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堂金閨

第二一四章 父母心

洪姨娘臉色由紫漲而青灰,兩隻手緊緊抓著裙子,隻攥的指甲慘白,俞家和俞盛世把她當人看過麽?可宏哥兒是她身上掉下的肉,這一條,任誰也抹不掉!

“俞家長房兩子一女都是你生的,”翁先生仿佛能看透洪姨娘的心思般接著道:“這血脈之親任誰也抹殺不得。”洪姨娘閉了閉眼睛,透過口氣來,翁先生斜睨著她,輕笑著一聲,接著道:“生母倚門賣笑、人盡可夫,誌宏、誌堅有何顏麵立世為人?朝廷的侯爵能容這樣一個賤婦之子承繼?誰肯和這樣一個賤婦之子立於一處?誰又肯和此等賤婦之子結交攀親?你的兒子,你的女兒,他們身邊所有的男人,哪怕一個最低等的賤奴,都能拿幾串小錢來嫖你!俞家可肯容這樣的子孫存世?京城之大,可有他們的容身之處?天下之大,可有他們的活路?好一個恬不知恥的賤婦!還敢存著這樣的非份之想!”

翁先生的話一句緊逼一句,如炸雷般在洪姨娘耳邊轟響,將她炸的從內到外血肉模糊、沒一處完整。翁先生冷冰冰的看了眼呆若木雞的洪姨娘,‘哼’了一聲,斟酒自飲。

洪姨娘魂靈出竅般站了不知道多長時候,突然象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瞬間抽去了全身的骨頭般軟癱在地上堆成一堆,衝翁先生磕頭嗚咽不止:“求先生救救孩子,救救我的孩子……”

“你起來!”翁先生聲音冷厲非常,洪姨娘雙手抖的根本撐不住,用力爬了半天才勉強爬起來,用力撐著炕頭的扶手椅,搖搖晃晃站住,眼睛裏黑暗空洞,半分神采也沒有了。

“清江侯續妻陳夫人在你發賣後沒幾天,就到家廟落發修行了,徐家不點頭,她這輩子別想再踏出家廟半步。”翁先生的話仿佛和他正和洪姨娘說的話題並不相幹,洪姨娘木呆呆的點了點頭:“他們怕徐家!”

“是!遠的不提,徐夫人嫡親兄長徐學士聖眷數十年不衰,徐學士三個入室弟子,囊括了這一科的三鼎甲,官家將皇孫悉數交給徐學士教導,就衝這份師生之誼,可保徐家三代富貴,徐尚書已調任禮部尚書,拜相不過早晚的事,清江侯府除了清江侯的爵位,還有什麽?這公侯之位難道是鐵打銅鑄的?京城因子孫無能而丟了爵位的人家還少了?俞家上溯到清江侯父親,幾代人都沒出過一個有出息的了,若不是俞盛世娶了徐家姑娘,這爵位早就沒了,他們不是怕徐家,他們是怕沒有徐家護持,俞家眨眼就能由侯爵而貶為庶民,甚至抄家滅族!”

洪姨娘一屁股坐到椅子上,重重閉上眼睛,她知道他說的一點不錯,從被賣出府那天起,她就看明白了這個殘酷的現實和顯而易見的道理,這一年多,她不肯也不敢想從前,隻要一想起來,那噬骨的悔痛就咬的她無法忍受,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麽?!

“求先生指條明路,我是早就該死的人,死不足惜,隻求先生給孩子指條活路。”洪姨娘看著翁先生慘然道,翁先生歎了口氣:“蠢婦!怪不得誌宏、誌堅不過中人之資,路指在你麵前了,還要指什麽路?他們活不活,活成什麽樣,不在俞家,而在徐氏!”

洪姨娘直直的呆了好半晌,閉了閉眼睛道:“先生,求您,允我明天偷偷看一眼宏哥兒,就看一眼,我也能心安赴死,無一絲抱怨,我死了,徐家就不會難為我的孩子了。”

“蠢婦,真是蠢婦!蠢不可及!”翁先生鄙夷的罵道:“因為你難為孩子,你以為你是什麽東西?一個娼婦罷了,徐家有誰把你放眼裏?唉,老夫已經指的如此明白,你居然還是半分不悟!你自小怎麽教導你那三個孩子的?三個孩子視你如何?又視夫人如何?你重入娼門,他們心心念念要長大了替你報仇,我問你,若是你,可容這樣的孩子長大?”

洪姨娘機靈靈打了個寒噤,翁先生冷冰冰的接著道:“不要妄想長房隻有這兩個男孫,俞家有的是幼小孩童,自小抱過來養大,雖不若親生,至少比養大兩條一心要報仇的毒蛇強,夫人心善,徐家可不善,也不要妄想教唆他們深埋仇恨於心,表麵順從,一朝發作,嘿。”翁先生幹笑了一聲:“知子莫若母,你和你那兩個兒子心計才情如何,你心裏明白得很,別說徐尚書、徐學士這樣的,就是徐家的管事們,看他們,也能一眼看進骨子裏,所謂父母心,真為了孩子,還能有什麽舍不下的?老夫和誌宏有師生之誼,言止於此,你自己好生思量思量吧。”

翁先生說完,下了炕就要走,洪姨娘急撲過去抱住翁先生的腿哀告道:“先生留步,我想好了,想好了,我什麽都不要,為了孩子,我什麽都不要了。”

“那就好。”好半天,翁先生才聲音平平、聽不出什麽情感的徐徐道。

京城,禁中勤政殿外,葉貴妃一身玫瑰紫,外麵壓了件鴉青褙子,端莊中透著幾分亮麗,剛在勤政殿外,小內侍一眼看到葉貴妃,急忙進去通稟,片刻功夫,鄭太監親自掀起簾子,恭敬道:“娘娘請進。”葉貴妃衝鄭太監客氣非常的微笑謝了,稍稍提了提裙子,端莊從容的進了勤政殿。

官家雖說已經好些年沒在葉貴妃處留宿了,對葉貴妃卻很是敬重客氣,見她進來,放下手裏的朱筆,抬手笑道;“不用多禮,坐吧。”

葉貴妃曲膝福了福,在炕沿上側身坐了,鄭太監親自奉了茶上來,官家先接過一杯抿了一口笑問道:“前兒聽說老夫人身子不爽,太醫怎麽說?好些沒有?”

“謝官家惦記,太醫說是感了時氣,倒沒什麽大礙,吃了幾貼藥下去,昨天就大好了。”葉貴妃微微欠身答道,前幾天孫老夫人被涼風吹了,腹脘不適,沒想到官家如此關切。

“那就好,”官家徐徐道:“人老了,連時氣也受不住,等會兒讓太醫正陪你去庫房親自挑些老夫人合用的補品,多挑些,給老夫人送過去。你去太醫院傳朕的口諭,從今天起,讓太醫院隔天到東陽郡王府給老夫人診一趟脈。”最後一句話是吩咐鄭太監,鄭太監躬身答應,葉貴妃急忙起身深曲膝謝恩,這是極大的恩寵和臉麵。

“……最近外頭傳了些風言風語,”葉貴妃重又坐下,和官家說了幾句閑話,不敢多耽誤,漸漸切入正題:“昨兒五哥兒來給我請安,我就問了他,五哥兒是個好孩子,一口咬定那些風言風語都是沒有的事,我就問他,那紅袖和那些在他身邊侍侯多年的丫頭都發回家嫁人是怎麽回事?他悶了半天,竟然跟我說,那些丫頭年紀大了,不嫁人有傷天和,我又問他,那他跟姚十四說過那些個話沒有?這回他不說話了,隻說讓我別多管,他自有主意。”

葉貴妃一邊家長裏短的碎碎說著,一邊謹慎仔細的留意著官家的神情,官家眉頭仿佛皺了皺,看著鄭太監問道:“老五家河東獅這話,你聽說過沒有?”

“回陛下,聽說過晉安郡王妃嫉妒,厚嫁紅袖等丫頭的話,河東獅這句倒沒聽說。”鄭太監躬身答道,官家的眉頭這回真蹙起來了,重重歎了口氣,示意葉貴妃道:“你著說。”

“是,”葉貴妃也跟著歎了口氣:“照我說,這不是大事,剛成了親的小夫妻哪個不是蜜裏調油,這會兒哪有不嫉妒的?這點小嫉妒是人之常情,再說,老五媳婦雖說把紅袖她們打發了,可這樣的打發,不知道多少人求之不得呢,還一樣,這些丫頭也確實年紀大了,老五又是個極挑剔的,我看哪,就算老五媳婦不打發這些丫頭,他自己也得想法子把人打發出去,再換好的侍侯他!”

葉貴妃見官家微微點了點頭,又笑著搖了搖頭,一顆心放下不少,接著道:“雖說不是大事,可哪個大錯不是從小錯上長起來的?這是一條,還一條,老五媳婦自小跟著她外婆長大,早先寧遠侯府那些事,不知道陛下聽說過沒有?”官家點了下頭,葉貴妃歎了口氣道:“林老夫人那脾氣,最是任性不讓人的,要不然也不至於十年無出也不讓丈夫納妾,後頭生了庶子,又那樣撒手不管。林老夫人對老五媳婦那份寵溺疼愛,滿京城誰不知道?老五媳婦跟著她外婆這樣長大,我就是擔心這個,老五媳婦這脾氣哪怕隻隨了林老夫人一分,往後老五豈不要吃苦頭?”

“嗯。”好一會兒,官家歎了口氣應了一聲,葉貴妃這才接著道:“我思來想去,實在放心不下,這才來尋陛下商量,唉,”葉貴妃煩悶的歎了口氣:“老五生母走的早,他自小是我看著長大的,我這心裏,他跟四哥兒一個樣,他雖說是個風流性子,可我……陛下別笑話我,當娘的都是這樣,反正不想讓自家孩子受苦,我也不偏袒老五,這一碗水端平,老五和他媳婦,這倆孩子那也得誰也別欺負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