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茂侯門

第九十三章 鸞奴

卓昭節聽得毛骨悚然,忙道:“外祖母!”

“好了好了,我也就是覺得太湊巧了點。”班氏見她發急,才笑著道,“又沒要怪你!隻是你也要知道,這世子,他的父親雍城侯和你祖父敏平侯似乎不太和睦的,並且你的婚……”

沒等她說完,卓昭節跺了跺腳,忍無可忍的怒道:“我這是招誰惹誰了?之前一個江十七,害我被提點了多少次?如今又是個寧世子!我什麽都沒有做,憑什麽說教都衝著我來啊!往後,我就待在繽蔚院,哪裏也不去,誰也不見!琵琶我也不學了!再不和外人來往,成了嗎?!”

說著,她也不管班氏說什麽,轉身就跑了出去!

班氏呼之不及,不由哭笑不得:“唉,這孩子,怎麽說惱就惱了?”

卓昭節衝出門,外頭等著的明吟和明葉才叫了聲娘子,就見她一陣風的衝了過去,理都沒理自己,都嚇了一跳,趕緊跟上,卓昭節一路腳步不停,跑回繽蔚院,沒有跟到白家去的初秋、立秋、高秋、暮秋看她回來,迎出來正要說話,卻見卓昭節臉色陰沉無比,頓時個個噤了聲,不敢說話。

卓昭節跑進內室,狠狠將門摔上,撲到榻上用力捶了幾下,兀自恨意難消,氣衝衝的自語道:“三表姐實在害人!我今兒也不過帶寧搖碧到清秋閣上去了一下,她那麽看我做什麽?外祖母跟前,這些小把戲哪裏瞞得過她?本來外祖母還未必想到呢,估計多半就是被她看的!今兒我怎麽就這麽倒黴?先遇見個孟妙容不識相,如今三表姐也坑我一把——這都是什麽日子!”

她又捶了幾下榻沿,恨道,“反正我不擔這個虛名,外祖母也好,二舅母也罷,不拘誰再和我提這個,我非大鬧一場不可,否則簡直要煩得死人了!”

卓昭節越想越覺得自己委屈,捶了半晌榻,才勉強冷靜下來,打定了主意不肯再讓人再說自己。

隻是班氏出乎她意料,次日照例叫珊瑚過來把她喊到跟前,提都沒提先前的事情,隻道:“方才博雅齋送了信來,說謝娘子肩傷沉重,恐怕不能繼續教導你琵琶了,我再替你尋個師傅?”

卓昭節還記著昨兒的事情,就冷冷的道:“不必了,反正我往後也不出繽蔚院了!”

“你這個小氣的!”班氏失笑的搖了搖頭,道,“暫時不想學就不學吧,隻要不荒廢了,反正如今天也冷了,你歇歇也好——不過,名義上你總是謝娘子救回來的,回家有這些日子了,呂老夫人的壽辰都去了,博雅齋……場麵上也要去探望一趟的。”

班氏對謝盈脈的印象從前還算不錯,但自打卓昭節在她跟前被擄走,到現在都難以消除不喜,即使謝盈脈逃出遊府、在明月湖邊攔到陳珞珈,又給了卓昭節回府合適的理由,但陳珞珈和趙維安到底是她的同門,否則班氏也不會到現在才讓卓昭節去探望——這探望也不過是怕卓昭節被議論忘恩負義罷了,但在班氏看來,謝盈脈對卓昭節可沒有什麽恩,卓昭節是自救加上僥幸遇見了寧搖碧一行才活命的,謝盈脈不過是搭出個名頭來,聊作彌補罷了。

卓昭節剛回遊府的時候,因為班氏病著,她自然顧不上謝盈脈,後來班氏好了,她提起來就被班氏以不放心為由止住,如今見班氏主動提出來,猶豫了片刻,才哼道:“好吧。”

班氏也不在乎她耍這小脾氣,道:“你外祖父前不久特意請了幾個護院,這次你都帶上,我叫玳瑁也陪你去,記好了帶他們進博雅齋,知道嗎?”

“嗯。”卓昭節想起陳珞珈,也是臉色一變,認真的答應了下來。

博雅齋之行很是順利,謝盈脈氣色已經很不錯了,看起來肩傷也好了很多,但她還是堅持沒辦法繼續教導下去,委婉的請卓昭節另覓名師,卓昭節隱約猜測到這可能是受了班氏的暗示,心裏很是遺憾,但她也知道,在秣陵,謝盈脈不可能違抗得了班氏的意思的。

不過謝盈脈還是特別送了她一本筆記,道:“其實小娘子的基礎已經不錯,往後若要學新曲子,就是苦練的問題,這是我閑來無事寫的一些琵琶上的心得,小娘子若不嫌棄,不如拿去。”

所謂閑來無事,估計就是這幾日寫出來的,這麽說來,謝盈脈才回來就被暗示不要繼續教卓昭節琵琶了。

卓昭節心情有點複雜,她既覺得這是班氏關心自己,又有一種一切要聽從長輩安排自己無法做主的沮喪。

看看辰光差不多了,伍氏就進來委婉的表示謝盈脈得喝藥了,喝完藥,她就要睡下。

卓昭節聽出這是逐客之意,隻得起身告辭。

出了博雅齋,她在車中翻開筆記,正細細的看著,忽然車簾被撞進一物,一下子滾到了明吟身上,明吟哎呀了一聲,隨手一摸,卻是個石榴,卓昭節皺眉道:“誰呢?”

明吟掀起簾子,就見一駕馬車和她們的馬車緊緊並行著,繡簾高高卷起,寧搖碧一手拿著一個剝了一半的石榴,靠在窗邊笑著道:“本世子看車夫像你家的人,原來真是你。”

“……”卓昭節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身邊的玳瑁,忽然叫明吟,“把簾子放下來。”

寧搖碧一愣,笑容頓滯,明吟心驚膽戰的放下車簾,倒是玳瑁笑著道了一句:“七娘何必如此失禮?”

卓昭節不冷不熱的道:“這不是為了你回去好對外祖母交代麽?”

玳瑁聽出她語氣裏的厭惡,勉強笑了一下,不敢說話了。

隔著簾子,隻聽寧搖碧對車中服侍的伊絲麗道:“把那柄如意給本世子!”

接著卓昭節的馬車車簾卻又被挑起,就見寧搖碧半探出身子,手裏拿著一柄玉如意,目光不善的問:“什麽意思?”

卓昭節淡淡的道:“我有什麽辦法?如今我和哪個小郎君說一句話,有得是人來替我心驚膽戰,我也隻能從現在起,再不和外人說一個字了,世子就可憐可憐我吧。”

寧搖碧皺眉道:“是昨天那白子謙糾纏你,連累你了?”

見卓昭節不說話,他又試探著問,“昨天那任慎之好像也與你爭執了?”

他不提任慎之還好,一提任慎之,卓昭節也是心頭一跳,下意識道:“你昨天為什麽要說任家老夫人生病的事情?”

寧搖碧聞言,不由語塞,頓了一頓才道:“隨口說說的,後來發覺不對不是給他圓回去了嗎?”

卓昭節狐疑的看了他一眼,道:“你把我車簾放下吧,大街上,這成什麽樣子?”

“外頭又不知道裏麵坐著誰,本世子不怕議論你怕什麽?”寧搖碧根本不當一回事,道,“喂,你不理人,難道也不理本世子嗎?”

卓昭節道:“自然,你不是小郎君嗎?”一邊說,一邊冷冷看了眼玳瑁。

寧搖碧臉色頓時一沉,道:“你拿本世子和他們相比?”

“……你不是小郎君嗎?”卓昭節正琢磨著回去要怎麽回班氏,聽他這麽問,莫名其妙的隨口道。

“…………”寧搖碧忽然放下她的車簾,這邊車簾才落下,就聽他那車裏哐啷一聲——竟仿佛是那柄羊脂玉如意被砸了,跟著伊絲麗、莎曼娜小心翼翼的勸慰聲隱約傳了出來。

卓昭節抿了抿嘴,心想:唉,我好像又得罪他了……不過今兒這態度傳回去,外祖母總不能說我什麽了吧?又想自己好像很對不起這位世子啊……

她絞著帕子,遲疑良久,到底讓明吟掀起車簾,打算和寧搖碧賠罪,隻是車簾揭起後,卻見外頭熙熙攘攘的人群——寧搖碧的馬車已經不知道駛到什麽地方去了。

“……下次見到再和他賠禮吧,如果有下次的話。”卓昭節這麽告訴自己。

回到屈家莊,寧搖碧下車時臉色難看得可以,伊絲麗、莎曼娜都噤了聲,動作格外輕柔的伺候他進了內室,趕來的蘇史那想問什麽,見侍立著的兩個胡姬都輕輕搖頭,也識趣的退了出去。

寧搖碧臉色變幻半晌,忽然哼道:“研墨!”

伊絲麗忙照做,寧搖碧親筆寫了兩封信,待墨跡幹後,卻取了一大一小兩個信封,套著裝了起來,就叫莎曼娜:“把飲淵叫來!”

飲淵到後,寧搖碧命人端了牛肝來讓它飽食一頓,將信封進中空的竹筒,係入它足下,指了指長安的方向:“速去速回!”

獵隼隨著清唳升空,在屈家莊上盤旋一圈,振翅北飛,飛過蒼莽的山與水,飛過一座又一座城池,從還隻是微寒的江南飛入皚皚的雪天雪地,這日,終於到了熟悉的府邸上空,盤旋唳叫,一個青衣小廝聽得叫聲,不及披裘,趿著木屐從屋子裏衝到庭中雪地上,喜道:“飲淵?”

他呼聲未歇,另一個唳聲也在府中響起,似在呼應。

小廝聞聲,忙從袖中取出一隻骨哨吹響,飲淵循聲落下,一身羽毛風塵仆仆、披雪帶霜,小廝嫻熟的從它足上解下書信,走進屋中,拆出外麵一封,才看了幾行,已有數名錦衣使女擁進院子,揚聲問:“鸞奴,飲淵回來了?可是小世子有信來?長公主在問呢!”

“幾位姐姐請少等。”小廝鸞奴一皺眉,隔著窗道,“我方才小憩,衣裳未整,請容我更衣再出。”

聞言使女都站住了腳,笑著道:“你可要快一點,小世子好些時候沒寫信回來了,長公主惦記得緊,若叫長公主等急了,仔細你的皮!”

鸞奴在室中卻是迅速取了一張空白的信箋,飛快的研了一灘墨,跟著忙不迭的取了筆,匆匆寫了一封問候的短信,邊寫邊低叫道:“世子這回怎麽了?寫信給時五郎卻沒有帶一封給長公主,若叫長公主知道了,豈能不難過?唉……我模仿世子的字也隻能像到七八成……但願能夠瞞過去吧……”

匆匆寫完,墨跡一時間卻幹不了,虧得如今北方已經用上了地龍,鸞奴將信箋放在地上努力烘幹,不時應付著外頭的催促,總算弄得差不多了,又尋了信箋封起,這才抹了把額上的冷汗,出去笑著向長公主派來的使女告罪。

打發了這些使女,鸞奴則是迅速叫來一個下人,吩咐取來食物,他親手喂著飲淵用畢,又安撫飲淵幾句,這才轉回室中,匆匆換了一身出門的衣物,將封在大的信封裏那封小的信封揣進懷裏,取了把傘,悄悄出了後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