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皇家,銀子和寵愛一樣,都是沒用的東西。”葉貴妃半閉著眼睛,平淡的聲音裏掩著無數的情緒,呂尚宮臉色微變,垂下頭連奉承都沒敢奉承一句,她知道她這話裏的意思。
勤政殿偏殿裏,官家滿臉倦色的放下手裏的朱筆,旁邊侍立的小內侍動作極輕快,上前一步,準準的墊了隻靠枕在官家腰間,官家舒服的靠在靠枕上,看著鄭太監慢吞吞問道:“拿回來了?”
“是,”鄭太監躬身應了一聲,手指動了動,殿內侍侯的小內侍們會意,眨眼間退子個幹淨。鄭太監將手裏的青綢小包打開,取出李恬那本又大又厚的嫁妝冊子奉了上去,官家掃了眼冊子卻沒接,疲倦的半閉著眼睛道:“有多少?”
“實物一時無法計數,壓箱現銀六十萬兩,另有田莊十七處,鋪子三十八間。”鄭太監邊說邊牙痛般的咧了咧嘴,官家一下子睜開了眼睛:“嫁妝過完了沒有?”
“還沒有,算著還得小兩個時辰。”鄭太監躬身道,官家挪了挪坐起來,伸手要過嫁妝冊子,慢慢翻了一遍,將冊子放到幾上,盯著冊子看了半天,笑容慢慢在臉上暈開:“怪不得要調殿前三衙過去護嫁妝,”停了好一會兒,才又低低的自言自語道:“這是他的福氣。”
鄭太監疑惑的看著官家,他不是太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官家不知道在盤算什麽,眼眶微縮又鬆開,臉上笑意漸濃,抬手在冊子拍了拍:“能守住這麽大一份家業,那妮子不簡單。”
“可不是,守的這般密不透風,李忠賢這一支在李家真是一枝獨秀,也應了那句話,一個好媳婦,三代好子孫。”鄭太監感慨道,官家仿佛被這句話勾起了無數回憶,失神的看著窗外,臉上的悲傷和懷念濃的化不開。
源源不斷、仿佛沒有盡頭的嫁妝過的滿城轟動,京城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嫁妝上,人人都在議論著又過了什麽,得值多少錢,到底過了多少抬嫁妝了,這樣的一抬嫁妝到底得折算成幾抬才合適,最後的壓箱銀會有多少,這李家娘子到底多有錢……有人甚至為了爭這些數目是你對還是我對大打出手。
京城各世宦大家,一早出來看熱鬧的已經看的從目瞪口呆到嫉妒到麻木,沒出來的也都坐不住了,找著各種各樣蹩腳的理由出來看這前無古人,隻怕也要後無來者的嫁妝。
清風樓二樓一處臨街的雅間裏,原本是徐夫人帶著俞瑤芳、林珂她們幾個過來看熱鬧,這會兒已經擠滿了人,好在清風樓視徐夫人等人為上賓中的上賓,見人越來越多,閔掌櫃忙出麵和隔壁雅間的人商量,將他們移到五皇子所在的雅間,兩間並成一間,這才勉強坐得下。
五皇子早就被大皇子拖回府裏接嫁妝,準備明天親迎的事去了。
李雲裳拘束的站在離窗子斜後兩三步的地方,怔怔的看著樓下流過的繁華富貴,旁邊婆婆黃夫人和徐尚書夫人高氏低低的話語聲清楚的傳到耳朵裏:
“……當初要不是我跟你說怕恬姐兒命不好,靜哥兒就能結下這門親事了。”高夫人內疚的看了眼樓下的富貴,黃夫人擺手道:“快別這麽說,你看看,這樣的富貴,恬姐兒又是那樣的人品,靜哥兒哪裏消受得起?不是有那句話麽,有多大的命,享多大的福,靜哥兒沒這個命,咱們都是。”黃夫人最後一句話含含糊糊,高夫人卻聽的明白,忙點頭道:“我也是這麽想,海哥兒也是個福小的,我也是糊塗了,怎麽說起這個話來?恬姐兒真是好福氣,五爺那樣神仙一般的人物,也就她能配得上。”
“可不是!”黃夫人忙接了一句,兩人心照不宣的隻管誇起這樁婚姻多麽般配,恬姐兒多麽福氣。
李雲裳暗暗鬆了口氣,徐潔尋到李雲裳,挽著她的胳膊,拉著她往前挪了挪,一起看著樓下低聲道:“恬姐姐平時吃穿用度和我們並無不同,沒想到竟富貴至此,你知道她有這麽多嫁妝嗎?”李雲裳勉強擠出絲笑容,搖了搖頭,徐潔‘嗯’了一聲道:“我忘了,她跟你們府上不親近,不知道九哥會不會……”徐潔的話沒說下去,李雲裳一顆心卻被這半句話又提到了半空,好半晌說不出話,是啊,九郎會怎麽想?會不會怪她?
“恬姐兒這嫁妝太有麵子了,她怎麽這麽多嫁妝啊?!我要嫉妒死了!”旁邊窗戶前,葉十二娘又在跺足捶胸大叫,林珂白了她一眼,俞瑤芳抿嘴笑道:“哪隻你嫉妒,隻怕滿京城的人都嫉妒呢,唉,恬姐兒人那麽好,又有這麽多嫁妝,真是便宜五爺了。”
“五爺長的多好看呢!”葉十二娘急忙替五皇子辯護道。
“人家都說郎才女貌,這回是女財郎貌了!可惜皇子不親迎,不然明天一定要好好難為難為他!”林珂心目裏,和恬姐兒最般配的是她表哥蔣鴻,自從李恬定親五皇子後,時不時找機會刺上五皇子幾句就成了她最大的愛好。林珂的話說的蔣珊‘咯咯’笑起來,聽到陰損五皇子的話,幫個腔或是捧個場,這事她絕對樂而不疲,俞瑤芳嗔怪的打了林珂一下,又拍了下蔣珊道:“那是恬姐兒的夫君!往後不準這麽說話!”
“郎貌就郎貌,反正五爺就是好看!唉,要是明天五爺能親迎就好了!”葉十二娘隻愛五爺的好看,一想到五皇子竟然不用親迎,遺憾的簡直難過起來,新郎親迎,是新娘的小姐妹們明正言順調戲新郎的唯一機會,可惜皇子成親不用親迎。
崔太太和嫂子袁夫人並排立在窗前,悵然的看著樓下閃亮到讓人不能直視的嫁妝隊伍,似有似無的歎了口氣,她倒不是心疼這些嫁妝,她是憂心兒子,從四月裏到現在,半年過去了,不知道多少人家上門提親,可她在兒子麵前提到這個話題時,兒子連一句話都沒讓她說完過。
“恬姐兒嫁了人,過了年就能給鴻哥兒說媳婦了。”袁夫人看到崔太太臉上的愁容,明了的低低安慰道,崔太太輕輕歎了口氣:“我也是這麽想,鴻哥兒自小就極有主意。”
“徐家也沒說親呢。”袁夫人瞄了旁邊窗前的高夫人一眼:“你也別急。”
“嗯,”崔太太也轉頭看了眼高夫人,其實徐思海說不說親跟蔣鴻說不說親有什麽相幹?不過覺得攤上這事的不隻自己一個,有個安慰罷了。
徐夫人看累了,坐到桌前喝著茶和蔣郡王妃說話:“……沒想到恬姐兒真嫁了皇子,可五爺那脾氣稟性,咱們都是過來人,知道這風流性子得多惹出多少事出來,多讓人生氣!算了算了,不說了,這嫁妝都抬過去了。”
“你且放寬心,”蔣郡王妃看起來蒼老了許多,說話也比從前低沉柔和了不少:“恬姐兒不象你,”蔣郡王妃頓了頓才接著道:“也不象我,她是個有本事的,你就看這些嫁妝,咱們都不知道她外婆竟給她留了這麽大一份產業,就這份守口如瓶,就不是一般人做得到的,放心吧,她心計手段樣樣不缺,又有這麽多銀子,哪會受了氣?”
“但願如此。”徐夫人擔憂的眉頭微蹙歎氣道,到嘴的擔憂想說什麽又覺得不吉利,畢竟是恬姐兒過嫁妝的大喜日子:“大郎那事了了沒有?”徐夫人轉了話題,幾個月前,林揚風手裏的差使出了差錯,原本以為是個小錯,偷偷描補好就得了,私底下尋蔣鴻商量了主意,誰知道半路上竟又出了差錯,這回的差錯就大的瞞不住了,一直鬧到幾乎不可收拾。
“算是了了。”蔣郡王妃眼底一片痛心疲倦,賠了銀子她倒不怎麽在乎,可大郎一時半會的怕是領不了差使了,正是往上起步的時候,蔣郡王妃抬手按了按胸口,徐夫人忙安慰道:“了了就好,人平安最要緊,往後機會多的是呢。”
“我也是這麽想,對了,眼看又是一年,恬姐兒都嫁了,瑤瑤的親事你還不趕緊著?”蔣郡王妃不想再提這件讓她痛不可當的事,徐夫人擺了擺手笑道:“不急,她不想早嫁人,我也想多留她幾年,晚一晚再說吧。”兩人這話題轉到了兒女婚姻上,再一路扯開去。
禦街轉彎處的樊樓,也是嫁妝的必經之處,二樓雅間裏,蔣鴻和徐思海沉默的並排站在窗前,看著窗下閃金爍光的嫁妝。
“賜親,就是為了這嫁妝?”徐思海語氣微冷,過了好半晌,蔣鴻才搖頭低低道:“我覺得不象,不過,”蔣鴻轉頭看著徐思海:“若能讓眾人這麽覺得,對她必定有好處。”徐思海眨了下眼睛:“你覺得她是這麽想的?嗯,也是,這嫁妝鋪的太過張揚,她不是這樣惡俗之人!”蔣鴻讚賞的看了徐思海一眼道:“你果然沉著多了,官家漸老,唉!”蔣鴻重重歎了口氣,徐思海目光漸凝重淩厲,轉頭看著蔣鴻道:“是我……我對不住她,她若有什麽不測,我絕不袖手!”
蔣鴻掃了他一眼,笑著沒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