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昭節心裏有氣,晚飯也沒用多少,就叫明合研墨,要給卓昭粹寫信,明合就勸說道:“雖然女郎如今有那麽個揣測,但大總管也未必說這個呢?譬如這裏頭有大總管以為女郎不宜聽聞的齷齪?不如等一等明日看老夫人的意思再寫不遲,不然,卓郎君如今正在書院攻讀,萬一是沒有的事情,被亂了心神多不好?”
“……也是!”卓昭節到底是怕打擾了卓昭粹苦讀的,就將筆放回去,餘怒難消道,“也不知道是誰這樣子無恥!憑空的汙人清白!”
明合好言道:“大總管如今已有些頭緒了呢,大總管向來就精明,哪裏會叫二郎吃了虧去?再說魏令向來尊敬阿公,大總管也說了,公堂上魏令就很護著二郎的,何況真的假不了,二郎既然沒做下那些事情來,遲早都要查清楚的!”
明吉也說:“憑遊家在秣陵的聲望想要汙蔑二郎那怎麽可能呢?隻看出麵做原告的乃是個潑皮就曉得真假了,也是如今魏令膽子小,不然直接治他個誣告之罪,殺威棒打下去一層皮,叫他曉得厲害!”
卓昭節想想也是,再說些閑話就安置了。
到了次日,再到班氏跟前,班氏就笑著問:“昨兒個沒留你可是生氣了?”
“是有點。”卓昭節嘟了嘟嘴,隨即道,“我是氣那背後指使趙三誣告二表哥的人。”
“你也氣那人牽累上了八郎吧?”班氏對她這點心思還不清楚,就笑著道,“昨兒個遊集倒也是這麽說的,隻是這事情未必那麽簡單。”
卓昭節驚訝道:“怎麽?”
“衙門的人私下裏告訴遊集,說這麽荒謬的誣告本來連咱們家都不用驚動,就會被直接攆了出去,奈何魏令的上官不肯,這才隻得開了堂。”班氏斂了笑,“秣陵縣令上頭就是秣陵太守孟遠浩……說起來還是咱們家轉著彎的親戚,年節也都有來往的,你與孟家娘子不也是熟悉的麽?如今孟遠浩招呼也不打一聲的與咱們家為難,這恐怕涉及到長安了!”
“……莫非與我那繼祖母?”卓昭節微微變了臉色問。
班氏搖頭道:“未必,你的繼祖母沈氏,她是京兆所轄赤縣沈家的人,與你祖父本是姑表兄妹,這沈家在先帝的時候也算是盛極一時過,族裏出過宰相的,可惜那位沈相福薄,不多久就去了,後來一直就沒什麽出色的人物,如今官職最高的也不過是濟陽太守罷了,州縣是父母官,那濟陽郡又遠在北地,她的手照理伸不了這麽長。”
如果不是沈氏,敏平侯即使偏愛繼室所生的幼子幼女也不至於攔了嫡孫的路……那多半就是敏平侯的政敵所為了……
隻是長安之遙遠,敏平侯朝上的敵友卻非遊家所能清楚——班氏道:“何況你祖父子孫眾多,你們兄妹固然是嫡出,但也不至於打眼到了讓人千裏迢迢追到江南來對付他的地步,也不知道是不是昭粹南下叫人猜疑了……總之這件事情還是先給你母親去了信再說罷。”
班氏這邊盤算著怎麽向女兒說明,二夫人卻是急匆匆的領著遊燦並數名下人過來了,遊燦難得的耷拉著腦袋進來後看也不敢看班氏,見這情況卓昭節還有不明白的嗎?果然二夫人進門劈頭就道:“母親,媳婦卻是帶著燦娘來請罪的。”
又道,“正好昭節也在,舅母先與你賠個不是……”
“舅母這是哪裏話?”卓昭節忙起身避開她的禮,班氏就狐疑道:“這是什麽事?”
二夫人恨鐵不成鋼的將遊燦往前一推,喝道:“還不快將遊湖那日的事情告訴了你祖母?”一麵解釋道,“母親,他們遊湖那日其實遇見過貴人,可以為炬郎佐證的,偏他們心裏有鬼連提也不敢提!”
遊燦難得在祖母跟前這麽怯生生的,小聲說了事情經過,她雖然竭力分辯那獵隼飛來是毫無征兆之事,而卓昭節如今也好端端的在跟前,班氏還是嚇了個心驚肉跳——將她拉到跟前仔仔細細的端詳過了,確認是皮也沒破一點,才按著心口冷著臉道:“你們果然是大了,個個都有主意了!”
班氏的語氣十分嚴厲,卓昭節和遊燦自知理虧,都跪了下來請罪,二夫人這麽匆匆忙忙的過來全是為了兒子,可沒心思等著看祖母教訓孫女,當下就壯著膽子攔了話頭道:“母親,她們也是一時糊塗,何況此事的確是意外,好在昭節福大,趕上了那會世子出手相救,後來炬郎也是再三謝過那世子的,母親請想,這不是一個現成的證明嗎?”
“你覺得雍城侯世子是現成的證明,卻不知道問沒問過人家世子之尊可願意上那公堂去給你兒子佐證?”班氏冷聲反問,“再說這些個不懂規矩的東西!隱瞞長輩也還算了——我問你們,當日船上道謝一聲之後,回了家來可有使人、或者親自去那世子在江南的別院登門拜謝?”
見遊燦和卓昭節低著頭不敢說話,二夫人也吃了一驚:“怎麽你們後來……”
“那寧世子在船上就冷淡得很,隻說些許小事不必記掛,昭節幾次道謝他都不怎麽理睬,沒坐多久就回自己船上去了,所以我們……我們想若是上門也許反而討了他厭煩……”遊燦怯生生的解釋,“畢竟人家貴為世子,許是到江南來後登門探望奉承的人太多,咱們……”
“嘿!”班氏問二夫人,“你說如今你可有這個臉去登門?那是世子,可不是尋常人家!若是炬郎是那世子,這般無禮的人家再次上門來要炬郎去佐證你怎麽想?”
二夫人無言以對,半晌,她到底愛子心切,小聲道:“也許……也許人家大人有大量呢?”
班氏不置可否的吩咐道:“燦娘回二房去禁足三個月,做十幅針線!時候不到不許出二房!針線不做完或做的不好不許出大門!炬郎如今有官司在身,隨後再罰,等煊郎回來,著他也回四房去,讓霄郎看著每日裏寫滿三百大字才許睡覺,連寫三個月!”
三個孫兒都罰了,卓昭節卻也沒逃得了,班氏深深瞥她一眼,“昭節從今兒起,也不許出門!與燦娘一樣罰做針線十幅,另外抄寫《禮記》十遍!”
遊燦和卓昭節心頭哀號一聲,奈何自知理虧,也不敢爭辯撒嬌,都乖乖應了,又慶幸雖然又是禁足又是罰做針線、抄書,好歹不必挨打。
不想班氏又道:“念著你們如今都大了,小娘家家的要臉麵,家法就先不請了,珊瑚去拿把戒尺來,笞她們兩人掌心各十下,不許不用力!”
珊瑚小心道:“是!”
“炬郎和煊郎,等他們祖父回來一起動家法!”班氏用力拍了下跟前的小案,“莫在這兒礙眼了!都到外頭受笞去!”
遊燦和卓昭節聞聽要挨打,都變了臉色,尤其卓昭節,一向被班氏捧著哄著如珠如寶一樣,本以為這回人人都挨打,自己受了那麽大的驚嚇總歸不要緊了吧?沒想到被罰的還比遊燦更重些,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可班氏這回鐵了心要給她們點教訓,又恨她們隱瞞大事,扭過頭去不看她們乞求的目光,玳瑁隻得小聲勸她們退出去。
就在庭院裏頭,珊瑚雙手捧了一根戒尺回來,苦笑著對兩人道:“三娘、七娘,老夫人有命,婢子冒犯了!”
“你動手罷。”遊燦、卓昭節眼淚都在眼眶裏轉來轉去,一起咬著嘴唇道。
班氏吩咐不許不用力,珊瑚卻不敢當真拿出死勁來打,當然也不敢放水,二十戒尺下來,兩個嬌生慣養的小娘左手都腫了一層,那紅通通的掌心看著都叫人不忍,珊瑚低著頭道:“婢子進去回老夫人。”
片刻後她出來,轉達了班氏的話:“老夫人讓三娘和七娘各回己房,十日後檢查第一件繡品和七娘抄寫的程度。”
“我們知道了。”表姐妹對望一眼,都是滿心的淒苦,一步懶似一步的離了端頤苑。
回到繽蔚院,守門的明吟和明葉如常一樣笑著迎出來,正待說笑幾句,才勾起嘴角就被明合、明吉一個又一個的飛眼刀,立刻噤了聲,這才留意到卓昭節滿臉是淚,竟然是一路哭回來的,因為知道她是去端頤苑——遊家上下都曉得班氏最偏心外孫女,皆是迷惑不解,但也不敢多問,忙肅然陪進屋,明合就吩咐:“取些外敷消腫的藥來。”
明吟忙應了,走了一步又尷尬道:“這……咱們這仿佛沒有那樣的藥。”
“那絞把帕子來罷。”明合歎了口氣道。
冷帕子敷了足足小半個時辰,卓昭節才感覺到左手的痛楚褪了些,明葉覷著辰光打了水來伺候她洗臉,這麽一忙,午飯的時候也到了,大廚房裏送了飯來,豐盛如常,但卓昭節自然沒了胃口,略動幾下,就讓收拾下去。
明合小心翼翼的道:“女郎看著累了,不如到杏樹底下的榻上小睡會。”
卓昭節一言不發,到底是認可了這個建議。
等她睡下後,明吟和明葉才敢細問緣故。
明合大致說了原因,叮囑她們:“女郎向來得老夫人寵愛,這一回,老夫人也是疼極了女郎才吩咐動戒尺的,若不是心疼不忍心看著,怎麽會叫女郎與三娘都到門外去受戒尺呢?隻是女郎年少麵嫩,這還是頭一次挨打,你們都仔細些,不許露了痕跡叫女郎尷尬!”
明吟三人忙都答應了,又道:“抄書也還罷了,那針線……女郎向來不動針的……”
“老夫人也是今兒一時火起,一罰三個月——怎麽可能呢?估計過幾日二夫人、四夫人求一求情,抑或是卓郎君從書院歸來,老夫人就要尋個借口免了。”明合不在意的道,“就明葉辛苦些,隨便做上幾件,到時候讓女郎拿了出去好叫老夫人下台罷……老夫人連繡件尺寸大小都沒說,你就揀小的不起眼的做,針腳鬆弛點兒,別叫人一眼就看出來不是女郎的手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