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四房,卓芳禮和遊氏少不得又召集下人來認一認四房新歸來的小主人,四房的管家紀久是卓家家生子,他的次子紀定本是卓昭質的小廝,卓昭質成家後也漸漸成了他院子裏的管事,往下的男仆就很難接觸到卓昭節了。
女仆這邊則以冒姑為首,這冒姑是遊氏乳母兼陪嫁,生得十分敦厚,行事卻很有一套,這從她手底下的使女仆婦皆是裝飾不多、衣著整潔又手腳麻利可見一斑。
下人們給卓昭節磕完了頭,又領了遊氏代女兒給的賞錢,大多都被打發了下去,隻留了數人伺候,卓芳禮和遊氏這才問起了卓昭節這些年並路上的情形。
卓昭節揀著說了,因為畢竟十四年不見,親生骨肉,她生得又好.性情看著也大方,從剛才回卓芳甸的話來看也是個聰明伶俐的小娘子,卓芳禮與遊氏都憐愛得緊,雖然知道她在遊家是沒受過苦的,但思及幼女遠隔重山一點點長大,一切喜怒哀樂自己都隻能事後聽聞,不能及時分享得知,聽著聽著遊氏就忍不住要掉眼淚,她一哭,卓昭瓊和卓昭節也忍不住,頓時悲聲一片,不似骨肉.團聚,倒仿佛出了什麽慘烈之事一樣,赫氏勸著婆婆小姑,自己也擦起了眼角,到底卓芳禮按捺住心頭情緒,再三發話阻止,母女三個才止住了,這麽說了足足半晌,大致的事情都交代了一遍——當然寧搖碧並博雅齋的事情卓昭節都含糊了過去——一直被冷落在旁的四房幼子卓知安終於找到了機會插話,提醒道:“父親、母親,兩位阿姐,天色已晚,是不是先點上燈?”
原來說著哭著,不知不覺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卓芳禮咳嗽了一聲道:“快把燈點了。”又說遊氏,“如今七娘不是好好的回來了?咱們高興還來不及,你哭個什麽?看把孩子都招哭了。”
遊氏被他這麽一說,又是當著晚輩的麵,也有些不好意思,隻是笑著道:“我這是喜極而泣。”
雖然如此,但發泄了這麽些時候,眾人情緒也慢慢穩定了下來,卓昭質提醒道:“昭節今兒在船上隻用了些許點心吧?”
“快把飯擺上來。”遊氏一聽,忙吩咐道,又埋怨卓昭質,“你既然知道怎的不早說?害你妹妹餓著!”
卓昭質笑著道:“七娘才回來母親就不疼兒子了?我幾次想說母親都沒理我來著。”
卓昭瓊是在父母膝下長大的,此刻就調侃兄長道:“難得見著三哥呷醋。”
“五娘你已經出閣不知道,那鏡鴻樓的花木單是今年就翻了三四回,種類都換了又換,可見母親有多疼七娘,我哪裏能不呷醋?”卓昭質順口笑著應道。
鏡鴻樓正是四房嫡女住的地方,是座獨門小院,從前卓昭瓊住著東樓,西樓本是為了卓昭節預備的,但卓昭節生下來養不住,隻能寄養,就一直空著,如今好容易回來,遊氏提前就琢磨起了要怎麽補償這個打小不在身邊的小女兒,正好卓昭瓊已經出閣,可著勁兒的折騰著鏡鴻樓裏樓外,卓昭瓊夫家也在長安,幾次回娘家都沒過夜倒不知道此事,聞言就笑著道:“三哥說這話也不害躁,無憂和無忌都在呢!”
四房這對雙生子今年都是七歲,平常一向活潑得很,這會被卓昭瓊說到才發現他們好久沒吭聲了,轉頭一看,卻見兄弟兩個歪在旁邊一張軟榻上,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睡了過去。
見這情況,眾人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都沒留意卓知安若有所思的神情,遊氏心疼孫兒,忙叫人搖醒他們:“怎麽沒人看著點?就這麽睡著萬一著了涼呢?”
伺候卓無憂和卓無忌的人忙跪下請罪,小心翼翼道:“回夫人,方才婢子也勸說兩位小郎君回屋去睡,但兩位小郎君一意不肯,這才……”
遊氏皺眉道:“在這兒睡著,你們就不會拿條被子來給他們蓋一蓋?”說著叫冒姑,“看看他們可還好?”
冒姑過去一探兩人額上,道:“夫人,沒有發熱。”
“往後都仔細些。”今日卓昭節歸來,遊氏雖然不滿這些下人不留神,但也不想在女兒回來的日子裏罰人,訓斥了一句,叫她們伺候著兩個孫兒回屋去更衣醒神,又道,“飯給他們單獨擺過去吧,免得他們來回的跑累著。”
赫氏忙代才醒來還懵懵懂懂的兒子道謝。
這樣用過了遊氏精心安排的晚飯——實際上遊氏雖然花盡了心思,還親自下廚做了幾道江南小菜,但卓昭節旅途勞頓,又接連見過長輩親人,實在困得很,晚飯也隻隨便吃了點。
飯後遊氏也看出來她困了,就舍不得留她再說話,道:“五娘你帶七娘去休憩罷。”
卓昭瓊為了妹妹,是特別和夫家說好今晚留宿娘家的,連楊淳都一起在侯府暫住一晚。
聞言就起身道:“我也覺得累了呢,七娘,咱們走吧。”又叮囑楊淳,“聽外祖父外祖母的話,不許胡鬧!”鏡鴻樓是侯府四房嫡女們的住處,楊淳如今也有近六歲了,快啟蒙的年紀,自然不太好跟著去住母親沒出閣時住的院子,遊氏另外給他安排了屋子。
楊淳其實是個極羞怯的小郎君,對忽然出現的姨母表現得既好奇又畏懼,聞言細聲道:“是!”
出了四房的正堂念慈堂,沿著回廊往南而行,沿途可以看見許多影影幢幢的地方,比照白日的印象是假山樹木之類,回廊上每隔數步都高懸著一盞氣死風燈,倒也不必特別打著燈。
卓昭瓊一邊領路一邊告訴妹妹:“鏡鴻樓分東樓和西樓,上下各三層,原本母親打算咱們這一房女孩子多起來也住得下,但至今就咱們兩個,我如今都出了閣了,就隨你自己安排。”
卓昭節忙請教道:“五姐怎麽弄的?說了我也學一學,從前在外祖父家,我住著母親沒出閣前的院子,卻沒有樓的。”
“我讓使女住著一樓,二樓做成書房、琴室和招待些交好的小娘子的地方,三樓我自己住。”卓昭瓊道,“哦,前麵的修靜庭,是三哥和三嫂住的地方,裏頭還算寬敞,如今無憂、無忌也暫時跟著住,八弟住的朗懷軒不在這條路上,是在那一邊。”
卓昭瓊在黑暗裏指了指西北的方向,說話間,就下了回廊,前頭引路的使女忙點亮了手裏的燈,就照見迎麵一個月洞門,門邊有兩名健婦守著,看到卓昭瓊與卓昭節,忙抄手道:“五娘、七娘!”
“這月洞門是無憂、無忌出生後才修建的。”卓昭瓊對兩個仆婦不怎麽在意,隨便點了點頭,繼續為卓昭節介紹道,“是因為這後麵有個小湖,本來是養著些荷花看著的,結果無憂兩三歲時淘氣,去撈裏麵的荷花,差點掉了下去,母親就命人過來砌了這牆和門,使人在這兒盯著,不許無憂、無忌隨便過去。”
卓昭節回頭看了看修靜庭,的確離這月洞門也太近了點,難怪遊氏這麽慎重其事。
過了月洞門,先是一排高高低低的假山,繞過假山才是個不大不小的湖,若在江南如今湖上定然是大大小小的荷葉滿著了,但在長安,夜裏看去一片波光粼粼,似乎半片荷葉都還沒冒出來。
沿著湖邊走了不多遠,就見鬱鬱蔥蔥的樹木簇擁著兩幢小樓,樓下院門上掛著燈,引路的使女正待上去拍門,那門卻先開了,兩個身材粗壯的仆婦笑著迎出來道:“婢子聽得人聲,仿佛是五娘、七娘來了?”
“你們耳朵倒尖。”因為這兩個仆婦是在鏡鴻樓裏守門當差的,卓昭瓊倒是介紹了一聲,“這是權氏和詹氏,一直在這兒打掃的,料理花木也不錯。”
權氏和詹氏又給卓昭節行禮,卓昭節客氣了一句,讓明吟各給了個荷包,兩人仆婦都歡喜得很,一路陪著姐妹兩個進去。
這鏡鴻樓,一進去先是青磚鋪著寬闊的直道,到中途又一分為二,折向東西兩樓,道旁一路茂密的叢木植過去,卓昭瓊是在這兒住到出閣的,雖然遊氏為了迎接小女兒特別翻修過,但格局卻沒大變,她道:“我住的是東樓,你在西邊,其實我如今也難得回來住,你若喜歡東邊,明兒個叫人把東西搬了也成……”
卓昭節忙道:“這都不要緊,再說那是母親給五姐留的地方,我怎麽好去占?”
“那就去西樓看看你住的地方吧。”卓昭瓊笑著道。
據說東樓和西樓其實一樣,也就是位置不同,因為是預備至少可以安置上五六個嫡女的標準建造的,雖然有三層,每一層地方都不小,三層都設了花廳、臥房、耳房,另有空處自行陳設,要說不同,卻是二層——有條複道是通往另一邊的二層的。
卓昭瓊道:“現在黑夜裏看不清楚,白天你到複道上看看,倒是極有意思。”
卓昭節聞言,向複道外多看了幾眼,但三更半夜的也隻有一片黑呼呼的。
這西樓遊氏已經照著卓昭瓊說的她的東樓那樣粗略安置了,臥房設在三樓,很是寬敞,雨過天青軟煙羅帳下琉璃八寶榻華貴非常,上麵的玉枕並錦繡綢被流光閃耀,榻下的紫檀木包金腳踏上放著梅花小幾,幾上一隻狻猊鎏金爐,嫋嫋吐著香煙——是清穢掃垢的必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