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國

第三百三十一章 芭蕉細雨

盎然的綠色裏,花香撲鼻,山路曲折,卻通幽境。

坐在馬車裏,聽著車外孟良與焦讚爽朗的笑聲,楊延昭沉聲不語,劍眉緊鎖,滿是思索之色。

一邊,排風靜靜的坐著,抿著小嘴,不敢發出聲響,生怕打擾了楊延昭的思緒,一雙小手緊緊的抓著青鸞鞭,雖然是隔著簾布,但她那一雙烏黑的大眼不停轉動著,警惕的望著車外。

“哈哈,楊兄弟,山路難行,不如將你的馬車暫且放在山下,某派兄弟給你看著如何?”

行了許久,馬車慢了下來,耳邊傳來孟良粗狂的聲音,聽得這話,楊延昭隻得歎了口氣,這些人為匪為寇,雖性情豪爽,但脾氣也是乖張暴戾,為今之計也隻能與其相交,再擇機而還了。

將那歸心似箭的急促給壓下,掀開車簾,輕聲道一句,讓崔平停了車,並對孟良微微頷首道,“便依了孟兄弟。”

山上青翠盎然,綠意醉人。

下了馬車,楊延昭拉著排風的手,跟在孟良焦讚的身後,聽著二人道天說地,也不時的應上兩句,權當是暫且迎合他們。

這期間,焦讚也問及楊延昭的家世與師門,後者自然不能據實相告,胡亂的說著本是代州富裕人家之子,自幼喜歡舞刀弄槍,後來遼人來犯,將他家小都給虜了去。

這番說法,倒也是合情合理,至少焦讚聽不出端倪來,他便是有著這番經曆,出生在殷實之家,從小請武師學得了這一手槍法,隻不過後來廣交遊俠行客,散盡了家財,在這芭蕉山上落草為寇。

大路朝天,吃遍往來。

焦讚爽朗的說著,那邊的孟良則是揭著他的短,這兩個山大王一時間竟像個鬥嘴的頑童,倒也是熱鬧了不少。

“哈哈,楊兄弟,這裏就是山寨了,整個芭蕉山都是我們的地盤!”

經過幾道簡易的關卡之後,一行人到了半山腰,那孟良將手中的大斧頭遞給身邊的小嘍嘍,指著那一排排木頭搭建的屋舍,很是豪情萬丈的說著。

這不是楊延昭第一上山,曾經在閩地時,祝力的族人便是在山中居住,那裏比孟良的寨子還要大上幾分,因而在他的眼中,並無驚愕之狀。

而這平靜的表情落到一旁焦讚眼中,不由得心中更起結交之心,當即吩咐手下打掃出房間,並準備酒菜,拉著楊延昭,便要往前走去。

前方,是一間較大的木屋,亦如所有的綠林山頭所該有的香堂,屋子上麵掛著‘忠義堂’三個大字,隻是這字歪歪斜斜,讓人不敢恭維。

察覺到楊延昭正盯著匾額看,那焦讚臉上莫來由的一紅,而身後的孟良則是放聲笑了起來,“哈哈,楊兄弟,這是我焦大哥的手筆,整個寨子也就他會些筆墨,怎麽樣,是不是很出彩,比那山下的老秀才強多了!”

孟良這句話讓焦讚臉色更加的紅了,而排風則是毫不給情麵的搖了搖頭,低聲喃語道,“這字比我家公子可是差多了……”

說者無意,但聽者卻是有心。

那有些窘態的焦讚忙拉著楊延昭往著屋裏去,裏麵左右兩側各擺著幾把椅子,上首的是一丈長鋪著虎皮的靠背坐榻。

看起來,極有氣勢。

“來,楊兄弟,坐!”

那焦讚不由分說的將楊延昭往那虎皮座上拉去,後者當然連連擺手,這位置所代表的地位,他怎麽能不知曉,隻得極力的推辭。

此時,那大大咧咧的孟良也算是看出了焦讚的心思,性子豪爽的他因剛才與崔平交手,覺得很是暢快,而楊延昭更是一招敗了焦讚,當即也是頗有深交的打算,遂也拉著楊延昭往著上首走去。

正在雙方拉扯之時,那小嘍囉拿來了筆墨,恰好給楊延昭解了圍,拿起小豪,沾了沾墨汁,揮筆而下,頓時三個蒼勁有力,廋骨藏鋒的大字一蹴而就,在白紙上躍然而出。

“好字。”

焦讚畢竟是出生大戶人家,見識頗多,當即出聲讚道,而那孟良則是撓著頭笑道,“某不懂這些,隻是覺得楊兄弟寫的字好像是刻在上麵似的,確實比焦大哥那三個字好上不少。”

這番話,讓焦讚不由得再生尷尬之色,佯裝怒色道,“賢弟,你這是在說哥哥的不是了?當初讓你到山下請個先生來寫,你不願意,如今又埋怨哥哥才疏學淺,當真是惱人。”

如獲珍寶般,孟良小心的吹著紙上的墨汁,憨厚的笑著道,“弟弟哪敢說焦大哥的不是,今日當真是好運氣,遇到楊兄弟這文武雙全之才,當痛飲一番才是!”

很快,烤肉酒水便擺了上來,因為楊延昭的堅持,他坐在了下首,而排風和崔平則是順著他坐在了一邊。

心中本就有著煩悶,所以楊延昭舉碗,喝了幾大口酒,這番豪情之舉當即讓孟良覺得更加投機,藏不住話的他當即將說道,“楊兄弟,正所謂不打不相識,某與焦大哥都覺得楊兄弟很對脾氣,不如留在我芭蕉山上如何,與我們一道大口吃肉,大碗喝酒,過著快活的日子!”

這話音剛落下,一旁焦讚放下手中的筷箸,默不作聲的盯著楊延昭,待看到他臉色笑容退去,手中的酒碗停在半空中,心裏不由得生出幾分失落。

匪寇終究是人所不齒的行當。

“怎麽,楊兄弟,你不願意?”

孟良見楊延昭不作聲,心直口快的他便又繼續問道,那焦讚則是瞪了他一眼,“二弟,休得無禮,楊兄弟是文武兼備之士,怎能留在此地與我們這些人為伍?”

話說得很直,但聽在耳中卻令有沮喪之意。

這二人心裏的拉攏之意楊延昭怎能看不明白,見這情形,不由得放下手中的酒碗,歎了口氣,“兩位哥哥的好意,楊某很是感激,隻是我身上有著要緊的事情,怕是不能在寨子上逗留。”

說著,他舉起酒碗對著孟良、焦讚道,“多謝兩位哥哥的抬愛,有得罪之處,還望哥哥們不要放在心上,小弟在這賠罪了。”

話很是誠懇,焦讚二人雖然極為惋惜,但也不會做強人所難之事,遂也舉碗,將酒水一飲而盡。

有了先前這一出,屋中的氣氛顯然比之前沉悶了不少,好在有孟良這性情爽直的人在,用他那大嗓門說著些稀奇古怪的事情,也使得這場酒吃得不那麽單調乏味。

“哈哈,那牛邙山的泥腿子還想和我芭蕉山爭山頭,結果陳麻子被某一斧頭嚇得尿都流了出來,楊兄弟,你是沒見到那情景,當時某笑的連大斧都拿不動了!”

爽朗的笑聲似乎要將屋頂上的灰塵給震得落了下來,也許是講了乏了,一連飲了三碗酒,這才舒暢的打了個酒嗝。

酒一直吃到了日落,待出了忠義堂時,外麵不知何時下起了淅淅瀝瀝的細雨,清新潤肺的晚風中,放眼望去,青翠一片的山上煙雨朦朧,草木競長,幽幽綠意上披著淡淡的水霧,猶如滿麵含春的少女遮了一層薄沙,更添了幾分風情。

住在焦讚令人收拾的木屋裏,楊延昭盯著夜幕漸灑的窗外,春雨仍在沙沙而落,一縷晚風吹過,撩動著桌上靜靜燃著的油燈。

“吱呀……”

木門被打開,略帶涼氣的晚風灌了進來,燈火猛地上下竄動著,一絲淡淡的清茶香也在房間中彌散了開來。

“公子,那焦當家的讓人煮了些茶水,送過來給公子解解酒。”

接過排風倒來的茶水,杯盞中,暗黃的茶水散著撲鼻的香氣,幾片肥厚的茶葉舒展著身姿,在水中慢慢的飄動。

楊延昭抿了一口,隻覺得盈盈香氣流轉於齒舌之間。看來是上好的茶葉,這焦讚識文弄墨,談吐非常,並不是那一般匪類。

心中暗自想著,楊延昭又是抿了幾口,或許是見他委實有些悠閑,那排風終於忍不住了,眨著大眼弱弱的問道,“公子,我們什麽時候回汴梁去,要是晚了,柴姐姐可就……”

聞言,楊延昭眉頭皺起,歎了口氣,“差不多了,應該明日一早就可以啟程。”

孟良與焦讚都是性情中人,所以楊延昭明白,明日他若是強行離去,這二人是不會加以阻攔的。

聽得這話,排風眼中的不安終於散了去,靜靜得坐在桌邊,小手托著下巴,盯著油燈,不再出聲。

窗外,雨下似乎比先前急驟了幾分,啪啪的落在屋外山林中,更有幾滴晶瑩隨風濺在窗柩上,落在了屋子裏。

見到這情形,排風起身向前,想要將支開的木窗關上,卻轉過頭問道,“公子,他們山寨中晚上還派人當值?”

排風指了指遠處,楊延昭抬首望去,風雨飄搖中,幾道身影在夜色中時隱時現,正快速的朝著山寨而來。

身手極為的靈活,猶如細蛇遊走在山野之內,倘若不仔細看,還真是難以察覺。

突然間,楊延昭想起了上山時見到的幾處關卡,有關卡在,便不需要人當值了,而眼前這些黑影自然是不速之客。

不好,是夜襲!

雙眼猛地張開,楊延昭快速的朝外疾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