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淨節上了車,閉上眼睛想著心事,看這樣子,李家娘子已經插手管上這府邸修繕的事了,五爺任事不管,是不是知道有李家娘子管著呢?或者是他讓她管這事的?不會,若是這樣,他不會不跟自己說。
五爺什麽事都不瞞著自己,黃淨節的心舒開了些,五爺定親李家娘子,他和家裏都覺得這樣也好,五爺的親事,是他和家裏這幾年最大的心事,這王妃若是過於清貴,看不上黃家這樣的商戶,若是五爺再與王妃相得,黃家隻怕就與五爺漸行漸遠,李家這樣不上不下的人家最合適不過,可是,這位五娘子心計手段樣樣了得,五爺對她又不一般,這也是件極麻煩的事。
黃淨節抬手揉著不由自主擰到一起的眉頭,這兩三年,自己明裏暗裏不知道給五爺牽過多少回線,五爺那性子,當麵好,可轉個身就丟開了,黃淨節心裏浮起股陰鬱,這小一年,他可沒少聽五爺說起這位李家娘子,五爺對這位五娘子至少與對別人不一般,這位五娘子又極有手段,黃淨節抬起眼皮看了眼車外,五娘子這會兒就插手管上府邸修繕的事了,一般人家的小娘子誰敢這樣?誰能這樣?
這事要不要跟五爺提一提?唉,還是算了,提了又能怎麽樣?五爺自己又不願意管,就是五爺願意管,她真插手管了,難道五爺能現發作她?最多也不過否了她的話,可等她嫁進來,若是尋借口要推倒重來過,五爺又能怎麽樣?倒傷了兩人和氣,也傷了她和黃家的和氣,這個府,到底不姓黃,自己還是得放開手,黃淨節心裏說不出什麽滋味,五爺的事他從小打點到現在,可等他成了親,就是有家有室的人,一應諸事就有個王妃替他打點了。
這個王妃,黃淨節眉頭擰的更緊了,隻怕不好得罪,不過也犯不著得罪她,黃淨節眉頭微舒,她既是個聰明人,自然知道彼此交好才最佳,若是這樣,這王府修繕的事自己就不犯著多嘴,這是小事,往後府裏的仆婦下人這一塊才是要緊事,這要放進府裏的人,每一個他都得親自過了眼才行,看好了人,還得轉著彎小心送進去,不能讓人查到出處,這兩條一件也錯不得,黃淨節打定主意,心情漸漸鬆緩下來,慢慢靠到車廂後靠背上,將府邸修繕的事扔到腦後,仔細盤算起調度人手的事來。
李恬辦嫁妝的事添了李靜好這個主事人,熊嬤嬤和溫嬤嬤頓時鬆快不少,沒多長時候,該發出去采買準備的單子就都發了出去,這天一早,熊嬤嬤和溫嬤嬤陪李恬啟程往城外莊子裏查看庫房。
丙字庫多年未開,兩個看庫的粗壯婆子用力將厚的出奇的包鐵庫門剛推開條縫,一股子多年不通新風的陳腐之氣就衝了出來,眾人往後閃了閃,兩個婆子腳步沉緩的將庫門推的大開,直通了小半天的氣,那股味兒才散的差不多了,悅娘先衝進去轉了一圈,李恬等人才進了庫房。
丙字庫內箱籠堆的極高,李恬仰頭看著一個個巨大的箱籠上黃舊封條,抬手慢慢撫過封在鎖頭上的朱紅泥印,溫嬤嬤抬手不停的抹著眼淚低低道:“那是老夫人的印鑒,是老夫人親手壓上去的,當時老夫人理這個,就那些一件件慢慢的理,誰能想到老夫人竟是在理後事呢。”
李恬心裏也是一片酸楚,熊嬤嬤忙勸道:“都過去了,別想這個了,這庫裏這麽多箱籠,得趕緊整理,不然別說明天,就是後天咱們都趕不回去。”溫嬤嬤忙拭了眼淚,和熊嬤嬤一起,指揮著看庫的粗使婆子們搬運箱籠。
李恬埋頭直理到日落西山,一件件細細過,也沒理出什麽特殊的東西,這大半天過手的,絕大部分是父親的書和房間裏那些日常陳設,太婆竟是一件不落的都封裝在這些箱子裏了,連一方鎮紙、一塊簾子都沒落下。
直理到第二天中午,熊嬤嬤從裝著李恬父親小時候那些衣服用具的箱子取了隻兩尺見方的黃楊木箱子出來,捧著匣子轉來轉去看著道:“這東西眼生,當年肯定不是我理的,是你放進去的?”
“不是,”溫嬤嬤探頭看了眼箱子道:“這隻箱子是老夫人親手整理出來的,裏頭的東西也都是老夫人親手放進去的。”李恬聽說,忙示意熊嬤嬤將箱子放到自己麵前的幾上,推了箱子轉著看了一遍,這箱子很是普通,看樣式和雕花,和庫房裏其它箱子應是一個出處,這是勇國府的東西。
李恬掀開箱子,箱子裏整齊的放著四五個匣子,大小材質都不一樣,李恬順手拿起最上麵最小的匣子,這是隻手掌大小的圓形紅漆匣子,匣子四周畫著四季花開紋樣,匣子最上麵嵌著粒鬆花石,一看就知道是女人用的粉盒,李恬將匣子翻轉過來,看底上的落款,果然落著甜水巷孫記脂粉鋪子的印記,李恬打開匣子,一股孫記脂粉的淡香撲麵而來,再看匣子裏,放著枚小小的羊脂玉長生果,長生果係在根編的極精致的紅絲繩上,李恬掂起絲繩,舉起來仔細看著,長生果玉質雕工都普通,可係著長生果的繩子卻編的精致到難以想象。
溫嬤嬤湊過來看了眼就恍然道:“我記的這個,好象是四爺剛生下來當天,還是隔天來?我記不清了,門房說是個穿戴講究、很秀氣的小廝送來的,也不知道是誰送的,這東西我記的最清楚,就為了這根繩子,你看看,那長生果不值什麽,可這繩子竟是精巧的出奇,編這根繩子得花多少功夫?老夫人也想不出是誰送的,後來四爺周歲、再後來好象是冠禮,再就四爺大婚的時候,對了,你生下來也有東西送過來,越送越貴重精致,老夫人說必是一個人送來的,可就是不知道是誰送的。”
熊嬤嬤也湊過來道:“五娘子那回我知道,是一支碧玉鐲子,好象是這個匣子,五娘子先看看這個,就是老夫人那樣拿銀子不當銀子的,跟這鐲子比,也隻能算個省儉。”熊嬤嬤嘴裏的老夫人指的是李恬的外婆,李恬從熊嬤嬤手裏接過匣子,這是隻顏色明快的黃花梨匣子,比巴掌略小,四周雕著的平安福喜圖案靈氣十足,匣子四周並無落款,李恬打開匣子,隻見匣子裏滿墊著大紅繚綾,綾上用同色絲線繡著極小的、與匣子外一樣的平安福喜圖案,這是專門為配匣子繡的。
李恬小心的掂起匣子裏放著的一隻碧綠的如一汪深潭水般的鐲子,鐲子雕的也是平安福喜花樣,寬厚喜慶,卻極小,隻能放進去兩根手指頭,仿佛一個大些的板指,偏又雕成鐲子樣式。
“你看看,這樣的極品翡翠,這樣的玉工,竟專門雕了鐲子給月餘的孩子戴,月餘的孩子哪能戴這個?這真是⋯⋯”溫嬤嬤搖著頭,對這樣無謂的浪費不知道說什麽才好,李恬驚訝非常的舉著鐲子,心裏卷過陣陣驚濤駭浪,這是誰?怎麽會給剛出生的恬姐兒送這麽奢侈的賀禮?這人和送那個寒酸的長生果的是一個人麽?是誰幾十年如一日關注著她父親和她?
李恬放下鐲子,飛快的取出其它幾個匣子,依次擺好,一共五個匣子,最早的是那枚長生果,用孫記的粉盒裝著,出彩的是那根精致的出奇的繩子,這是父親出生那天收到的;第二個是一個略扁的黃花梨匣子,匣子外沒有任何雕花,做工精巧大氣,匣子底部原本應該有落款,卻被人故意磨去了,匣子裏放著塊青紫色的上品端硯,李恬用手指輕輕摩擦著硯台,硯台底部摩擦的痕跡清晰可覺,這是舊硯,溫嬤嬤說,這是父親周歲時收到的;第三個匣子大了不少,匣子是紫檀木的,提鈕雕成朵含苞待放的荷花,匣子裏放著隻翡翠筆洗,仿若一片碧透的荷葉往上卷起,旁邊一朵半開的荷花斜過來,用以架筆,這是父親冠禮時收到的;第四個匣子細長,裏麵裝著枚紫氣東來金嵌玉如意,這是父親大婚時收到的,最後一個匣子,就是賀自己出生的那支玉鐲。
“都在這裏了?隻給我和父親,沒給別人送過?”李恬挨個看著五個匣子,低聲問溫嬤嬤道:“是一個人送來的麽?”
“都在這裏了,除了給四爺的,就是給你的,這事我聽老夫人說過幾回,老夫人覺得象是一個人送來的,可到底是誰送的,老夫人也疑惑得很,我記得老夫人說過一回,她認識的人有限,斷沒有這樣的人,她也想不出是誰,老夫人也讓人查過,什麽也沒查出來,這事是蹊蹺的很。”
李恬輕輕呼了口氣,將匣子一一關上,指著匣子和找出匣子的箱子吩咐道:“把這些都帶回去,回去再細細看看,咱們再看別的。”熊嬤嬤答應一聲,將五個匣子收進箱子,親自封好,看著人抬出去先裝了車,再回來繼續整理。
除了這些東西,李恬再沒整理出別的。傍晚時分,一行人重又封了庫,啟程趕回了城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