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寧搖碧說卓昭節不宜讓人知道她是被自己所救,但遊家到底關心這個外孫女,晌午後,遊霖還帶著幾名心腹下人,匆匆趕到了屈家莊拜謝兼探望。
舅甥相見,自有一番哭訴安撫,遊霖見卓昭節短短幾日就瘦了一大圈,甚為心疼,道:“不要管那些了,別過世子和蘇將軍,就隨舅父回去罷,在外麵總不比回去了定心。”
卓昭節隔了一夜,又和寧搖碧彼此算計了一番,此刻雖然見著舅舅還是後怕不已,卻已經冷靜下來了,她雖然也想快點見到班氏——隻有在這撫養自己長大的老人身邊,她才能感覺到真正的安心,但也不想為了自己連累遊家,就搖著頭道:“世子已經和我說了我不好直接回去的原因了,難得他們肯這樣幫忙,不在乎這份救命之情被掩藏起來,怎麽能辜負了去?我如今好好的,也就是吃了一番驚嚇,晚幾日回去都不打緊的,還請二舅舅轉告外祖父和外祖母,這件事情就不要叫長安那邊知道了,畢竟離得這麽遠,叫那兒曉得了也是徒然擔心。”
遊霖向來膽子小,他內心其實是極為讚成大事化小、小事化無的,但他又疼愛外甥女,兩相權衡,實在難以決定,遲疑道:“這……不大好罷?畢竟叫你被那女賊擄了去,本是我們沒有照顧好你,如今還要瞞住長安那邊……這件事情還是回去請你外祖父外祖母做主,你人還是先回去吧?”
“這都是意外。”卓昭節想到當日情形忍不住又掉下淚來,“誰能想到那女賊會闖到博雅齋裏去呢?從前向來沒有出過事的啊,哪裏能怪舅舅?舅舅和舅母平常都是極疼我的。”她見室中沒有旁人,又小聲道,“再說世子年少,與我歲數仿佛……舅舅就當為了我閨譽著想罷。”
其實大涼風氣開放,男女把臂而遊司空見慣,像這次,卓昭節為賊人所擄,跳水逃生恰好被寧搖碧救起,傳了出去,旁人隻會感慨她大難不死,並讚揚寧搖碧的救人之舉,除非她從水中起來主動撲進寧搖碧的那一幕傳出去,否則兩人從前既然沒有什麽傳言,鮮少有人會議論是非的。
遊霖再老實也聽出來卓昭節這是為遊家著想,免得遊家因此和敏平侯府存下來罅隙,畢竟遊霽或許能夠體諒娘家,但那敏平侯繼夫人沈氏可未必會不落井下石,要知道當初卓家打算把卓昭節寄養時,那沈氏說在京畿尋戶人家養著也就是了,遊霽對她不放心,這才千裏迢迢把幼女送到娘家,這要是在遊家出點事,即使卓昭節平安著,那沈氏能不借題發揮嗎?更何況還和敏平侯的政敵雍城侯扯上了關係!
隻是遊霖膽子小歸小,究竟不是一味自私的人,外甥女這麽懂事,反而讓他堅定了決心,斷然道:“這些自然有長輩替你做主,你不要操心了,我去請外頭使女進來幫你更衣,你快起來,咱們這會就回去!”
“……”卓昭節見他堅決,隻得使出撒手鐧,“二舅舅不為旁人想,也為我母親想一想,當初是她堅持送我到秣陵的,據說我那繼祖母並不讚同,現在我沒什麽事,那邊知道了,我父親母親、兄長阿姐自然會擔心,指不定母親還要因此被繼祖母埋怨,這兒沒旁人,我與二舅舅說句私下裏的話,那繼祖母雖然是我長輩,可我聽著,到底我父親不是她生的,我那親祖母……這些事情二舅舅一定比我更清楚,這一次我已經害你們操心了,還要再連累母親在繼祖母跟前抬不起頭來,這……”
這番話徹底打動了遊霖——在遊家四房兄弟裏,他和遊霽感情最好,也最疼愛這個嫡妹,想到會讓遊霽在夫家受委屈,還有敏平侯府那差不多快鬧到台麵上的世子之爭……而且卓昭節除了受到驚嚇外的確沒有旁的事,他究竟改變了主意,不再提立刻接卓昭節回去的事情,隻是好言安慰,想了想又忍不住道:“按說你是你外祖母撫養長大的,凡事向來有分寸,隻是舅舅也要提醒你,這繼祖母,雖然不是你父親的生母,但總是你的正經長輩,你不能對長輩有怨懟或妄自揣測之心,以後剛才那樣的話不可再說,知道嗎?”
“二舅舅放心罷,我也就是和舅舅說一說。”卓昭節嫣然道,“所謂,見舅如見娘麽,我這幾日,可是嚇壞啦,難為見到舅舅,還不能說幾句心裏話?”
“話是這麽說,可自古以來,孝為百善之先。”遊霖鄭重道,“你往後回了自己家,也當聽你母親的話,孝敬長輩,不可使父母為你操心擔過才是。”
卓昭節嘻嘻笑道:“我向來就聽話。”
見遊霖也想不出新的話來說了,卓昭節這才問起來自己新添的表侄:“我聽說大表嫂生產了,還是位健壯的小郎君?”
提到這個話題遊霖神色也緩和下來,笑著道:“不錯,你外祖父已經起了名,叫做遊照,乳名鳳郎,那孩子生得輪廓似極了你外祖父……”說著說著,他仿佛想到了什麽,又加了一句,“你外祖母也很高興。”
卓昭節敏銳的察覺到他似乎隱瞞了什麽:“二舅舅,這幾日家裏可好嗎?”
“自然好得很。”遊霖微笑著道,“說起來真要謝謝蘇將軍,你遇見他時已經是傍晚了,他是拿著世子信物叫開城門進城報得信,得了這消息,再加上你大表嫂母子平安,咱們家上上下下都高興極了。”
卓昭節聽不出什麽破綻,暗鬆了口氣,笑著道:“今兒也辛苦二舅舅了。”
“這有什麽辛苦的?這屈家莊離秣陵才幾步路?”遊霖道,“你這孩子方才還說見舅如見娘,如今倒客氣起來了。”
“對了對了!”卓昭節猛然想起了謝盈脈,“那謝家阿姐如今怎麽樣了?”
遊霖臉色一下子沉了下來:“那女子與賊人乃是同門師兄妹,因此才連累到了你,如今女賊還沒尋到,未知是否是酒珠一案的從犯或主謀,她暫時被咱們家關了起來。”
卓昭節大吃一驚:“不會吧?那個男賊可是她殺的!”
“嘿!”遊霖冷冷的道,“你年紀小,不知道人心的險惡,那兩個賊人是才到秣陵的,怎麽就立刻知道了酒珠、還下了手?沒準就是謝盈脈主使,賊人得手之後內訌,也是常事。”
“可我親耳聽見,是那兩個賊人盜了酒珠,要迫謝家阿姐幫他們啊!”卓昭節迷惑的道,“怎麽會是內訌呢?”
遊霖不想她多為這個操心,就敷衍道:“是這樣嗎?那舅舅回去告訴你外祖父,讓你外祖父做主吧。”
看了看天色,他因為沒打算在屈家莊過夜,是要在城門關閉前回去的,所以見辰光差不多了,就站起了身。
卓昭節想要送他,卻被遊霖堅決阻止了,讓她好生靜養,又叮囑了一番,許諾盡早安排出合適的理由來接她回去,這才心情沉重的去向寧搖碧、蘇史那告辭。
遊霖走後沒多久,珠簾一動,卻是寧搖碧親自端了一盤蜜餞進來,道:“這是你舅舅告辭時才想起來忘記給你的,說你最愛吃這裏麵的梅子。”
卓昭節忙道:“勞煩世子了,怎麽還要世子親自送來?”
就見寧搖碧將盛著蜜餞的銀盤放到她榻邊的小幾上,一本正經的道:“遊家另外送了本世子一份謝禮,裏麵沒有蜜餞。”
“……”我知道你的意思了!難怪你會親自一個人送過來——麵對救命恩人,區區一盤蜜餞又算什麽?卓昭節大方道,“世子若不嫌棄,不如一起嚐嚐?”
寧搖碧根本不用她說第二遍,立刻卷起袖子,瞄準他盯了一路的所謂卓昭節最喜歡的梅子,眉開眼笑的拈了一顆放進嘴裏,下一刻——他臉色大變,呸的一聲吐出來,飛快的撲到放著茶壺的桌上,不及用茶杯,直接拎起茶壺,咕嘟咕嘟喝了足足小半壺茶水,這才心有餘悸的轉過頭,難以置信的問:“這就是你最喜歡的蜜餞?”
……卓昭節歉意道:“我忘記告訴你了,我從小愛吃酸的東西,便是果子也不喜歡太甜的。”
所以,卓昭節愛吃的、白家特意為她做的梅子,就是尋常孕婦都難放進嘴裏……
不是普通的酸啊……
看著寧搖碧憤怒的眼神,卓昭節決定亡羊補牢:“世子不如試試這杏脯?這個很甜。”
“如果不甜,本世子就把你的梅子全丟掉!”寧搖碧瞪了她片刻,才忿忿道。
“絕對甜!”卓昭節肯定的點了點頭。
寧搖碧小心的拈了最小的一片杏脯,入口之後,仔細一嚐,這才展顏道:“這才像個蜜餞的樣子,嗯,本世子好像吃過?”
卓昭節道:“這是秣陵最好的蜜餞了,也許是江南最好的,外頭根本沒得賣,世子一定是到了秣陵後才嚐到的吧?”
“這倒是。”寧搖碧一口氣將杏脯吃掉小半,才意猶未盡的道,“難怪那書院名字叫懷杏。”
“………………”卓昭節笑得很勉強,“這個,秣陵人人皆知,懷杏書院這個名字,乃是懷想春秋時孔聖於杏壇講學,有教無類,追慕先賢,所以名之。”
寧搖碧沉默了一下,看著手裏的杏脯:“難道不是說他們杏脯做的特別好吃?”
“這個,書院雖然建在杏林裏,但書院確實是不做蜜餞的。”卓昭節斟酌著措辭,“蜜餞麽……是白家做的,他們家大房的嫡次子白子靜,即我三表姐的未婚夫在書院攻讀,所以束脩裏有蜜餞一類,世子去書院時,他們自然要拿出來招待……”
“……我還以為,這杏脯是崔子和讓學生做了之後送給遊老翰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