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堂金閨

第二一二章 北安城1

“沒查到啥有用的,”王大福答道:“那老先生姓翁,是俞大爺的先生,翁先生一直病著,十天前才能下床,頭幾天就在屋裏轉幾步,這兩天也就能到客棧門口站站,俞大爺真是孝順,比兒子還孝順,天天守著他先生,哪兒也沒去過,那個趕車把式是從洛縣雇的,早走了,啥有用的沒有。”

武思慎點了點頭,沒什麽動靜至少不是壞事。

北安城極小,一會兒功夫,武思慎拎著幾包順路買來的點心,就到了太平客棧,徑直上樓敲了門,俞誌宏開門見是武思慎,驚喜不已:“是武爺!”邊說邊閃身讓了武思慎進屋,屋裏,武思慎見過一麵的翁先生坐在窗下的扶手椅上,陽光灑在身上,更顯的臉上的笑容溫和非常。見翁先生撐著椅子扶手要站起來,俞誌宏急忙上前去扶,武思慎身手比俞誌宏敏捷了不知道多少,已經搶先一步過去,放下點心,伸手按住翁先生道:“先生是長輩,又是久病初愈,不敢勞動先生。”

翁先生也不客氣,順勢坐回去,抬手示意俞誌宏道:“大郎替我謝謝武爺延醫治病之恩。”俞誌宏聽話非常,忙長揖到底,武思慎一把托起俞誌宏笑道:“些須小事,不值一提,先生和俞大郎怎麽到這偏僻之極的北安城來了?”武思慎一邊順手送俞誌宏站回去,一邊看著翁先生問道。

“前年十月,我和大郎就從樂寧啟程,往北一路遊學至此。”翁先生徐徐道,讀書人講究讀萬卷書行萬裏路,這樣一出門就是幾年,周遊各地遊學長見識是常有的事,武思慎並不清楚清江侯府裏那些恩怨過往,聽翁先生這麽說,自然不覺得有什麽奇怪之處,點頭笑道:“原來是遊學至此,不過今年北安城可不是長見識的好地方,先生和大郎還是早些啟程返回吧,這北安城隻怕安寧不寧不了多少時候了,從去年秋天,巴林部的旺丹首領自稱固始汗王起,南下擾邊的時候就比平時多了不少,北安城離邊關太近,稍有不慎就有被巴林部衝到城下的危險,再說,看樣子離戰起也不遠了,先生和大郎還是趕緊回去吧。”

“噢?”翁先生對武思慎的話很感興趣:“旺丹雖說稱了汗王,可北庭十七個大部落,他如今不過收服了十一支,還有朵顏五部橫亙在腹心地帶,占著整個北庭最肥美的草場,那十一支部落加在一起,也抵不過朵顏五部,旺丹不是個笨人,這個時候,他頻繁擾邊豈不是昏了頭了?照常理,他該遣使者帶厚禮入朝,示卑示弱,待收服朵顏五部,統一了北庭,兵強馬壯之後,再揮師南下才是正理。”

武思慎凝神聽完笑道:“先生果然是大才之人,怪不得清江侯府將大郎交給先生教導,”翁先生聽武思慎如此說,看了他一眼,心裏多了幾分慎重,武思慎沒留意到翁先生那一眼,接著道:“不敢瞞先生,不管誰擾誰,最近關外衝突日盛卻是實情,至於什麽時候開戰,哪裏由不得旺丹?”武思慎哈哈笑起來,翁先生聽明白了武思慎話外之意,現在不是旺丹擾邊,而是邊將成心製造衝突,這一場戰事不過早晚。

翁先生緩緩歎了口氣:“爭戰一起,不知道又要戰死多少人,可憐,可憐。”武思慎笑著沒接話,他是個標準的武將,滿腔熱血,對征戰撕殺有著無盡的熱愛,他眼裏隻有勝利,從來看不到,也不在乎死了多少人,打不打仗,人都是要死的。

屋裏靜寂了好一會兒,翁先生勉強笑了笑打破沉默道:“多謝武爺提醒,我這一場病的厲害,這幾天不敢啟程,等我歇息過來就和大郎返回樂寧,聽大郎說,武爺和勇國公李府有舊,武爺和溫國公府上?”武思慎眼裏閃過絲厲色,俞誌宏正好瞄見,被那絲陰冷透骨的厲色嚇的竟機靈靈打了個寒噤。

“不過碰巧姓武而已,”武思慎神情隨意的笑道:“我和清風樓黃掌櫃是舊識,黃掌櫃和清江侯府素無往來,若說黃掌櫃,怕大郎迷惑不解,若說晉安郡王府上,又怕有賣弄嫌疑,我見過五爺一麵,我記的五爺,隻怕五爺早就不記得我了,就借了勇國公府的名頭,先生莫怪。”

翁先生心裏並不怎麽信武思慎這番說辭,臉上卻恍然道:“原來如此,我還當武爺是溫國公府一係,也是,天下姓武的多得很,武爺這趟回北安府,能住幾天?照武爺看,這北安府還能安穩多長時候?我年紀大了,就怕這身子恢複太慢,萬一趕不及……”

“我這趟回北安城也就能住三五天,是有公務才回來這一趟,先生是明白人,自然知道這北安府的安穩取自上意,這一兩個月裏不會有什麽大事,再長就難說了。”武思慎答的很幹脆,翁先生拱手謝道:“多謝武爺指教,那我和大郎三月底四月初就啟程返回。”

“那就好。”武思慎鬆了口氣,轉頭看了眼俞誌宏,猶豫了下,看著翁先生笑道:“有幾句話想和先生細說。”翁先生玲瓏心竅,示意俞誌宏道:“大郎去看著燒水點兩碗茶來。”俞誌宏知道先生是讓自己回避,兩人有話要說,忙答應一聲,退幾步出了屋。

武思慎站到門口左右看了看,這才轉身坐回翁先生身邊,看著翁先生苦笑道:“我昨天晚上剛得的信兒,清江侯府大娘子和姚相公十四郎訂了親,可姚十四郎不滿意這門親事,當街毆打俞世子,說是打斷了俞世子一條腿,這是正月中的事了。”武思慎頓了頓,看著滿臉驚愕的翁先生接著道:“說是,俞世子的腿隻怕保不住了,先生還是趕緊帶大郎回京城吧。”

翁先生咽了口口水,簡直不知道說什麽才好,好一會兒才扶著椅子扶手站起來,衝武思慎拱手致謝道:“多謝武爺告知如此要緊的信兒,不瞞武爺說,我帶大郎千辛萬苦至此,是有一件極要緊的事情要辦,待辦妥了這件事,就帶大郎日夜兼程返回清江侯府,好讓他真正盡一盡人子之孝。”

“什麽要事?可要在下幫忙?”武思慎忙問道,翁先生搖頭道:“這會兒誰也幫不得,若有需武爺援手處,我自然去求武爺。”

“當不得不一個‘求’字,先生隻管吩咐。”武思慎客氣道:“上回見先生和大郎就該給兩位洗塵,今天先生病體康複,擇日不如撞日,我請先生和大郎到得勝樓小斟幾杯如何?”

“不敢煩勞武爺,”翁先生笑辭道:“這一趟出來,我給大郎下了禁酒令,既禁了他,我也不好開例,武爺這趟回來又是公務,武爺的好意我和大郎心領了就是。”

“那好,我就不多客氣了。”武思慎爽快道:“我這幾天都是城北營中,若有什麽事,隻管讓大郎到營裏,隻說尋我就成。”翁先生答應了,站起來將武思慎送到樓梯口,看著武思慎出了客棧大門,這才心事忡忡的背著手進了屋,俞世子一條腿保不住了,那他這世子之位?唉,俞家這真是屋漏偏逢連陰雨。

隔了幾天,翁先生的身子好的差不多了,這天傍晚,給俞誌宏布置好課業,翁先生出了客棧,背著手,不急不緩的往隔了兩條街的那座北安城唯一的勾欄過去。

勾欄門口的歡門是北安城除了得勝樓外最豪華的歡門了,翁先生站在歡門下,眯著眼下,仰頭看著這扇桃紅柳綠、喜慶非常卻俗不可耐的歡門,歎了口氣,也不理會圍在身邊的幾個熱情的能把人燒著的幫閑漢子,依舊背著手,不緊不慢的進了勾欄。

媽媽年紀雖老,身材卻保持的極好,甩著噴香的桃紅帕子迎上來,如被風吹動的柳枝般貼到翁先生身旁熱情笑道:“大官人來啦!這位大官人看著有些個眼生,是剛到咱們北安城的?大官人一看就是位貴人,大官人今兒想怎麽玩?別看咱們北安城小,可咱們這家樓子可一點不比洛城差,說句打嘴的話,官人們都說,若論小姐,就是比京城也不差呢,大官人喜歡什麽樣的?是嬌俏些的,還是溫柔如水的?是先聽曲兒還是先看幾支舞?……”

“比京城不差?哪一個比京城不差?”翁先生跟著媽媽進雅間坐下,掃了眼四周,仿佛隨口問道,媽媽笑的花枝招展:“一聽大官人這話,就知道大官人是行家裏手!大官人且聽好,咱們這樓裏好些位小姐都是從京城買來的,還有一位,”媽媽一臉得意的賣起了關子:“唉喲喲,你看看我這破嘴,這位小姐那可是……”媽媽用帕子掩著嘴,咯兒咯兒的又笑起來,翁先生從順袋裏摸出塊足有四五兩的銀餅子,扔到幾上道:“賞你了,這還有一位,姓什麽叫什麽,怎麽個還有法?”

媽媽眼睛亮的放賊光,收銀子的動作極快卻如行雲流水一般,熟極而流,媽媽一隻手抓住銀子攏進袖中,先掂了掂份量,又用指甲掐了掐,笑的眉眼都快沒了,她這樓子也就自己誇自己不比洛城差,甚至趕得上京城,其實就是小鎮上的小青樓,最貴的小姐一晚上也值不了二兩銀子,翁先生一出手就賞了四兩多一塊大銀餅子,這簡直是燒了高香,天上掉下個大金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