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茂侯門

第六章 阿杏、阿梨

片刻後,兩個容貌秀麗、年約十三四歲的小使女衣著整齊鮮麗的走了進來,脆生生的行禮問候。

遊氏道:“左邊的這個叫阿杏,右邊的是阿梨——往後,她們就伺候你了。”

兩個小使女都是人如其名,叫阿杏的生就一張杏子臉,粉麵桃腮,齊額劉海下是彎眉大眼,眼神很是靈動,因為年紀的緣故下頷微尖,卻不顯得單薄,而是透露出一種青稚的秀美來;那叫阿梨的小使女則是圓臉豐頰,明眸皓齒,不笑時臉上也有兩個梨渦,兩個都是看著就聰明伶俐又可愛的。

聽了遊氏的話,阿杏、阿梨都複向卓昭節行禮問安,改七娘為娘子。

卓昭節打眼一看,這兩個小使女倒也投她眼緣,忙謝了遊氏,母女兩個又說了會話,赫氏就帶著管事過來請安順便說事情,遊氏看了看天色,打發卓昭節道:“晚飯你就在鏡鴻樓用吧,正好把你帶回來的東西都整理一下,放不下的先連冊子交與我,我替你收著。”

“好!”卓昭節點了點頭,與赫氏寒暄幾句,就離了念慈堂。

回到鏡鴻樓,昨晚夜裏看不清楚,今早出來又匆忙,這會才留意到這鏡鴻樓的確是翻新了許多花木,冬青、女貞、桂樹、杏樹、臘梅等等,一年四季的花木都被栽了進來,以使庭中花開不敗,兩樓之間的複道下,更是栽著一大片的杏樹,卓昭節想到昨晚卓昭瓊賣的關子,不覺一笑,問阿杏、阿梨:“複道上看的就是杏花嗎?”

如今長安的杏花才探個苞,星星點點的煞是可愛,但離花海盛景還早。

阿杏卻笑嘻嘻的搖頭道:“五娘說的那個,娘子須到複道上才能看到。”

卓昭節來了興趣,直接上了二樓,到了複道上,果然見複道上纏著絲絲縷縷在底下此刻還不容易發現的綠意,她觀察了片刻那莖葉,道:“蔦蘿?”

阿杏和阿梨點了點頭:“不隻是蔦蘿,還有紫藤、吊蘭之類,都栽在複道上方,要從三樓開了窗子才可以看見,過上兩個月,這些一齊墜下去,在下麵看起來仿佛瀑布,所以這複道又叫彩瀑飛虹……那時候襯著下頭杏花盛開可好看了,合稱杏海飛瀑,咱們這兒是長安頭一家,外頭許多人家來看過都是仿照這兒做的呢。”

卓昭節暗讚這構思精巧,問道:“這法子是誰想出來的?”

阿杏眼神閃動,天真的笑著道:“婢子不知道呢。”

阿梨卻是個實心眼的,想也不想道:“婢子聽說是沈郎君隨口說後,當時還沒出閣的五娘使人弄的。”

卓昭節好奇道:“沈郎君?”

她這麽一問,阿杏立刻暗中撞了一下阿梨,這才笑著道:“沒有什麽,就是老夫人的一個侄孫,因為是庶出……老夫人心慈,一直接在侯府裏養。”

“哦!”沈家的人,卓昭節頓時沒了繼續問下去的心情,轉開話題道,“下去看明吟她們布置得如何罷。”

才回到二樓,正好明吟領著高秋從書房出來,見到卓昭節,忙道:“娘子正好看看,那幅《夏日越山圖》掛的地方還成麽?”一麵說,一麵推開書房的門。

書房裏鋪的是薑地折枝芍藥錦氈,書案坐榻純用核桃木,朝南設著一張大案,上頭琳琅滿目的文房用具,單是筆就大大小小掛了三四個架子,按著用途大小擺放整齊,一刀一刀的精箋疊放有序,硯墨簇新,巴掌大小的黃玉鎮紙,雕琢成嫦娥奔月之態,水晶筆洗,碧玉小荷綴珠筆架……

屋子四角都立著八瓣海棠琉璃燈,東西麵的書架上放好了各種典籍,也有許多空處留著讓卓昭節自己補充,案邊還放了兩盆常綠盆景,裏頭堆砌著巴掌大小的假山,另有個泥塑的老翁背薪柱杖,跋涉山徑之中,煞有趣味。

遊靈耗費了近一年辰光繡出來的《夏日越山圖》就被掛在了北麵的牆上,原本那兒掛的是一幅前朝名家字帖,如今換上繡件倒也合宜,這幅《夏日越山圖》是以時斕贈遊若珩的親筆畫為範本摹繡出來的,乃是時斕記憶中的夏季越山。

整個繡件以素絹為底,長約一丈、高約尺餘,內中湖澤處處,鬱鬱蔥蔥,充滿了江南水鄉的風情,溫軟的越山位於繡件正中略右的位置,卓昭節沒有去過越山,但從那山腰花殘葉茂的杏花林中偶爾探出的書院一角也能確認,蜿蜒的山徑在江南夏季茂密葳蕤的草木中時隱時現,天高雲淡,鷗鷺時棲,遠處天際的朝陽似升非升,遊靈長年鑽研繡技,雖然年紀不大,技法卻已經十分的精妙,山水披上朝陽的色彩變化掌握得極為到位,整個繡件都透露出一種百木發生、驕陽將起的氣息。

卓昭節去年就拿到這幅繡件了,當時就覺得那對碧玉耳墜子換得實在再值得沒有,如今看了又看,欣賞道:“四表妹真真是心靈手巧!我過一百年怕也繡不出來這樣子。”

她開口讚了,使女們自然也不能落後,阿杏和阿梨見都沒見過遊靈,也隨著稱讚了好幾句。

明吟又趁勢提了其他幾件擺件,卓昭節一一吩咐,讓她把剩下來的東西封好連冊子交給遊氏保管,又道:“阿杏和阿梨是母親給我的人,底下的房間也給她們收拾兩個。”

眾人答應了,明吟和明葉暗自對望了一眼:原本,她們不但是卓昭節身邊最為親信的大使女,又有打小伺候卓昭節長大的感情在,初秋幾個論資曆並與卓昭節的感情都比不上她們,一直以來都乖巧的很,如今阿杏和阿梨卻是遊氏親自給的人,這樣到了鏡鴻樓……

隻是明吟和明葉再留意了下阿杏、阿梨的年歲,也鬆了口氣——看樣子遊氏沒有立刻把明吟和明葉架空或打壓下去的意思,這對小使女分明就是要陪卓昭節出閣的,而明吟和明葉卻已經到了就到許人的歲數了。

而且阿杏、阿梨也沒有自恃遊氏所遣,藐視江南來的使女的意思,反倒一口一個姐姐,莫說對明吟和明葉,連初秋等人也是極為恭敬有禮的,見狀,兩邊倒也漸漸融洽起來。

卓昭節等她們彼此寒暄了一番,這才問起阿杏、阿梨,侯府具體的情形和規矩——這也是遊氏給她這麽兩個小使女的用途。

阿杏先道:“郎主和夫人心疼郎君、娘子們,除了年節都不必特別趕早去請安的,連三少夫人也無須立規矩,至於君侯和老夫人那兒,每個月的月初,五房人一起去上一次,老夫人說說話、閑談幾句也就散了,若是有事,提前使人去告個罪,老夫人也都是準的。”

阿梨繼續道:“如今掌家的是大夫人,偶爾咱們夫人、五夫人也幫把手,不過那都是年節之類的大事時,平常基本都是大夫人做主,君侯和老夫人那兒本來是老夫人自己管著,年前倒是教給娘子的小姑練手了。”

卓昭節點了點頭,侯府的規矩並不苛刻,說起來比遊家還要寬鬆點,畢竟在遊家,雖然不是每天都要去端頤苑請安,但隔上三.五日總也要過去一回的,她最擔心自己在遊家受寵慣了,回到侯府麵對眾多規矩過不習慣,現在看來侯府倒仿佛更鬆弛些。

又問:“昨兒我看到大姐、二姐、三姐都不在,大姐不在長安,二姐和三姐也是嗎?”

阿杏道:“二娘子和三娘子都在長安,隻是夫家規矩緊,加之又領了中饋之責,不能脫身,所以提前就使人向咱們夫人告過罪了。”

“原來如此,我還以為三位姐姐都不在長安呢。”卓昭節真正想問的其實是四娘卓絳娘,因為之前卓昭粹介紹時沒有詳細說明,隻說她在府裏住著,但就卓昭節來看卓絳娘比卓昭瓊還長一些,怎麽居然沒人說到她的夫家呢?

頓了一頓,見阿杏和阿梨沒有提到卓絳娘的意思,到底好奇,問了句,“四姐今日也回娘家了嗎?”

阿杏和阿梨對望一眼,道:“四娘如今就在府裏住著。”

卓昭節聽出似有內情,兩個使女卻不繼續說,就看了眼明吟,明吟會意,出去門外看了看,將幾個粗使的仆婦打發遠了,回來點一點頭,阿杏才繼續道:“四娘早幾年出了閣,奈何沒多久夫婿就去了,也沒子女,大夫人就接了她回來,預備有合適的再許人。”

大涼風氣開放,女子再嫁不是什麽新鮮事,公主都如此,卓絳娘現在也不過二十歲出頭,正韶華之際,就這麽守寡終老,也實在太過可惜了,卓昭節心裏奇怪卓昭粹在船上為什麽不細說,就聽阿梨接著道:“四娘回來後大夫人物色過幾戶人家,但四娘都推了,道要一心一意服侍大夫人,如今都不肯提再嫁的事情了,娘子輕易也莫要說起。”

這話說了,阿梨又覺得似乎有告誡卓昭節的意思,麵上微微一慌,道,“婢子說話不當心,請娘子責罰。”

卓昭節向來不在乎這些小事,道:“不要緊,你提醒的很好,我才回來,並不知道府中兄弟姊妹們的習性,萬一因此使得旁人不痛快了而不自知,豈不遺憾?還有什麽要留意的,都說與我聽聽。”

見她果然不計較,阿杏和阿梨也都放開來說了——

敏平侯為了上朝方便多半住在永興坊的別院,他當然不可能一個人住在那裏,除了伺候的下人和管事、門客之外,另有兩個年輕的侍妾服侍枕席,分別被稱為霓夫人與舞夫人,據說都是良家子出身,雖然無所出,但因為敏平侯的寵愛,侯府裏也無人敢輕慢。

侯府五房人中大房和四房一向走得近,因為如今管家的是大夫人周氏,四房要什麽做什麽向來也是便利的,大夫人沒有親生子,將侍妾所出的二郎卓知義和四郎卓知平都收到膝下親自撫養,奈何四郎還夭折了,偏偏大房唯一的男嗣卓知義生性怯懦、資質愚拙不說,成婚數年,至今膝下空虛……

大夫人失望之餘,親生女兒卓昭豔又不在京中,對庶女卓絳娘和卓玉娘就特別上心些,阿杏含蓄的透露,因為大夫人的疼愛,大房的庶幼女卓玉娘頗為爭強好勝,卓昭節沒回來之前,這卓玉娘是卓家這一代小娘子裏生得最好的一個,向來因此自矜,恐怕以後見著卓昭節,心下生嫉。

卓昭節不置可否的讓她繼續說下去,反正卓玉娘再怎麽好勝,也不過是大房的一個庶女,若是處不來,往後不相見就是——二房、三房因為都是庶出,無論是世子之位還是管家之權都和他們不沾邊,向來什麽都不出頭,一心一意撫養子女罷了,也因為這個緣故,二房三房的同輩向來老實,六郎卓知勇與十一郎卓知行還都是庶出,更加乖巧,還沒出閣的三房唯一的嫡女卓昭姝謙和溫柔、端莊和婉,上上下下口碑都很好,她的胞兄九郎卓昭嘉雖然深得三夫人吳氏寵愛,也不是驕橫的人。

四房卓昭節已經都親自見過了,除了庶弟卓知安還沒顧得上說話外,兄姐待她都不錯……一個庶弟,卓昭節也沒放在心上,直接問起了五房。

——五夫人高氏是朝中次相高獻陵的嫡幼女,高獻陵甚為鍾愛這個女兒,沈氏應該耗費了不少心血,才給卓芳涯娶到手,隻是高氏過門後,起初還好,自從九娘卓昭寶出生後,兩人就漸漸冷淡起來,這一年來更是時有爭吵,好幾次鬧到了驚動沈氏親自去勸解的地步。

不過高氏雖然和卓芳涯有漸成怨偶的趨勢,和卓芳甸關係倒不錯,據說高氏進門前就先和卓芳甸交情匪淺了。

說完了這些人,阿杏又不經意的道:“五房旁邊的水葒館裏,還住了老夫人的一個親戚,就是之前阿梨說的沈家郎君,夫人說沈郎君讀書辛苦,不宜打擾。”

卓昭節嗯了一聲,她對外人沒什麽興趣,再說如今四房還沒摸熟悉呢,五房那邊她才懶得過去,琢磨了一會以後如何與堂姐妹們相處,又叫明吟上來幫著挑選明日去阮家著的衣裙,一群使女唧唧喳喳的幫著出主意,這一天也就這麽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