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寧親王回到府裏,這股子悶氣鬱在胸口,到底忍不住,說了巡查河工的好事後就忍不住抱怨道:“他蔣鴻就是個卑劣小人!官家把他調回京城也就算了,還讓他進禮部,禮部周尚書年紀那麽大了,早就理不動部務,讓他去當那個禮部左侍郎什麽意思?這不就是讓他掌管禮部麽?!他這樣的卑劣小人,也配掌管禮部?這個就不提了,反正這天下是官家的,隨他用誰使誰,咱管不著,也犯不著管!可他怎麽能讓蔣鴻這廝教導睿哥兒呢?咱們睿哥兒人品出眾天資出眾,這麽好的孩子,落到蔣鴻這等小人手裏,那不是生生把孩子給毀了嗎?!”福寧親王一邊說一邊啪啪拍著炕幾,李恬無語的白著他,慢吞吞道:“你要是覺得不合適,那就把睿哥兒接回來,你學問也不錯,幹脆自己教睿哥兒不是挺好麽?你教自己兒子,官家也不好說什麽。”
“呃!”福寧親王噎了口氣,‘哼哼’了好幾聲才更加忿忿道:“你不是說小孩子得有夥伴、有朋友,不能總讓他獨獨一個人,我教他,不就成了獨獨一個人了?再說,睿哥兒那麽聰明,我學問是不錯,可這個……慈父就是慈父,一板臉成嚴師了,那睿哥兒得多難過?算了算了,教就教吧,反正咱們睿哥兒既不用科舉,將來也不用拿學問傲人,隨他教成什麽樣,咱們睿哥兒也不是好欺負的,想教咱們睿哥兒,他蔣鴻也得有那本事!”李恬更加無語的看著他,深吸了口氣突然問道:“你突然想起來領這巡河工的差使,不是因為蔣雁回回京,你不想見他吧?”
“我當然不想見他!聽到他的名字我都犯惡心!可我堂堂親王,官家親弟!我犯得著躲他?他算什麽東西!我就是想帶你出去走走,唉,算了算了,咱們不提他,這趟回來,官家又得把戶部塞到我手裏,你不知道戶部的事有多煩,光一年兩賦就能把人煩的一個頭兩個大!這趟出去咱們得好好玩個夠!先玩好了再說,回來領了戶部,我得想法子把工部的差使交出去,唉!恬恬,從前阿爹在的時候,雖說不省心,好歹閑啊,如今,大哥這是拿我當牛使啊,我好苦哇!”五皇子這抱怨從蔣鴻是個小人一路滑到他大哥把他當牛使,李恬聽他最後果然又一路抱怨到他的辛苦,抿嘴笑著遞了杯茶給他勸道:“就是接,也是咱們巡河工回來之後的事了,這會兒還是先想想這一趟怎麽能把差使辦的又好又省心,好省出空兒咱們四處逛逛玩玩,你不是常說,活在當下,不能讓以後的煩惱耽誤了今天的享樂。”
“這話說的極是,是大智慧!得先讓人打輛舒舒服服的大車,東西得帶齊,人也得帶齊,小廚房幾個廚娘全得帶上,對了,我想過了,咱們還是一路坐船最好,一是能帶的人多東西多,二來……”
“嗯,我也覺得坐船好。”李恬打斷了福寧親王的話,福寧親王興致高昂:“就是坐船,也得把大車帶上,要是覺得哪兒好,就泊了船,咱們再坐車去玩去,大不了多帶幾條船,沒有官船,咱們調自己的船……”李恬抿著茶,聽他興致勃勃指手劃腳說他的安排,不時點頭補充幾句,她和他,在吃喝玩樂上頭的品味向來是出奇的一致。
福寧親王這趟出行鋪排龐大,巡河工查帳之前的準備工作也不少,再加上要先理一理戶部的賦稅帳冊子,啟程前的準備工作繁瑣而慢,他這邊的準備八字裏的一撇還沒拉好,蔣鴻就回到了京城。
蔣郡王妃從知道蔣鴻要調任回京起就眼巴巴盼著他回來,待他回來那一天,早早就打發管事迎出幾十裏,又一路打聽著他進城了,進禁中了,出禁中了,蔣鴻這邊一出宮門,蔣郡王妃也急忙忙坐車趕到蔣府,和蔣鴻母親崔夫人一起,伸長脖子等蔣鴻回來。
兩人都是滿腹心事坐立不安,崔夫人因為稀裏糊塗替林珂保媒的事回祖宅住了兩三年,一回到京城,阿珊已經隨徐思海去了任上,接著從前任又直接調到浙江路總督任上,鴻哥兒更是一路在外輾轉,她隻有這一兒一女,如今隻覺得滿府空空,膝下荒涼,這回鴻哥兒總算調任回京了,他這親事,總該好好看看定下了吧,要是順當,說不定能趕在年前成親,那明年,也許她就能抱孫子了……
蔣郡王妃又是另一翻心事,她生了兩兒兩女,兩個女兒……阿珂不用說了,日子過的順心不說,冷家大郎又一路高升,雯姐兒如今這日子倒比從前過的還順心些,這五六年也沒再見老,就是兩個兒子,蔣郡王妃一陣心酸,老大頂著世子的名兒,前年托病總算回到了京城,可這兩三年了,一直在家閑著,難道要跟他爹一樣閑一輩子?還有二哥兒,在隴西那些窮山惡水裏苦捱了那麽些年,今天無論如何也得求著鴻哥兒把老二調回京城,不回京城,哪怕這附近也好,至不濟,也要調到江南富庶之地……
小丫頭一路奔跑進來,兩人不等小丫頭跑近,就齊齊站起來急步往外迎。
出了上房門,就看到蔣鴻大步如飛轉進垂花門,崔夫人看著兒子,腳步頓時趔趄,旁邊的丫頭緊忙上前扶住,崔夫人兩眼直勾勾看著兒子,淚如雨下,喉嚨卻哽的說不出話。
蔣郡王妃愣愣的看著蔣鴻,她有六七年沒見過他了,如今的蔣鴻一身紫衫,頜下一寸來長的短須修剪的極其清爽整齊,直眉亮目依舊,卻光芒盡數內斂,看起來如同塊溫潤樸拙的古玉,雖然說不出他哪裏與眾不同,卻讓你不由自主抬頭仰視他。
崔夫人拉著兒子又哭又笑,好半天才鬆開蔣鴻讓他落了坐,蔣郡王妃耐著性子又聽崔夫人雜七雜八問了無數身體啊吃飯啊穿衣啊種種瑣碎無用的細節,好半天,總算尋到話縫,笑問蔣鴻道:“聽說你這趟回來要進禮部領左侍郎的差使?”
“是。”蔣鴻沉穩應聲,蔣郡王妃喜笑顏開:“我聽說禮部周尚書年老多病,一個月裏頭能到部裏視事的日子,一隻手都能數得過來,這禮部還不全得你這個左侍郎管著?這左侍郎幹的可是尚書的活兒!鴻哥兒這麽能幹,做個一年半載,這尚書指定就順順當當升上了,誰不知道禮部尚書是儲相?眼看著你就能入閣了,三十幾歲就入閣的,我還真從來沒聽說過!這真是……”
“姑母慎言!”蔣鴻肅容打斷了蔣郡王妃的喜悅:“這話傳出去,豈不讓人恥笑我蔣家輕薄狂妄?”蔣鴻警告的盯了蔣郡王妃一眼,蔣鴻眼神中乍然爆閃的厲色,嚇的蔣郡王妃將後麵的話一口咽盡,機靈靈顫抖了下,竟一絲聲音不敢有。
“你姑母是個謹慎人,這話不過咱們自家說說,哪能說到外麵去。”崔夫人見蔣郡王妃臉都白了,急忙打圓場道,蔣鴻衝母親溫和的笑著點了點頭,蔣郡王妃見他重又笑容溫和,心情這才放鬆,一時又有些懊惱,這是自己嫡親的侄兒,自己怕他做甚?也真是,從經了東陽郡王府的事,自己這膽子越來越小了!老大和老二差使的事,這會兒是說還是不說呢?他今天剛回家,今天就說,是不是有點不合適?蔣郡王妃自己給自己找台階打起了退堂鼓,沒等她猶猶豫豫拿定主意,蔣鴻看著她竟先提到了老二林揚文的事:“……上個月隴西路轉運使張行寫了封信給我,”林揚文就是在隴西路轉運使衙門當差,蔣郡王妃下意識的端直身子,緊張的看著蔣鴻,等他往下說。
“說是派了林二哥點收隴西路各縣絹賦的差使,這差使不過是將各縣送來的絹匹查明數量等級入庫,收齊了再點好交接到漕運上,本是極簡單的差使,誰知道交接漕運時,一是少了三百匹上等細絹,二是各等混亂,數量統對不上,張轉運使忙使人去查,說是二哥嫌差使繁瑣,支使了小廝去看著,自己統共隻去過兩趟,每趟不過站了半刻鍾,張轉運使非常生氣,已經拿了二哥,說要依律治罪。”
蔣郡王妃隻聽的魂飛魄散,瞪目結舌說不出話,蔣鴻眼底閃動著冷漠,接著道:“我跟張轉運使交情極淺,實在說不上話,隻好托了溫國公,二嫂是樂寧徐家姑娘,和溫國公夫人一向親厚,溫國公倒不好不管,托人捎了信去,所缺絹匹照數補齊,這事就葫蘆提過去,隻是二哥在隴西路這差使是保不住了,溫國公打發人過來問我怎麽安置二哥,姑母的意思呢?”
蔣郡王妃哪還說得出話,滿眼央求的看著蔣鴻:“鴻哥兒給你二哥拿個主意吧……”
“嗯,我的意思,二哥性喜讀書不擅庶務,這差使不領也罷,南寧郡王府也不差這幾兩俸祿銀子,還是讓二哥回來好好讀書吟詩,也省得姑母時時為他操心。”蔣鴻言語淡然,蔣郡王妃心如刀絞,這話她聽明白了,老二這一回來,以後就再也沒有前程了。
“這事還是姑母拿主意的好,二哥許是再曆練曆繞就出息了,隻是若要再尋差使,也隻好往南夷去了……”
“還是回來……回來讀書吧。”蔣郡王妃急忙應聲道,南夷毒蟲橫行瘴氣彌漫,老二要是去了南夷,隻怕就再也回不來了!蔣鴻聽她應了,轉頭和母親說起家常,蔣郡王妃心亂如麻的坐了片刻,就起身告辭,蔣鴻笑意融融起身送她出去,笑容裏卻沒有半分暖意,他說過,他在一日,南寧郡王府就絕無出頭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