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事情緊急,當天,雲水樓裏就開始收拾行李,為防白子華恐懼那伍夫人,不肯到小河莊去,上上下下不論知情不知情,都對她道:“如今家裏要預備著女郎的好事,忙碌起來未免影響了女郎休憩,老夫人心疼,打算讓女郎到莊上住幾日,好生調養,如此出閣那天也好光光彩彩的!”
遊燦和卓昭節私下裏勸她道:“你如今在雲水樓裏,雖然開始吃東西了,但地方是住熟悉了不新鮮的,現在也沒人能叫你做什麽,閑下來到底不免擔心這個那個,反而不好,倒不如出去住兩日,看看外頭新鮮的屋子花草,等回來恰好聽好消息呢?”
又說,“如今正是春日,大嫂子那陪嫁的莊子聽說風景是極好的,不如就過去看看,畢竟為人婦後想這麽悠閑過日子也少得很了。”
白子華本就是個優柔寡斷之人,被眾口一詞的一說,就沒了主意,糊裏糊塗的點了頭。
怕她路上認出是往屈家莊去的方向,遊燦與卓昭節一路引著她說東說西,又嫌棄揭了簾子塵土大,就這麽一路在馬車裏談笑著到了孟氏陪嫁的別院,一直到那宅子外,卓昭節才趁著遊燦和白子華說話的功夫悄悄揭了簾子看了看——在黃昏下望去,卻是一個臨著河的宅子,仿佛鍍了層金邊,粉牆黛瓦的很是精致,宅院的內外都栽了許多楊柳,這時候望去鬱鬱蔥蔥的一片極是悅眼,透過柳煙,可以望見裏頭的樓閣假山之類,看得出來地方雖然不大,也是很用了心的,到底是太守侄女的陪嫁。
馬車一路開進院子才停下,使女們先下去,挨個扶下三人,卻見四周都栽了常見卻鮮豔的草木——到底是個別院,假山之類笨重的東西也還罷了,名貴的花木栽了卻是怕存不住的。
白子華心裏存事,很久沒有心思賞景,此刻看花看草,雖然都是江南尋常的卉木,她卻格外的有興趣,她們是帶了廚子來的,因為時辰也差不多了,不久之後就派了人過來問飲食,平嬤嬤陪了過來,在旁道:“因靠河的緣故,在這兒魚蝦比城裏要新鮮得多,就在旁邊小河裏撈起來,女郎們要嚐嚐嗎?”
“我記得七娘最愛吃糖醋鯉魚?”白子華心情好了,就顯出體貼的性情來。
卓昭節笑道:“難為白姐姐這會還惦記著我……這份體貼我可是沒有的,白姐姐喜歡什麽樣的魚?”
“我呀,喜歡清淡些的,清蒸一條就是了。”白子華被她讚了一句,心情仿佛更好了一點,嘴角彎彎的說道。
遊燦道:“你們兩個都要魚,我倒想吃點豚肉。”
當下平嬤嬤又建議加了幾道時令菜蔬,叫小使女記了去告訴廚子。
到了新的地方,卓昭節和遊燦盤算著明日如何與那伍夫人打交道,惟獨白子華被瞞住,興致勃勃,拉著她們說了好些話才睡去,等她睡了,遊燦和卓昭節卻是不敢就這麽睡的,當下叫了平嬤嬤過來:“明兒個還要辛苦嬤嬤過去請那伍夫人過來。”
“老身怎敢當兩位女郎一個請字?”平嬤嬤忙道,“兩位女郎為了我家四娘這樣奔波,該老身謝兩位女郎才是。”
遊燦不耐煩把時間花在了客套上,就止住卓昭節,直截了當的道:“那麽,今日就叫四表姐好生睡罷,明兒嬤嬤出去後,咱們再告訴她!”
卓昭節也覺得白子華那性.子很多事情還是瞞到見麵再說的好,隻是對伍夫人還有些擔心:“先前伍夫人一定要見了白姐姐才肯還信,嬤嬤是見過她的,未知這位夫人是個什麽樣子的人?可會另外設了什麽計謀趁白姐姐在這裏時……”
平嬤嬤明白了她的意思,微微搖頭道:“那伍夫人看著是個厲害的娘子!隻是荊釵布裙的氣度卻不差,仿佛也識得詩書的,她雖然拒絕了老身的要求,倒也沒說什麽難聽的話,隻道解鈴還需係鈴人,不得四娘親自保證她是不肯還的。”
又冷了目光道,“若是老身看走了眼……老夫人也有預備,咱們這次帶了幾十個健仆過來,內中也不是沒有……兩位女郎放心就是!”
知道呂氏是下定決心,若條件談不好,殺人滅口、甚至殺人栽贓的事情,為了白家的名譽和林家這門姻親,少不得也要做了。
卓昭節與遊燦抿了抿嘴,臉色都有些不自然,平嬤嬤立刻覺得了,忙道:“這些事情女郎們身份尊貴,就不必知道了,便交給老身罷!”
到了次日,平嬤嬤卻沒有起早,一直到了快晌午,她才挽起一隻籃子,裏頭放了些繡樣,過來道:“三位女郎,老身這便去了。”
白子華奇道:“嬤嬤你去哪?”
“嬤嬤去罷。”遊燦和卓昭節對望一眼,卻都輕聲道。
等平嬤嬤走了,白子華一頭霧水的望著她們道:“這是?”
“平嬤嬤去請個人過來見四表姐你。”遊燦看了眼四周,先把人打發遠了,這才道。
白子華就好奇的問:“誰呀?”說著臉就慢慢紅了起來……
遊燦和卓昭節看她這模樣就曉得是猜錯了,咳嗽一聲,道:“如今婚期在即,總是要避一避嫌,那林家郎君就是到了附近也不可能叫他來的。”
“那……那是誰?”白子華聞言,忙斂了羞怯之色,嗔怪著道。
“自然是……伍夫人!”遊燦這話說了,就見白子華臉色大變、幾乎是將身前小案都掀翻了,猛然抬起手來,指著遊燦,嘴唇哆嗦了半晌說不出話來,卻是尖叫一聲,竟是爬起來就要跑!
遊燦立刻跳起,趕上抓住她袖子喝道:“你跑什麽!”
遠處三人的使女見情況不對勁,都擁了上來,卓昭節也起了身,沉聲喝道:“都退下!沒你們的事!”
幫著遊燦一起把白子華按回原處,就見白子華憤恨的望著她們,嚷道:“你們兩個騙我!你們……”
“四表姐你給我閉嘴!”遊燦喝道,“若不是為著你,我們兩個跟進來趟這趟混水做什麽!”
白子華性情懦弱,雖然如今滿心憤恨,被嗬斥了一句卻不敢再還嘴,隻是眼眶紅著就要掉淚下來,卓昭節在旁蹙了眉道:“白姐姐莫要誤會了!其實昨兒個,平嬤嬤就過來尋過那伍夫人,要將信取回去,呂外祖母親口說的,無論伍夫人要什麽,但凡白家能夠拿出來絕不吝嗇的,不想,伍夫人卻一定要親自見了你,等你允諾了不再與那屈夫子往來才肯還……不然,你是快要出閣的女郎,好端端的長輩怎麽會準你出門?”
“原來你們說什麽到這兒來散心都是騙我的!”白子華嗚嗚咽咽的道,“這兒是什麽地方?”
“這兒是小河莊的不遠處,前頭就是屈家莊了。”遊燦見她雖然嗚咽著卻不大鬧也不跑了,這才鬆開手,禁不住擦了把額上的汗,哼道,“那伍夫人一個人過來,咱們這兒卻是這許多人陪著你呢,你怕什麽?她都敢來,你還怕她當著咱們的麵吃了你?”
白子華委屈道:“可是她……”
“可是她什麽?”遊燦不耐煩道,“當初你給她丈夫寫信落在她手裏,她也不過罵了你一頓,留了信不許你再糾纏,可也沒宣揚的到處都是!我瞧這伍夫人可比你可靠多了!”
白子華被她罵得不敢還嘴,卓昭節又勸了她幾句,道:“那伍夫人想是以為白姐姐如今還記著她夫君呢!且不說她都和屈夫子結縭這許久了,何況,白姐姐如今的夫婿,乃是懷杏書院的學子,前途光明,才貌雙全,豈不比個莊子上的夫子勝過許多嗎?等見了麵,把話說開就好。”
雖然白子華還是不放心,可遊燦強按著她在這兒等著,也隻能含著淚坐著,過了片刻,就看到平嬤嬤照舊挽了籃子,引著一個布衣婦人進得門來。
遊燦與卓昭節都定睛去看那婦人——卻是個二十歲上下的婦人,容貌平平,肌膚倒是細膩白皙,不過這也不希奇,如今世道太平豐饒,江南水土又養人,這邊的女子,三十歲下,除非是生病或者特別貧苦,肌膚都壞不到哪裏去,再看身段也尋常,隻一雙眼睛不大不小,卻奕奕生輝,顯得很是沉穩有主見的模樣。
雖然白子華和平嬤嬤都說她是個潑辣的婦人,但就遊燦和卓昭節看來卻覺得幹練更多些。
到了近前,就見這婦人不但穿著粗布衣裙,甚至連紋飾都未加,頭上一支已經黯淡了的銀簪子,綰的發倒是一絲不苟,雖然看出家境是貧寒的,但收拾得清爽得體,若非白子華的事情,遊燦和卓昭節對這婦人的印象實在不壞。
平嬤嬤在台階下站住,就介紹道:“這位就是伍夫人,附近最好的繡娘便是她。”
顯然她方才特意挽了一籃子繡樣去找人,也是做好了借口的準備的。
又叫附近的使女,“你們都下去。”
等使女們都被打發了,遊燦與卓昭節見那伍夫人神色淡然的站在階下,而白子華被她隨意看了幾眼就開始發抖,心下歎息,隻得起身下階迎接,道:“伍夫人請坐罷。”
那伍夫人卻道:“山野婦人,不敢耽擱幾位女郎的好辰光,還請白娘子發下誓言來,我便帶平嬤嬤去取回信箋來。”
沒想到她這麽直接,遊燦就喜歡這樣的人,當下就道:“既然如此,表姐,你便與伍夫人說清楚——當年你也是一時糊塗,這些日子為了此事茶飯不思,生生瘦成這個模樣!何況如今的表姐夫是極好的人。”
她後頭幾句話卻是說給伍夫人聽的,隻是伍夫人聽見了也不理會,隻看著白子華。
白子華就噙著淚,戰戰兢兢的起身道:“我……我再也不敢了!”
見她如此懦弱,遊燦與卓昭節並平嬤嬤心裏都直歎息,那伍夫人卻緊緊逼迫道:“還請白娘子發誓,此生此世,無論何種地步何等情況,絕不與拙夫沾染半點關係,更不可因此報複,否則此生此世,子孫遭報、永無寧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