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氏冷冷的問:“你為什麽不想一想那姓沈的小子的出身,卓清素膝下嫁個庶孫女過去,也足夠他受寵若驚了!為什麽卓清素卻巴巴的要將昭節嫁給他?!還是看過昭節的畫像之後?你別告訴我卓清素會不知道郎子對沈氏的厭惡!”
遊若珩呆了一呆,道:“不是說那沈小郎君相貌不錯……”
“我呸!他是個什麽東西?!沒家世沒資財,一張小白臉——值得什麽?”班氏冷笑著道,“何況昭節那些個堂姐堂妹就一定生得差了嗎?即使都生得差,憑著侯府女眷的身份,肯下嫁給那姓沈的小子也是他占了便宜了!卓清素如果單隻是覺得那小子不錯,想籍著聯姻拉他一把,我聽說卓家這一代還有六娘、八娘未許人家——那兩位小娘子配不上這小子?!那兩位小娘子一直養在侯府裏,和這姓沈的小子不是更熟悉一點?為什麽要在咱們家養了十幾年的昭節?為什麽要明明就和沈氏不和的卓家四房之女?”
“…………”
見遊若珩皺著眉思索起來,班氏緩了口氣,道:“你這榆木疙瘩的腦袋也不必想了,還是我來告訴你吧!說來說去,卓清素還是拿昭節來抵他作的孽呢!昭節生得神似梁氏——你也知道卓芳純和卓芳禮,還有卓家大娘子卓芳華,當年為了梁氏氣病交加而故不足百日、卓清素就娶了沈氏進門的事情,對卓清素向來有怨,卓大娘子更是多年都沒有回過娘家!也因此,卓家大房、四房同沈氏母子素不和睦!”
“可見卓芳純這三人心目中梁氏地位之重!你且想一想,昭節生得這麽像梁氏,又是四房的嫡女,她這麽一回去,她的大伯、大姑並她父親能不特別寵她嗎?”班氏冷冷的道,“所以如果她嫁給了那姓沈的小子,卓芳純和卓芳華、卓芳禮才有可能因為她對沈家改觀或改變態度——如此繼室與嫡子女之間的矛盾才能有緩和的機會,嘿!卓清素這老東西想的倒好!可他為昭節想過麽?”
遊若珩臉色陰了下來,遲疑半晌,才道:“這也隻是你的猜測,挑唆昭節沒見麵就先怨懟上祖父到底有失婦德……”
班氏心中大罵他讀書讀呆了腦袋,冷冷的道:“猜測?!那你告訴我,昭節在咱們家養了十幾年,卓清素難道是到今兒才曉得自己有這麽個孫女?為什麽他看到昭粹拿給郎子和霽娘的畫像之前提都沒提過這個孫女,看了畫像就把昭節的婚事處置之權要了過去?!”
遊若珩無言以對。
半晌,才喃喃道:“但這樣的事情終究不該是你來說,咱們到底是外人,這樣做事太不規矩!”
“規矩?!”班氏忽然之間淚流滿麵,哭喊道,“去年姿娘去的時候你為什麽不說任家有沒有規矩?!姿娘去的時候才多大?咱們兩個老東西還在呢!她年紀輕輕的倒是先去了!慎郎到如今都懨懨的——雖然姿娘打小身子不好,可怎麽說也出了閣又生下慎郎的!若不是在那殺千刀的任家遭了大罪,她一個寡婦當年何至於千裏迢迢的跑回來投奔咱們?!這些年來為她花了那麽多銀子吊命都沒吊到咱們去啊!”
突如其來的哭聲讓遊若珩怔住。
“當初我就不同意姿娘嫁到任家——人死帳消,事情到了現在這個地步,這樣的話我也不多說了!”班氏擦著淚,冷笑著道,“可你休想要我看著霽娘和昭節步姿娘的後塵!難為咱們的女兒們守著你那所謂的婦德規規矩矩做人,竟然活該一個個都被人作踐死?!若是如此我情願她們都不規矩!”
她厲聲道,“你說我是外人,挑唆昭節防著她祖父不規矩,那我倒要問你一問!昭節是咱們的什麽人?她是霽娘十月懷胎生下來、托付咱們幫著養大的,亦是咱們的血脈!任家也不過是一介太守,尚且將姿娘欺負成了那個樣子,何況是侯府?!”
遊若珩訥訥的道:“可咱們到底是外姓……”
“那你想讓誰去提醒昭節防著她祖父拿她償孽?!”班氏咄咄逼人,問道,“讓霽娘開這個口?讓昭質、昭瓊還是昭粹?!還是讓卓芳禮自己告訴女兒防著他父親?!一旦傳出去讓旁人曉得敏平侯府的四房這樣子不孝,做子女的挑唆著孫女怨懟祖父?!還是讓昭節什麽都不知道,就這麽被糊弄著嫁過去、一輩子落在沈氏手裏任她搓扁捏圓走姿娘的路?”她慘然一笑道,“終歸我是外祖母,怎麽說也和卓清素同輩,即使將來昭節說漏了嘴或因故被旁人知道……怎麽也比晚輩妄議長輩的名聲好聽吧?”
遊若珩遲疑片刻,才道:“但卓清素為昭節看中的夫婿明明是那沈小郎君……你為什麽要說太子庶三子?那個人……”
“嘿!那姓沈的小子除了出身外,連咱們特意派到隴右去的人都打聽不出來什麽不好的地方,他如今又住著侯府,卓清素既有此意,又有沈氏從旁促成,怎能不讓他常和昭節遇見?這年歲仿佛郎才女貌的,祖父祖母都樂見其成,雖然昭節與寧世子一直寫著信,但她能夠經常見到寧世子嗎?我怎麽知道昭節會不會糊裏糊塗的就被騙了去,到時候她自己鬧著要嫁給這姓沈的,有卓清素發話沈氏幫腔,郎子、霽娘攔得住麽?”班氏冷聲問。
“所以你故意把沈小郎君說成了聲名狼狽的太子庶三子?”遊若珩喃喃道,“這樣汙蔑卓清素,讓昭節還沒見著她祖父就先恨上,到長安後她若是聽到那唐五的為人隻有更恨卓清素的……即使事後知道卓清素有意將她許配的人是沈小郎君,出於厭惡和不信任卓清素也不肯?昭節是你一手撫養長大的,同是長輩,她自然信你的話,卓清素也不是肯和晚輩細細解釋的人……”
“你不疼霽娘,我可舍不得自己這最後的女兒!這件事情將來若是鬧了出來,罵名我一個人擔了,到時候你給我張休書即可——我有這點年紀還能怕什麽呢?無非就是放不下小孩子們罷了!”班氏捏著帕子,老淚縱橫,淒聲打斷他道,“總而言之為了他們我做什麽都願意,你要守著你那些破規矩淨叫自己人吃虧,除非我死了!”
她流著淚道,“如果姿娘不是嫁得遠,單是當年看著她回來時的淒慘樣子,連嫁妝都沒能帶齊……我早就帶上人去任家拚命了!這樣的虧我已經吃了一次,姿娘過世到現在整整一年竟不能與郎子合葬,慎郎為了按她的叮囑中榜後再扶靈歸故裏,如今晝夜苦讀,可憐的孩子,他本來就夠用功的了,如今簡直拿命攻讀……如今我就這麽一個女兒,長安雖遠,我也絕不容她和她的孩子淪為棋子不被當人看!”
班氏多年持家,向來強勢,遊若珩記憶中她這樣痛哭傷心的次數屈指可數,即使遊姿去世那晚,班氏也不過在外間落著淚,叮囑危氏照料好任慎之……如今她這麽難過,遊若珩再難無動於衷。
——想到聽著新歲爆竹聲卻終究沒能熬過再一歲的庶女,想到遊姿死後仍舊癡癡望向外孫那充滿眷戀又滿是哀怨的眼睛,想到任家之後的冷漠,嫡長女遊霽如今在侯府亦是小心翼翼……親家不放過任何機會拖自己下水……遊若珩心中一痛,再也質問不下去,伸手握住班氏的手,低聲道:“是我無能,要你處處操心……還惹你生氣,我對你不住!”
班氏維持著悲痛傷心的神色,慢條斯理的擦著眼角,心中卻是哭笑不得的暗啐:“這老頭子這把年紀了還是這樣好哄,唉……錦章當年說他做不得官,真真是正理……”
她微微眯眼,想著:霽娘我兒,我連你庶妹的事情都拿出來說了,你父親這兒再無問題,可長安那邊,卻要靠你自己了……卓清素這個老賊!昭節乃我親自撫養長大,想拿她做棋子許給姓沈的作踐,當我們母女都死了麽!來而不往非禮也……我倒要看看你這老東西手段再高明能把先入為主的昭節哄得聽你話?
這邊老夫妻抱頭痛哭之後重歸於好,回到繽蔚院的卓昭節漸漸平靜下來,握緊了拳,眼中寒光閃爍:祖父——外祖母說的對,你既然不拿我當孫女看待,我又何必對你心存指望?想叫我為了你嫁個不肖之徒……做夢去罷!
——作為陪著遊若珩寒窗攻讀、經曆仕宦長安又榮歸故裏、多少年風風雨雨下來的班老夫人傾注晚年所有心血栽培出來的晚輩,卓昭節從外祖母身上學到的可不僅僅是端莊典雅四個字!
班氏十幾年來言傳身教之餘的嬌生慣養、容忍她種種小脾氣、縱著她不時撒嬌使性.子,這樣養出來的小娘子,雖然不失還是一位合格的大家閨秀,卻絕對不是肯為了沒有相處過的長輩可以慷慨的拋頭顱撒熱血奉獻一切的孝順孫女!
在遊家,向來人人圍著我轉,回侯府,不奢望繼續人人圍著我轉,但若要我去圍著旁人轉……嘿!卓昭節神色冷靜的思索著自己可能遇見的困境,手中卻狠狠捏斷了一支紫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