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茂侯門

第四章 綺香

那使女忙道:“婢子去看看!”

她方走到門前,就見兩個人抬了足足一大桶熱氣騰騰的薑湯進來,後麵又跟了一個主事婦人,手裏挽了個食盒,另裝著用來喝的薑糖水,進得屋來,先請罪道:“老夫人,薑湯送遲了些,卻是這麽回事,方才婢子燒好後,使人送過來,不想路上被人撞了下,都弄翻了,故此重新去燒,這才來晚。”

班氏皺眉道:“下雨天,都仔細些。”

就命明吟和明葉進裏間服侍卓昭節泡腳,又叫遊煊也一同去,安排了兩個孫輩,這才轉頭問遊若珩:“你可也沾了一身水氣,要不要泡一泡?我叫人去偏屋給你預備。”

遊若珩搖了搖頭道:“我穿了蓑衣,煊郎淘氣沒肯穿,才把衣服弄濕了。”

班氏對他卻不如對年幼孫輩上心了,聞言就道:“那就喝碗薑糖水去一去濕氣吧。”

遊若珩道:“春寒,濕氣重,你也喝些。”

老夫老妻慢慢的喝完了一碗滾燙的薑糖水,裏頭卓昭節與遊煊也泡完了腳出來,嘻嘻哈哈的打鬧著,班氏放下碗,笑著叫他們過來:“喏,趁熱喝了。”

遊煊年幼,貪愛吃糖,卻最不喜歡薑的味道,方才泡腳還好,此刻要喝下去,就愁眉苦臉道:“祖母,孫兒才泡了腳,覺得渾身都熱得很,這薑糖水就不必喝了罷?”

“就是為著你們小孩子都不愛薑,才加了這許多的糖,我喝著都覺得太膩了。”班氏輕斥,“左右就這麽一碗,快喝下去,就要傳飯了!”

卓昭節到底十三歲了,又聽班氏說自己先前踩著雨水怕是受了寒氣,是要影響一輩子的,心頭擔憂,卻一反常態的端起碗來,乖乖喝完。

遊煊見表姐都喝了,隻得很是勉強的喝了下去。

班氏這才滿意,問過遊若珩,就吩咐傳飯。

雖然遊家四房聚居一起,但除非大節,用飯卻都是各房另設小廚房的,大廚房裏隻管端頤苑、遊姿並卓昭節,以及眾多下人,當然遊若珩與班氏也會不時叫上晚輩過來陪著用飯,就如今日遊煊也在這裏一樣。

遊若珩木訥,用飯時就隻聽班氏不時糾正遊煊的一些壞習慣、又叮囑卓昭節幾樣如今要多吃的菜肴,他默默的用完,簡短的說了句:“去書房了。”

卓昭節和遊煊忙放下牙箸,起身垂手相送。

班氏叫人收拾下去,帶著他們兩個回了正屋,說了幾句閑話,見無他事,就叫人各自送了他們回去。

端頤苑的使女珊瑚提著燈照路,明吟與明葉扶好了卓昭節,回到繽蔚院,明吉和明合早早點上了燈火,正站在回廊上眺望著,看到院門打開,就都趿了木屐迎下去,口中道:“女郎回來了。”

卓昭節謝了珊瑚,著明吟送了她幾步,就回到屋中,惦記著班氏叮囑如今不能受涼,就對明合道:“取條厚些的被子出來,現在的那條太薄了點。”

明合奇道:“如今是初春,不冷了呀!”就被明葉拿手肘輕輕撞了一下,輕咳道:“你去換了就是。”

聽這話明合也知道裏頭有原因,忙進了內間去找。

卓昭節又吩咐將平常喝的茶水換成薑糖水,明吟記了下來,卓昭節叫明吉取了自己的妝奩出來,從底下取了四對小巧玲瓏的赤金墜子出來,叫明吉四人分了,因為非年非節,也隻聽說老夫人那邊接了信很有喜色,明吉接了,麵上就有些詢問的意思,卓昭節因為班氏解釋之後,自己回想起來也覺得自己這兩天的擔憂害怕可笑,尷尬道:“這幾日我自己誤解了些事情,倒害你們擔心,今日又連累明吟和明葉在二舅母並祖母跟前都挨了訓斥,是給你們賠罪的。”

明吉等人忙道:“婢子們怎麽敢當女郎賠罪?”

明葉又道:“說來也是婢子們糊塗,隻知道女郎這幾日仿佛有心事,竟沒想到那上頭去,到底女郎也有這些年紀了呢,二夫人與老夫人罵的可不冤枉。”

卓昭節看她們並不計較,也自然了點,笑道:“總是我沒告訴你們,你們又怎麽知道呢?因著心裏害怕狐疑,褻衣換了下來……”她麵上一紅,“都是藏起來的,我褻衣都是一個模樣,你們才沒發現。”

這麽一說,沒陪卓昭節去老夫人處的明吉也明白了到底是怎麽回事,她不曉得卓昭節為此還早老夫人跟前鬧出一場命不久矣的笑話,就不明白明吟和明葉的竊笑之意。

四個使女分了金墜子,明吟和明葉也覺得心中委屈平複了下去。

明合出來說是換好了被子,又伺候著卓昭節梳洗了,預備安置。

不想卓昭節才解了外袍,就聽得遠處遙遙傳來一聲女子尖叫,淒厲萬分,嚇得她手一抖,驚疑不定的問:“這?”

今晚陪夜的明吉和明合也吃了一驚,都披衣而起,明合在四個使女裏年紀最長,膽子也大,見卓昭節麵色驚訝,就道:“女郎別怕,想是誰魘著了,婢子出去問問。”

就到外頭叫了明葉進來陪著,自己提了燈出門去問,大約半柱香後,明合回來,先把燈交給回廊下等著的明吟吹熄,又脫了沾了夜露氣息的外袍,這才進了內室,告訴卓昭節道:“是大房裏的綺香,聽更夫說是夢魘。”

“原來如此。”卓昭節知道了那聲尖叫的來源,也就放了心,這綺香是大房裏的一個妾侍,出身不是很好,本是勾欄裏頭的妓人,遊家長子、即卓昭節的大舅遊霰任過兩任知府,就在秣陵鄰邊,在任時偶然遇見她出堂,當時綺香年方二八,卻已經是那家勾欄裏的翹楚人物,千嬌百媚的勾得遊霰一時心動,就將她贖了出來,收在身邊伺候,陸續給大房裏生了一子一女,那一個女兒卻是繈褓裏就夭折了,活下來的就是大房裏的庶子遊勉。

——綺香進遊家門是十幾年前的事情了,遊霰對元配江氏還算敬重,卻也是個花心的,遊家四房人中,大房與三房的姬妾最多,這綺香好幾年前就被遊霰冷落在旁,如今也不過是捱著日子指望遊勉讀書上進這麽個出路罷了。

卓昭節對綺香談不上厭惡也談不上關心,因此聽說是綺香夢魘,就沒多想,照常睡了。

不想,次日起來,就聽說大房裏出了事。

才從白家回來的遊燦一路聽著閑言碎語,不覺大吃一驚,聽說白氏已經去了大房,眼珠一轉,卻匆匆趕到繽蔚院,劈頭問道:“昨晚你可聽見了?”

卓昭節正聽明葉說大房那邊喧嚷一片仿佛發生了事情,礙著身份輩份也不好多打聽,見到遊燦這麽一問,就下意識的想到那聲尖叫:“你說綺香?”

“可不是?”遊燦沉著臉,“我今兒才進門來就聽說了,真是可恨之極!”又道,“大姐如今隨大姐夫在湖北的任上,二姐嫁得近,震城離得不遠,怕是送了信去就要回來的……咱們家竟然有這樣的事情,嘿!”

她說的大姐遊灼和二姐遊炎都是江氏嫡出,江氏當初嫁進遊家為長媳,過門七年才生了兩個女兒,雖然那些妾侍生的子嗣也陸續沒站住,但壓力可想而知,因此身子就漸漸差了下去,及後雖然生了三個兒子,卻夭折了兩個,僅僅遊爍平安長大,這也是遊霰是遊霽的長兄,比遊霽足足大了九歲,但遊爍的年紀卻反而比遊霽的長子卓昭質還小兩歲的緣故。

卓昭節好奇的問:“我隻聽說大表哥那邊出了事情,還不知道到底是什麽事?”

“咿?”遊燦道,“你在家裏竟然還沒我知道的多?”

這才恨道,“大房的兩個侍妾昨兒個不知道為什麽打了起來,爭執中有人說出另一個厭勝大伯母之事!”

“什麽?”卓昭節大吃一驚,“竟有此事?!”

“可不是嘛!”遊燦憤然道,“她們當真是好大的膽子!”又對卓昭節道,“我過來時,人都在大房那邊,但我想總要到祖父祖母跟前稟告的,咱們去端頤苑陪著祖父祖母罷?恐怕他們聽到這個消息也難過呢!”

卓昭節遲疑道:“這事情……咱們就不要往前湊了罷?恐怕祖父祖母不要咱們在旁邊聽著呢!”這樣的事情屬於遊家的家醜了,卓昭節在遊家雖然受厚待,但自知到底不姓遊,更何況長輩後院的事情,她們做晚輩的也不合適靠前去。

“就怕祖父和祖母被氣壞了身子。”遊燦一向就有點好事,就勸說道,“何況如今滿府都在傳這件事情了,難道還要獨獨避了咱們兩個嗎?”

這話說的也在理,遊若珩和班氏都十分看重遊家的家聲,對江氏這個長媳也是很滿意的,正月裏江氏去世,班氏人前人後都哭了幾場,如今居然鬧出侍妾謀害主母的事情來,還鬧得這麽沸沸揚揚,兩人不氣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