍兮用窺盞秘術,看樣子,禍兮定是用那玩意看了不該看的東西。”
不該看的……恕丞狐疑地低下頭,抓抓後腦勺。
不知怎麽,他忽地想到了兩日前容禍兮纏著他要跟他下山玩的事。
再想想,恕丞的背後沒來由地起了一層雞皮疙瘩,腦門上也滲出了些細汗。
“……不,一定不是這樣。”他悻悻地自言自語,“一定不是那種地方,師姑她還那麽小,怎麽會知道那是什麽地方嘛……嗯,一定不是!”
“恕丞,你在嘀咕什麽呢?”裴少音陰森森地湊近來,“什麽‘一定不是’?”
“沒、沒有!”恕丞驚恐地連連擺手,“我想起來師父叫我有事我先走了少音你繼續看告辭了……”一句話從頭到尾都不帶換氣,恕丞說完就飛也似地逃了。
“喝!”而此時,對麵打得不可開交的師兄妹二人,終於分出勝負。
衛檀衣陰惻惻地微笑,手中的桃木劍堪堪點在容禍兮的眉心,隻差一厘便要刺入她的肌膚。
容禍兮則是嘟著嘴氣鼓鼓地瞪著師兄,手裏的桃木劍劍鋒已崩開一條裂紋,紋路橫貫整柄木劍,正是出自衛檀衣的手筆。
“認輸了麽,死丫頭?”衛檀衣揚眉眯眸,挑釁似的笑道。
“不認輸!師兄你使詐,哪有一麵用劍一麵起咒的啊!”容禍兮啪地將手中木劍丟去一邊,“要打就堂堂正正地打,禍兒最討厭偷奸耍滑的人了!”
“……我偷奸耍滑?”衛檀衣眼中浮起一層冷颯颯的清光,“容禍兮,你有沒有好好學過《武策》啊,什麽叫兵不厭詐?師父果然白教你了。”
容禍兮鼓起小臉,隔空橫戳衛檀衣的眉心:“居然對師妹使詐,你這是窩裏鬥!師父說過,窩裏鬥乃兵家大忌,不許你對我用咒!”
“喂,我說容禍兮……”聽得這話,衛檀衣收了桃木劍,好整以暇地抱起胳膊,“你就這麽肯定,日後我倆會站在同一戰線上麽?”
不料容禍兮露出狐疑之色,兩條秀致的眉毛擰起:“唔?難道不會麽?”
此言甫出,師兄妹二人忽然陷入一種詭異的靜默。
半晌,衛檀衣垂首撫額:“你究竟是從哪兒來的這種自信啊……”
容禍兮盯著他瞧了片刻,轉眼露出撒嬌的笑容,小步跑上前攬住衛檀衣的胳膊,“禍兒知道師兄最好了,以後永遠也不要與禍兒為敵哦,否則、否則……”
衛檀衣白她一眼:“威脅我?”
容禍兮咧開嘴笑得更愉快,隻見她抬指湊近嘴邊,咬破。
衛檀衣愣住:“你幹什麽?”
盈盈鮮血掛在指尖,容禍兮似是不覺痛意,仍舊笑嘻嘻地望著他:“迫你就範。”
刹那間腥風乍起,衛檀衣語間一滯,陡見一幕濃黑如墨的邪影憑空而現,如巨大的鬥篷一般蓋臨天際,眨眼化作萬千妖鬼撲向自己!而在容禍兮指尖血滴落下的一瞬,地上竟有一縷灰煙颯然飄起,一隻自無形凝作有形的妖爪現於空中,承接住那一滴鮮血。
衛檀衣眼神驟凜:“炎敕,破!”
隨著他這聲喝令,妖爪四周騰起明紫色火焰,妖爪上忽地現出大片繁複詭異的花紋。
火焰咒力再催,妖爪應聲破滅。
裴少音雖看不見妖爪,卻是能察覺到異常所在的。他在不遠處問:“怎麽了?”
衛檀衣緩緩並攏左手拇指與食指,那明紫火焰便如風吹殘土般消失了。
再看容禍兮的指尖,根本就沒有傷口,遑論血滴。
“沒什麽呀裴叔叔。”容禍兮背起雙手,轉身衝裴少音外頭一笑。
裴少音晃蕩著羽扇,鬆了口氣:“鬧完了?”
容禍兮的笑容無辜無害:“嗯,鬧完了。”
“哦,那就好。”裴少音決意不去追究兩個小孩的鬼把戲,“咱們該回去了,宮主還在藏書閣等著呢。”說著就轉身往回走。
“是。”容禍兮屁顛屁顛地跟上去。
衛檀衣走在容禍兮身後約四步開外。他低頭看看自己的指尖,方才合指一拈,不過是用咒術強行壓製住鬼氣,而未得解,所以並非穩妥之招。
好你個容禍兮……妖鬼都一起弄出來了,還真敢對師兄下重手。
容禍兮似有所感,扭頭望來,露出不懷好意的笑靨。
“詛咒你討不著老婆。”她在唇前豎起一根纖指,“一輩子隻能跟男人廝混。”
……
而數日後,內宮中發生了一樁大事。
衛檀衣一直視若性命的象牙,莫名斷了。
那是衛檀衣娘親的遺物,平日裏多是抱在懷裏,隻有在習武握劍之時才會放下。內宮中眾人皆知象牙於衛檀衣是如何重要,可偏偏就這麽斷了。
在容禍兮縮回手來的下一瞬,落地摔斷。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姬玉賦端坐主座上,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冷冽,“誰摔壞了檀衣的象牙?”
衛檀衣窩在圈椅裏,麵無表情,隻是手裏的象牙已斷作兩截。
容禍兮作為嫡徒站在眾人之前,她不自在地背著兩條胳膊,手指不安分地拗動。
“負責打掃的弟子絕不敢做出這等事,不過也已經到戒堂去靜坐思過了,除此之外,能出入內宮的人全都在這兒了,沒有人要主動承認過錯嗎?”
姬玉賦的聲線聽似平靜無波,實則暗流湧動。
誰也不知這位素來和善的宮主,什麽時候會突然發火。
堂內仍舊一片寂靜。
容禍兮不安地聆聽自己的心跳聲,卻不敢抬眸瞄一眼姬玉賦。她覺得,他是一直在凝視自己的,用刺探和嘲諷的視線……或許,還有鄙夷?
為什麽呢?她想,他是在懷疑她,是她摔壞了師兄的象牙嗎?
分明是短短的一陣沉默,卻長得令人窒息。在場眾人無人敢應,為首的幾位大徒弟均垂首表示自己的清白。
他們都清楚,這個時候站出來的人,必定將承受宮主難以預料的怒火。
“好,既然沒有人肯承認,那就是我們六個人人人都有過,我身為撫琴宮宮主,沒能以身作則,所以關禁閉一個月以示懲罰……”
容禍兮猝然抬頭,“師父!……”
“你們五個,都到戒堂去思過三天。”姬玉賦不容她繼續說下去,起身,向房門外走去。
在他起身前,他仍是在注視著她的。
容禍兮忽然感到一種沒來由的失落,她也起身,朝姬玉賦離開的方向追了出去。
“師父!”姬玉賦的步伐不緊不慢,她追得並不輕鬆,“師父,你等等!”
姬玉賦絲毫未放慢腳步,莫說回頭。
她咬咬牙,終於道:“師父!是我打壞了師兄的寶貝,您罰我吧,不要把自己關起來!”
姬玉賦腳下一頓。
山風掠過弦武殿飛揚的簷角,拂動簷下垂掛的銅鈴。
兩人相距不到十步,姬玉賦站在彎月一般的拱橋上,容禍兮則是立在橋頭回廊前。
容禍兮望著他挺拔的背影,看他兩片鴉黑的大袖當風飄舞,忽然察覺到——她似乎被拋棄了。
“師父……不要把自己關起來。您處罰我吧!”她強忍眼淚,在回廊前跪下來。
睫毛上凝著晶瑩的淚珠,顫顫巍巍,搖搖欲墜。她低頭不敢麵對他,亦猜測不到他接下來要對她說怎樣的話。是責罵,還是安撫?
什麽都好,就是不要站在那麽遠的地方,背對著我。
她咬唇,強行逼回湧至眼角的淚意。
然而當她再次抬頭時,橋上之人已不見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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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重道歉。某貓斷更很久,理由是次要的……唔,將從今天開始恢複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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