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思海睜開眼,也不理會父母,雙手撐床坐起來,高夫人忙上前扶住兒子,疼愛非常的勸道:“要是頭暈就還躺著,你昨晚醉的厲害。”
“我沒事,”徐思海一臉的不耐煩,往旁邊側頭避過高夫人想要撫到他臉上的手,看著侍立床角的侍女吩咐道:“拿衣服,我要出去。”
“你昨晚醉的厲害,看看這臉色還白著呢,這會兒出去幹嘛?有什麽要緊的事?縱是要緊,也得先顧著身子。”高夫人一聽徐思海要出去,急的眉頭蹙成一團,徐尚書也皺起了眉頭,徐思海往前挪了挪,避開高夫人下了床,一邊催侍女取衣服,一邊一臉不耐煩的答道:“沒什麽事,出去喝酒。”
高夫人驚的嘴巴微張,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下意識的轉頭看向丈夫,徐尚書緊皺著眉頭訓斥道:“醉了一夜,酒還沒醒?說什麽胡話呢?昨天爛醉如泥,你不沒領罰呢!”
“那就是攢多了一起罰好了,”徐思海奪過侍女手裏的衣服,胡亂往身上套著,看也不看父親道:“酒是這天底下最好的東西,隻求長醉不醒。”這回連徐尚書也目瞪口呆了,看著兒子,同高夫人一樣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個自小懂事,一直是他的驕傲,幾乎沒讓他操過心的兒子,這說的是什麽胡話?!
徐尚書下意識的上前,伸手去摸徐思海的額頭,徐思海一臉不耐煩的扭頭避過:“昨天晚上我悟了,什麽功名利祿都是浮雲,人活著不就是在等死,有什麽趣味?還是醉了好,一醉解千愁。”
“這是什麽混帳話?!”徐尚書忍不住怒斥道,徐思海這匪夷所思的行徑讓他又驚又怒。
“海哥兒不是中邪了吧?”高夫人惶恐道,徐尚書瞪了高夫人一眼:“他讀聖賢書,中什麽邪?邪自心生,你若好了就去讀書,不準胡鬧!”徐尚書後半句是對著徐思海吼的,徐思海卻恍若未覺,隻顧胡亂束著腰間的絲絛,抬腳就要往外走。
“給我回來!”徐尚書一聲暴喝,高夫人嚇的一個哆嗦,忍不住小聲道:“你輕點,孩子隻怕酒還沒醒。”
“我醒了,”徐思海目光清明:“我悟了,人活百年也逃不過一個死字,日子既然無趣,不喝酒還能做什麽?醉了就不苦了。”高夫人這回真傻了,徐尚書氣的額頭青筋跳:“你個不孝子!好,你既悟了,又無趣,到外頭給我跪著去!我看你悟能到什麽份上!”
徐思海衝徐尚書一個長揖,轉身出了上房,直挺挺就跪在了院子裏,徐尚書見他一句話不說,竟真就這麽跪下了,直氣的臉色發青,怎麽越大越不省心了?前一陣子鬧的還算有點分寸,今天這算什麽?高夫人看看怒極的丈夫,再看看直挺挺跪在院子裏的兒子,又急又氣又心疼,轉著身不知道先勸誰才好,徐尚書氣的連轉了幾個圈子,重重跺了跺腳,拂袖而去。
高夫人忙跟在後麵將徐尚書送出院門,眼看著丈夫走遠了,急忙轉回院中,上前拉著徐思海勸道:“你阿爹走了,快起來,你這孩子,哪能跟你阿爹頂著,快起來,你昨晚上醉的厲害,這還沒好呢。”
徐思海用力甩開高夫人,繼續垂頭跪著,高夫人急的眼淚都要下來了:“你這傻孩子,這是怎麽啦?你這是跟誰置氣呢?就算置氣,也不能糟蹋自己的身子啊,快起來,有什麽話不能好好說。”
“阿娘進去歇著吧,我了無生趣,跪也罷坐也好,於我也沒什麽分別。”徐思海也不看高夫人,垂著頭冷漠道,高夫人聽的又是莫名其妙又是心疼萬分:“你這是什麽話?你阿爹教訓你也是為了你好,趕緊起來,你小小年紀,怎麽能說這樣不吉利的話?快起來。”徐思海不再答話,隻垂頭沉默跪著,高夫人好話歹話說盡,徐思第就是跪著一動不動,仿佛根本沒聽到高夫人那些話,高夫人忍不住淚水橫流:“你這麽跪著,這不是要了阿娘的命嗎?”
高夫人勸不起徐思海,隻好讓人去吏部尋徐尚書,讓他抽空趕緊回來一趟。
冬初正是官員一年考績開始的時候,徐尚書一直忙的心神不寧,中午急匆匆趕回府裏,聽說徐思海還在院子裏跪著,愕然之下,隻心疼的說不出話來,拎著袍子一路小跑趕到徐思海院裏,徐思海直挺挺跪著的背影看起來可憐而疲倦,高夫人坐在旁邊椅子上,哭的眼睛通紅,一看到徐尚書進來,忙站起來,看著徐尚書抱怨道:“你看看你看看,你想把兒子跪死在這兒啊?你發了那麽句話就走了,海哥兒直跪到現在,這麽大冷的天,這樣跪在這冰天寒地上,要是哥兒跪出個好歹來,老祖宗怎麽受得了?”
徐思海聽到動靜,後腰瞬間挺的筆直,徐尚書又氣又疼,先衝高夫人發了句脾氣:“慈母多敗兒!”說著,兩步走到徐思海麵前冷臉道:“起來!”
“人生無趣,無趣之極,我不想起。”徐思海昂頭答話,卻不看父親,徐尚書氣了個仰倒:“你你,小小年紀,你知道什麽叫趣味?你嚐過什麽叫趣味?你個不孝子,你給我起來!”
“不必嚐,名列一甲又如何?朱紫加身又如何?聲名遠播又如何?無趣!”徐思海一臉的別扭,徐尚書氣極反笑:“你有資格說如何?你名列一甲、朱紫加身了再說這話,學問沒見大成,這口氣倒大成了。”
徐思海嘿嘿幹笑幾聲,別過頭象是不打算再理會父親,徐尚書深吸了口氣,往後退了半步,坐到剛才高夫人坐在椅子,又吸了口氣,強壓下怒氣,看著兒子沉聲道:“你鬧這一場,還是為了你的親事?”徐思海扭著頭一聲不吭,徐尚書眯了眯眼睛,看著兒子道:“你有這脾氣,那也得有這樣的本事才行,你既說名列一甲又如何,那好,明年春闈你若能名列一甲,這親事就全隨你!”
“阿爹說話算話?”徐思海轉頭盯著徐尚書追了一句,徐尚書瞄著兒子,‘哼’了一聲道:“明年春闈,你若能名列一甲,這親事就隨你,若不能,沒這個本事,就收收你這脾氣!”
“一言為定?”徐思海眼睛閃著光,盯著徐尚書咬牙道,徐尚書幹脆利落:“君子一言!”
“好!”徐思海雙手撐地想站起來,不料跪的太久,雙腿早麻木不仁,用力過猛,一下子往前撲倒在地上,高夫人心疼萬分的撲過去:“摔疼了沒有?還不快扶哥兒起來!”丫頭婆子一湧而上,七手八腳抬起徐思海,趕緊送進屋裏,用藥酒化寒氣的化寒氣,端熱湯的端熱湯,準備熱水的準備熱水,院子裏忙成一團。
徐夫人看著徐思海化開腿上的淤青,進淨房沐浴了,這才和一直坐在院子裏的徐尚書一起出了徐思海的院子,不放心的又回頭看了一眼,蹙著眉頭低聲道:“老爺就這麽答應他了?李家那妮子這樣的命格兒,再說,我讓人批過八字了,跟海哥兒合不上,她那樣的命格兒,要是合得上還好些,這又合不上,你怎麽就答應他了?!”
“不用想那麽多,”徐尚書背著手,胸有成竹道:“他若想娶李家小娘子,先得名列一甲,這名列一甲哪有那麽容易,我知道,”徐尚書見高夫人一臉的不以為然,看樣子張嘴想駁自己,忙堵回她的話接著道:“擱你眼裏頭,海哥兒才高八鬥,無人可及,若是在一路一縣,這無人可及勉強說的過去,可這春闈是天下才子雲集,才高之人多的是,旁的不說,現如今跟著六弟習學的蔣九和冷家大郎,就一點不比海哥兒差,再說,這狀元、榜眼、探花,不光是才高,也要看運數,海哥兒若真能登了一甲,”徐尚書停下步子,轉頭看著高夫人笑道:“那就是上天成全他,既然上天都肯成全他,這樁姻緣又能差哪兒去?這算命的事,也不可全信,若都能讓他們算準了,豈不是天下無事了?”
“老爺這話說的也是,照老爺看,咱們海哥兒進這一甲,有幾成把握?”高夫人細細琢磨了一會兒,神情釋然了不少,眉頭剛鬆開,又蹙到一起,看著徐尚書關切問道,徐尚書搖頭笑道:“不是跟你說了麽,若論才華,就是在老六府裏,海哥兒都不能穩占第一,這一甲一論才華,二看運數,這把握誰敢說?可一甲隻有三人,你說說能有幾分把握?”
高夫人想了想,歎了口氣道:“我看連一成把握也沒有。”
“不是一成沒有,而是連半分也不到,隻能看他的命數了,他若真能名列一甲,娶就娶了,我還求之不得呢。”徐尚書背著手,帶著幾分期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