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茂侯門

第九章 赴宴途中

三日的功夫過的很快,到了義康公主春宴這日清晨,城中香車如雲華蓋似雨,一起擁向東麵的城門,俱是往樂遊原上的義康公主別苑赴宴。

卓昭節挑著車簾看到外頭浩蕩的車隊,不由咋舌,道:“公主到底給多少人家發了帖子?”

隨同赴宴的阿杏掩嘴笑道:“娘子,義康公主最愛熱鬧,這春宴基本上從四品往上、封爵之家,略微出彩些的郎君、娘子都能收到請帖。”

單論從四品官職和有爵位的人家雖然談不上這樣人潮如海的場景,但一個符合這標準的官吏或爵位下頭子孫可不止一個,單是敏平侯府,今日赴宴的就有三郎君四娘子,足足七個人,三位郎君乘馬,四位娘子坐車,加上隨從,出府門時卓昭節甚至覺得頗為張揚了,可還沒出坊呢,先遇見同坊另外幾家接了請貼去赴宴的車隊,一下子就被衝散了,如今到了大道上,卓玉娘、卓昭姝的馬車因為一直緊緊靠著卓昭節的馬車,在附近還能看見,至於卓昭粹等人早就不知道被擠到了什麽地方,連卓芳甸的馬車都不見了影子……

以此類推,可想而知赴宴的人數了。

卓昭節忍不住道:“這麽多人,義康公主認得全麽?”

“公主這春宴從下降起就辦到現在了,而且請的都是有機會入宮的人,這幾年下來,基本上都能看著眼熟,偶然有頭次去的,如娘子這樣,公主也會特別留意下。”阿杏脆生生的道,“而且公主就喜歡人多,倒也不在乎能不能都認識。”

這麽愛熱鬧的公主還是頭一次聽聞,不過話又說回來了,這麽愛熱鬧的人也不常見。

卓昭節心想阿杏說的義康公主會特別留意下,也不知道是不是要特別召見自己?不過眾人都說這位公主善謔寬厚,料想不是難相處的人,那麽覲見也應該不打緊罷……

敏平侯府的車隊夾在車流裏浩浩蕩蕩的經延興門出了城,樂遊原在曲江之北,自古就是水草豐茂、風光絢麗之地,如今正逢春時,可謂是芳草碧連天,逶迤踟躇的車隊行在原上,望之如流,卓昭節生長江南,還是第一次看到北地的春天,這種一望無際的平坦遼闊是人煙稠密又山水相依的江南所沒有的,她不禁叫阿杏高卷車簾,趴在窗邊看得津津有味。

忽然旁邊一駕馬車的簾子揭起,露出一張俏麗的麵容,招呼道:“這位娘子看著眼生,未知是誰家之人?莫非頭一次赴公主之宴嗎?”

卓昭節打量了一下這主動招呼之人,見她和自己年歲仿佛,穿著掐金絲鋪石地折枝花紋蜀江錦春衫——這料子她聽班氏提過乃是貢品,尋常人家鮮少能弄到,從前卓家的年禮中有過那麽幾匹,班氏舍不得給旁人,全部給她裁了也才隻做成兩套衣裙,沒到一年就小了不能穿了……這小娘子衣著不俗,裝飾也不菲,垂練髻上明珠輝耀、玳瑁流光,襯著雪膚花貌,不似尋常官家之女,便客氣的道:“家祖父敏平侯,我自小寄養江南外祖家,數日前方回長安,的確是頭次赴公主之宴。”

“咦?”那小娘子聽說她數日前才回長安,眼中有些驚奇,還沒說什麽,她馬車裏另外有個小娘子道:“啊喲,敏平侯府居然還有個小娘子,讓表姑這般留意嗎?”

先前和卓昭節說話的小娘子笑著自我介紹道:“我們是楚國公的孫女,我行十,名桑若,同車的是我妹妹十一娘,名桑醞。”後來說話的小娘子聞聲也湊到車窗邊和卓昭節招呼了一聲,她們姊妹長的很是相似,裝束也差不多,隻是桑醞看起來麵頰更圓潤些。

楚國公是皇後兄長淳於佳的封爵,大涼上下誰不知道淳於皇後與今上恩愛和諧,諸皇子公主皆出於皇後不說,六宮都是形同虛設,雖然淳於皇後不臨朝聽政,但在朝事上也足以左右今上的決策……有這麽位皇後在,淳於家在長安向來就被貼上不可招惹的標簽,就連一些閑散宗室都不敢得罪後族中人。

“原來是淳於家的娘子!”卓昭節忙道,“我行七,名昭節,字初歲。”

淳於桑若道:“原來你已經及笄加字了,我方才問你之前還道你是年紀小,才是頭一次赴宴來著。”又說了自己和淳於十一娘的字,淳於桑若字陌皎,淳於桑醞則是字陌醇,這字一聽就是出自於“鬱鬱陌上桑,皎皎雲間月”的典故。

既通名姓,敘起長幼,淳於姊妹都比卓昭節長了一歲,卓昭節也知道了她們乃是堂姐妹,彼此隻差了一個月。

這麽寒暄了幾句,淳於桑若就好奇的問:“你才從江南歸來,怎麽就接到了帖子?”

被她這麽一問,卓昭節不由愕然,道:“這帖子不是……很多人都有的嗎?”

“我不是說你不夠資格接請貼。”到底是後族中人,淳於桑若說話直接得很,道,“隻是你才回長安,義康公主哪裏知道你呢?沒人在義康公主跟前提到你,義康公主又怎麽會想到發帖子給你呢?按說能夠叫義康公主留意的人咱們也該有所聽聞才是。”

卓昭節有些不悅,道:“我才回長安,哪裏知道這些?既然接了公主請貼就來了,若是……”

說到這裏,車裏的淳於桑醞笑著道:“十姐你說的話,得罪人了。”就見淳於桑醞俯在淳於桑若肩上湊到車窗邊,探首向卓昭節道,“我十姐就是這麽直來直去的性.子,阿卓你別和她計較……咱們就是好奇,隨口問問,你別往心裏去。”

淳於桑若被堂妹提醒,也有些不好意思,回頭嗔了她一句:“還不是你提起的?”轉頭對卓昭節點了點頭道,“對不住,我沒有質問你的意思,隻是好奇你這麽快就被公主邀請罷了。”

見她們如此,卓昭節神色也緩和下來,也歉意道:“是我小氣,讓你們見笑了。”

就聽淳於桑醞拍手笑道:“這麽說話不就好了嗎?咱們無冤無仇的,為了一兩句話就在大路上吵起來有什麽意……”這句話還沒說完,偏巧道上有處凹地,因著道中擁擠,馬車猛然一偏——偏偏淳於桑醞為了和卓昭節說話,整個人壓在了淳於桑若身上,這麽一下,猝不及防,她整個人竟然一下子從馬車裏飛了出來!

“十一妹!”淳於桑若本來還笑吟吟的,見狀大吃一驚!趕緊探手去抓,卻隻撈到一把裙角!

卓昭節也吃了一驚——有心相救,奈何她也不過是個尋常小娘子,下意識的探出半個身子去接,卻仍舊遲了一步。

眼看淳於桑醞就要摔到地上、被後麵跟著的馬車壓到,忽然一道赤影閃過,刷的卷住淳於桑醞,硬生生的將她往上一拉!

接著一抖一揮,就見淳於桑醞被一股柔勁好好的放到了道中,與此同時,正衝向她的馬車猛然一停,這時候眾人才看清楚了那赤影原來是一條石榴紅的長帛,正被收進那停下的馬車裏去。

淳於桑醞驚魂初定,以手按胸,一時間說不出話來,見狀,淳於桑若和卓昭節都叫車夫停了馬車,雙雙跑下車去看她,卻見淳於桑醞好端端的,裙角都沒沾上塵土,可見那條長帛救援之及時。

淳於桑若鬆了口氣,忙拉上堂妹,回身對那馬車謝道:“時家阿姐,多謝你了。”聽起來她卻是認識後頭這馬車裏的人的。

果然那馬車裏傳出一個清冷到凜冽的聲音,道:“既然無事,那就繼續前行罷,免得耽擱了後麵的人。”

淳於桑若雖然是皇後侄孫女,對這車中的時家阿姐卻十分信服,絲毫不在意對方連麵都不露的態度,反而用近乎恭敬的態度道:“是。”這才拉著醒過神來謝不絕口的堂妹回了車,讓戰戰兢兢的車夫繼續趕路。

經過這麽一下,兩邊也不敢繼續隔著馬車聊天了,都乖乖的正襟危坐車中,扶好了車軫,免得再出事情。

這樣到了義康公主的別苑——這座名叫怒春苑的林苑位於樂遊原之東,位置已經到了滻河畔,再往東去些,就是白鹿原了。

林苑在高崖的位置,雖然不是最高處,但在苑門處挑起車簾看出去,也是坡度明顯,碧沉沉的茂林,仿佛一路傾軋下來……

在怒春苑之東的高崖上另有一座雄偉高閣,掩映林間,卻並不在怒春苑的苑牆內。

阿杏回答卓昭節的疑問:“那座樓閣本來就不是義康公主的,自然不好圈進來。”

“那是誰家之閣?”卓昭節好奇的問。

阿杏掩袖笑道:“那是月燈閣,原本是供貴胄雅士放燈滻河所建,不過另外個用處倒更出名——就是球會。”

卓昭節道:“球會?”

“春闈之後,新取進士及第慶賀,有跨馬遊街、曲江賜宴、雁塔留名,還有一個,就是此閣擊鞠。”阿杏知道卓昭節是小娘子,無須考取功名,自然不會留意這些,笑嘻嘻的解釋道,“擊鞠之後也有賜宴……據說每次新取進士於此擊鞠,觀者如雲,彩棚櫛比,熱鬧得緊呢!平常也常有人過來擊鞠,雖然不及新取進士下場時的人山人海,向來也是絡繹不絕的。”

卓昭節抿嘴笑道:“是嗎?難怪義康公主的林苑離月燈閣這樣近。”

——由公主府早已習慣了這許多赴宴之人的下仆指引著下了車,帶著隨從往苑內而去,但見一輛輛馬車裏花枝招展的小娘子、俏郎君,如雲如林的出來,匯聚如河,這時候離真正的百花盛開還有半個月光景,眾人身上的彩帛錦衣倒給林苑增色許多。

卓玉娘和卓昭姝受長輩們叮囑要照顧好卓昭節,是以一下車就來尋她,卻見淳於姐妹已經站在卓昭節身邊說話了,敏平侯雖然比楚國公爵位低了一等,但也是天子重臣,兩家門楣相若,又常一起赴義康公主之宴,雖然談不上深交,但都不陌生,彼此招呼過了,卓玉娘就道:“你們都已經認識了嗎?”

淳於桑若道:“方才在路上已經認識了。”

卓昭節點一點頭,淳於桑醞路上吃了一嚇,到底年少忘性大,到這會就已經恢複了,笑著道:“原本還能更熟悉點的,可惜我運氣不好,若非後頭恰好是時家阿姐,今兒可就慘了。”

卓玉娘和卓昭姝的馬車雖然就在卓昭節附近,但當時道中嘈雜,她們兩個又不像卓昭節初到關中看什麽都新奇,一直掛著簾子遮擋灰塵與雜聲,一路養精蓄銳,連看都懶得看外頭,所以根本不知道淳於桑醞險些出事的那一幕,此刻聽了不免要問上幾句。

淳於姐妹大致說了經過,忽然喜道:“看,時家阿姐!”

卓昭節好奇的隨她們所指的方向看去,卻見一個紅衣烈烈的女子,烏發堆雲,臂纏赤帛,正背對著她們,負手站在一名錦衣少年跟前。