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孩兒回來了!”
在張嬸話落後不多時,一個身穿白色長衫,帶著紫羅作無頂頭巾年輕人走了進來,容貌尚佳,並上這書生打扮,看上去頗具有少年俊傑的英氣。
手中拿著從身上取下的布袋,這時,張謙才發現屋中比平時多了二人,小姑娘他認識,三更時他與娘親做炊餅的時候,正是這個扭捏的小姑娘敲開了前院的木門。
“張公子,這是我家的公子。”
張謙將布包放到一邊,對著楊延昭微微點頭,繼而對排風笑著搖了搖手,“排風,別再喚我什麽公子了,張謙隻不過是貧苦人家一讀書人,與‘公子’二字可是差得遠了。”
說完,坐到桌邊,端起飯碗遞給張嬸,“讓娘親久等了,是孩兒的錯,散學之時,與夫子請教心中困惑,不想誤了時辰。”
“我兒學業為重,娘甚是歡喜,哪裏還會責備。”
此刻張嬸臉上滿是溫柔,慈母望子有成,場麵很溫馨,隻是楊延昭不知為何,心生出幾絲酸楚,也有幾絲的羨慕。
“張兄,在下楊璟,字延昭,登門拜訪是想問些書院之事。”
幹坐著也不是辦法,因而楊延昭開門見山的說著,後者聽後連忙將口中的飯給咽下,“楊兄不必如此的客氣,你我年歲相仿,喚我秋白即可,至於所問之事,自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作了相識,楊延昭也不矯情,遂問了書院中的事情,而後者顯然能猜到他的用意,果真將所知曉的全部相告,甚至是哪位夫子精於策論,哪位精於九經之事也一股腦子的說了出來。
待張嬸母子二人吃完飯,楊延昭與張謙也算是相熟了,又是交談了一陣之後,張嬸開始和麵,張謙忙前去幫忙,而楊延昭則是約了他明日一道去書院後,便告了辭,往小院走去。
“公子,你不是想讓張嬸幫著做飯的麽?”回到院子,排風遞來茶水,輕聲的問著。
喝了一口涼茶,楊延昭搖著頭,“本想張嬸家境不富裕,給她銀兩,一來可以幫我們料理家務,二來也算是省去了張嬸走街串巷之苦。
隻是剛才,見到秋白之後,我又改變了主意,日後同窗學習,這樣做總是有些欠妥,倒不如排風你拿著些銀子,買菜以及家用之事都給張嬸他們帶一些。”
讀書人有著讀書人的清高,楊延昭不敢肯定是不是所有讀書人都是這般,但一番交談下來,張謙是肯定有的,所以,施之援手若是變成了施恩,那就違背了自己的初衷。
排風用小木棍兒挑了挑油燈芯,讓書房又亮了幾分,楊延昭拿起書卷,看了眼滿是無所事事的排風,“閑著無聊,就去張嬸那做個幫手,隻是別太晚回來。”
“哎!”
排風忙腳底生風的往外走去,不用繡花練字,夜晚的時候對於她來說確實有些無聊,公子忙著研讀經書,也不好求著他講那些好聽的故事兒,因而去張嬸家幫忙倒是個用來打發時間的不錯選擇。
小院寂靜開來,清風吹著淡淡花香進屋,楊延昭左手執書,右手提筆,又開始埋頭苦讀。
“公子,秋白大哥來了。”
小院中,楊延昭恰好收了最後一式,武藝是不能丟下,在得知張謙會在五更天的時候去書院,楊延昭不得不早醒一個時辰,練練拳,活動筋骨。
張謙進院子,剛好見到劉延昭的收勢,當下很是驚歎,“原來延昭是個伸手了得的高手。”
“小時候練過幾載,權當強身健體,也一直沒丟下,倒是讓秋白見笑了。”
簡單的洗漱之後,換上唯一的一套青色長衫,沒有帽子,楊延昭也懶帶,頭發用藍色的絲帛紮上,雖與身邊的張謙標準書生打扮有些不同,但也多了幾分颯爽之氣。
“排風,我去書院求學了,你在家無事便跟著張嬸出去轉轉。”
懷中捧著幾本書,右手迅速的吃完張謙遞來的炊餅,楊延昭便這樣開始他今世的上學之旅。
五更天,也不過是天剛破曉之時,晨風徐徐,夾著雞鳴之聲。
“清風散濁幕,德禽催人曉。”
楊延昭莫來有的說了這麽一句,卻讓張謙眼前一亮,“延昭大才,好一句德禽催人曉,與古人之聞雞而起舞大有異曲同工之妙。”
沒想到張謙會將這與聞雞起舞所相提並論,楊延昭口中當然連連說著謬讚,捧了捧手中的書,恍然間,回到了曾經那熟悉的畫麵。
與人並行說笑,手中同樣是拿著幾本書,整日過著無憂慮的快活日子,隻是,那生活已經許久沒有觸摸了。
府州城的書院並不在喧鬧的街邊,城南小竹林旁,清水潭邊,幾件屋舍,清幽淡雅中蘊育書香之氣。
觀其行,而知其性,但從書院的選址來看,楊延昭可以肯定這書院操辦之人看來是個有學問之人,也許,他是真的來對地方了。
“這便是三醉庵了,此時時辰還算早,不妨到潭邊誦篇讀識。”
說道著,張謙便熟練的走到清潭的一邊,青草幽幽,石塊雜亂其中,倒影碧水,卻也是怡人心神。
耳邊是微風穿過竹林的沙沙之聲,覽此美景,楊延昭不禁低歎,“三醉庵,一醉於墨竹,二醉清潭,三醉筆墨,如此說來,這名兒倒也顯得貼切。”
“妙,妙,這位小兄弟竟然有如此洞悉一切的眼力,讓老夫好生的佩服。”
聲音從竹林傳來,轉過頭,卻見老者身穿白衫,腳踏雲履,花白的頭發用帛巾半紮於身後,此刻正扶著寸長的白色胡須,麵露和藹的笑容。
“能遇懂三醉庵之人,倒也是難得之事啊。”
老者走到楊延昭的身旁,眼中滿是欣賞之色,後者雖不知老者來曆,但從對方舉止中隱約可以辨出他的來曆不一般。
或許就是書院的主人。
行了個晚輩之禮,楊延昭笑著應道,“隻是胡言亂語,讓長者見笑了,院長是個風雅居士,若是讓他得知晚輩隨口亂謅之言,怕是要搖頭不語了。”
聽楊延昭這般說,那老者又看了他兩眼,見楊延昭的裝扮後,依舊笑著道,“你可是三醉庵學子?”
“不是。”
“那你可曾與院長所識?”
“今日方來求學,因而未曾謀麵。”
“那你怎知他會搖頭不語?”
被連番問下來,楊延昭倒有些啞口無言了,這老人也太刨根究底了,自己隻不過隨口自謙罷了,哪有這般步步逼問的?
完全便是得理不饒人之態,與這一身儒雅之相還真有些不相符合,難道他真是書院主人?
心中猜測著,但還是訕訕的笑了笑,“都是晚輩一派胡言,倒是讓先生笑話了。”
老者見楊延昭略帶錯愕和尷尬的樣子,當即笑出了聲,“老夫倒是沒笑話,那廝貨是不是搖頭不語,老夫也不敢確定,但是至少會因你口中的三醉歎上一句的。”
那廝貨,聞言,楊延昭嘴角不禁裂出微笑。
老者在一邊尋了個石凳,坐下後望著在幾丈開外認真讀著書卷的張謙,隨意的問著,“後生,你可是要參加朝廷的科試?”
“正是,在家中苦讀越久,心中的疑惑便越多,因而來三醉庵,求夫子來解惑釋疑。”
老者聽後,點了點頭,“恩,不錯聞道有先後,讀書是不能隻知埋頭苦讀,聖人也曾是三人行必有我師,對了,你讀書隻是為了科試做官?”
老者的話顯然前言和後語並不搭邊,如同突然來了個轉折,不過還好楊延昭的思維有著足夠的跳躍性,當即腦中湧出一句曾經很喜歡的千古名句。
往前走了兩步,楊延昭對著三醉庵躬身行了,臉上滿是鄭重之色,鏗鏘有力的說出了剽竊之語。
“先生所言差矣,晚輩胸中的筆墨隻想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繼往聖之絕學,開一個萬世之太平!”
老者臉上的笑容凝住了,繼而又笑了出來,這次,聲音比之前都要大得多,是開懷大笑。
“好,好,好!”
連說了三個好字,老者便轉身走進了竹林之中,從竹林中來,再從竹林中去,留下一片爽朗的笑聲。
留在原地的楊延昭偷笑了一聲,雖不知道老者是誰,但至少他牛叉了一把,也幸好他肚子中有貨,才能震撼了一把古人。
“延昭兄大才,秋白不及。”
回過神,卻聽了張謙的聲音,後者已經放下了手中的書卷,滿是誠懇的對著楊延昭說道。
臉有些微燙,楊延昭謙虛了一陣之後,指著竹林,“秋白,剛才那老者是不是書院先生,你可曾認識?”
張謙搖了搖首,“從未在書院見過,還以為是延昭的舊有,因而才未上前打擾。”
不是書院中人?楊延昭有些猜不透了,不過隨即也釋然了,天下有才之士眾多,就當是一次有趣的偶遇。
“延昭兄,李夫子應該來書院了,我帶你去尋他,若是李夫子同意你入學,院長那自然也會應允的。”
“那便有勞秋白了。”
眼下進書院才是首要之事,不去想剛才的老者,楊延昭將懷中的書緊了緊,跟著張謙往那數間屋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