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皇子回到府裏,剛換了衣服接過茶抿了一口,歎了口氣正要和李恬說去建安郡王府的傷感事,外麵一陣急促非常的腳步聲,小丫頭邊通稟邊掀起簾子,一個小內侍一步踏進屋急道:“宣晉寧郡王覲見。”五皇子已經跳下炕,一邊半轉身穿著衣服,一邊急問道:“誰宣的?太子?”
“是官家,”小內侍答道:“官家醒了,要見五爺。”
“啊?噢!”五皇子忙從李恬手裏接過鬥蓬帶子,一邊係一邊往外走一邊扭頭和李恬道:“阿爹醒了!我走了,不知道阿爹怎麽樣,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回來,別等我。”李恬應了一聲,跟在後麵看著五皇子出了垂花門,又愣了一會兒才轉回炕上,看著炕幾上的燭光愣愣的出神。
從立了太子,官家的病情就毫無隱瞞的幾乎一天一報,這些天官家一直暈睡,好象就沒什麽清醒的時候,這會兒清醒了,還要見五郎……隻召了五郎?李恬揚聲叫了青枝進來吩咐道:“讓人打聽打聽,三爺和四爺進宮沒有!”青枝一聽就明白了,答應一聲,急忙親自出去傳話了。
李恬緩緩坐回去,沒多大會兒,青枝急步進來曲膝稟道:“隻召了五爺。”李恬眉頭微蹙很快又展開吩咐道:“讓人盯著,若是三爺或是四爺進宮了,不管什麽時候,趕緊報進來。”青枝抬頭看了眼李恬,李恬歎了口氣道:“請熊嬤嬤和水先生,還有悅娘進來,官家,大約就在這一兩天了。”青枝輕輕抖了下,低低應了一聲,忙出去傳話。
熊嬤嬤等人進來,李恬和諸人商量安排妥當,再歇下已經夜深了。
五皇子跟著小內侍,急匆匆趕到官家寢宮,卻被攔在外麵,官家在和太子說話,吩咐不許打擾。
寢宮內,官家直直躺在床上,放在半舊的明黃被子上的手枯幹的已經看不到生機,太子半跪半坐在床前腳踏上,雙手握著官家一隻手,臉上兩行淚痕清晰可見,鄭大官垂手站在床尾兩三步處,呆呆的看著官家,摳摟的背顯得他仿佛一下子蒼老了十幾年。
“小月,我頭痛,你給我揉揉。”官家聲音含糊卻極柔軟,仿若十七八歲少年郎在說情話,太子呆了呆,下意識的轉頭看向鄭大官,鄭大官淚眼混濁,從太子身後繞上前,伸手輕輕的給官家揉著太陽穴。
“小月,是你麽?”官家用力往上抬著手,努力想去握按在自己頭上的那雙手:“你來接我了?小月,你去哪兒了?我想你,日思夜想,可我就是夢不到你,你去哪兒了?我讓簡師找你,他說你走了,你去哪兒了?我在這裏,你能去哪兒呢?小月,我想你,你總算來了,你來接我了?”太子愣愣的看著官家,鄭大官眼淚大滴大滴的往下落,手抖的幾乎按不下去。
“小月,別怕,以後有我,我絕不讓人欺負你。”官家的手到底沒抬起來,顫抖著又砸下去,聲音卻高昂往上:“看誰敢瞧不起你!沒人……小月,你等著,我要讓她們都跪在你腳下,小月,她們都跪在你腳下,你看到沒有?……”
“阿爹!”太子用力握緊官家的手,哽咽著叫了一聲,官家卻沉浸在過去與現實的混亂中:“小月,我的妻,我來了,你別走,等我……小月,等等我……”官家的聲音淒楚而嗚咽,太子握著父親的手抵在額頭,淚如雨下,鄭大官的手輕輕抬起來,看著一口接一口吐著氣又陷入暈睡的官家,愣怔的看出了神。
五皇子在廊下來回踱著步,他已經等了快一個時辰了,屋裏沒半分動靜,阿爹到底怎麽樣了?五皇子停在正殿門口,焦躁的看著那道墨綠錦緞簾子,簾子一動不動。五皇子呆看了好一會兒,垂下頭背著手,又來回踱起了步子。
殿內,太子坐在床前腳塌上,失神的看著又陷入暈睡的父親,看了不知道多長時候,脖子僵硬的慢慢扭頭看向鄭大官低聲道:“阿娘真是自己絕藥死的嗎?”鄭大官機靈靈打了個寒噤,直直的看著太子,好一會兒才移開目光道:“慈寧皇後病的重……”
“嗯,”一陣令人心悸的靜寞後,太子歎了口氣,看著床上暈睡的官家自言自語般低低道:“阿娘走前跟我說了兩件憾事,一是沒能親自帶大我,二是對不起寧家姐姐,她沒提阿爹。”鄭大官的目光越過床上的官家不知道看在哪裏,太子的話,他聽見了,卻又仿佛什麽也沒聽到,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天,滿院新進使女中,他一眼就看到比所有人都瘦小一圈、正驚恐萬狀的明月……爺喜歡她、疼她,什麽事都替她打算著……她象一株快要枯幹的草,一點點滋潤鮮活,卻又漸漸的蔫漸漸的枯……
“……鄭大哥,明華郡主那支簪子亮的閃眼睛,我就是多看了一眼,真不是想要,我一點也不想要那簪子,那不是我該想的東西,我跟爺說,爺怎麽就不信呢?……人家是嬪,我是奴婢,瞧不起我不是應該的麽?爺氣成那樣……鄭大哥,我隻想能常常看到爺,從來沒想過要做王妃,我這樣出身,這就知足了,我沒多想過……鄭大哥,我想大哥兒,想的心都碎了……全天下的人都跪在我麵前又怎麽樣?我不要這些……”鄭大官心裏滿滿的都是舊日酸澀,隻酸的眼窩發痛,痛得他直想放聲痛哭。
五皇子擰眉看著廊下角落裏的滴漏,已經兩個時辰了,五皇子猶豫半晌,跺跺腳走到殿門口,正要說話,突然聽到殿內傳出一聲痛哭,五皇子腳下踉蹌站住,這是太子的聲音,阿爹走了?
“五爺,山陵崩。”鄭大官的話將五皇子從茫然失措中召回來,“走了?阿爹?走了!”雖說是早就想到的事,可臨到頭上,五皇子還是一片怔忡茫然。“阿爹!”片刻的茫然後,五皇子跺腳痛哭著撲進殿內,撲跪在太子身後,雙手摳著堅硬的金磚地,以頭蹌地嚎啕痛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